高手|趙揚玉：從產房「煙火氣」中溫柔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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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的科室不同，產科是整個醫院裡最充滿希望的科室。這裡發生的一切，都和新的生命有關。

北京大學第三醫院的婦產科，是目前國內最頂尖的婦產科之一。趙揚玉在這裡做婦產科常務副主任、產科主任，也在這極具煙火氣息的科室里，工作生活了近30年。對她來說，這早已不單是一份工作，而是她生活的全部。

「如果她是我妹妹，我會為她做出什麼選擇」

剛剛上午10點，趙揚玉已經下了一台手術，還穿著綠色的手術服，手術帽也沒摘。她拿起桌上的一聽可樂，反覆沖洗了幾次才重新放回桌上拿給記者——輕微「潔癖」，這是她從醫多年養成的習慣。收拾妥當，她終於肯坐下來，慢慢講起了產婦王婭的故事。

那天，王婭找到趙揚玉時，已經經歷了一次痛苦的引產。幾年前在老家，她懷著第一個孩子時，胎兒就在腹中出現水腫的現象。當時「腹腔、胸腔都是水，連頭皮都腫得很厚」，王婭只能選擇引產。但沒想到的是，王婭剛懷的第二個孩子又出現了同樣的問題。找到趙揚玉時，幾乎絕望的王婭拿著檢查結果，只問了一個最樸實的問題：「這個孩子還能不能要？」

按正常情況來看，胎兒胸腹積水嚴重，而且在宮內伴有嚴重貧血，孕周剛20周，引產是最好的選擇。但看著千里迢迢趕來的王婭，趙揚玉清楚地知道，她將自己視為最後的希望。可是到底該如何作答？即使這個孩子不能要，那下次懷孕會不會還出現同樣的問題？如果生下來，孩子會不會存在智力上的缺陷？如果她永遠沒有孩子，在她生活的小鎮要承擔怎樣的壓力……一系列的問題快速盤旋在趙揚玉的腦中。

趙揚玉和團隊立即為王婭的身體狀況進行逐一篩查、分析，初步判斷為貧血。趙揚玉按照貧血的發病因素，血型、病毒、染色體，利用超聲檢查宮內的貧血狀態，甚至用臍帶血穿刺，查看血色素。最終，終於明確王婭感染了B19病毒，從而引起了胎兒的溶血性貧血。

但根據血色素判斷，胎兒在宮內貧血很重，可能出現腦損傷的風險。趙揚玉把這個結果遺憾地告訴了王婭。王婭卻懇求趙揚玉：「我願意承擔風險，我要保住這個孩子。」看著像妹妹一樣的王婭，趙揚玉想，說什麼都要幫她保住孩子。通過宮內輸血等方式，趙揚玉每一天都在努力。雖然最後還是發生了早產，出生時孩子腹部鼓得很大，但經過一番細心的照料，現在孩子已經健康成長到了兩歲。

這樣的例子，趙揚玉碰到過不止一個。每每此時，趙揚玉總會問自己，「如果她是我妹妹，我會為她做出什麼樣的選擇」。趙揚玉知道，很多孕婦找到她時，往往是下了最後的賭注。「不能放棄，要深入研究每一個病例。」趙揚玉對自己、對團隊都是這樣的要求。她說，面對病人的時候，你選擇什麼樣的方案，要站在對方角度，而非避開風險，因為你是個醫生。

這絕不是空話。記得有一次，一位進行過第一次剖宮產後的准媽媽李莉再次懷孕，但胎囊卻剛好長在了疤痕子宮的切口上。「兇險性胎盤植入，病人將出血多，子宮切除率很高。」看著還很年輕的李莉，趙揚玉提高了警惕。面對致病性出血和子宮切除的危險，趙揚玉和團隊幾番探索，一方面減少出血、保住了孩子，另一方面成功保住了李莉的子宮。

「最初，我對產科這個『危險之地』甚至有些抗拒」

和全國的知名醫生一樣，趙揚玉有份出色的履歷。北京大學醫學部攻讀碩士、博士，隨後在美國斯坦福大學完成博士後培訓。雖然在碩士時選了產科，但博士起便選擇了婦科方向，博士後期間的方向是婦科腫瘤。最初，一心想當個婦科大夫的趙揚玉，並不想踏入產科這個「危險之地」。但回國後，領導第一句話便是，希望她來做產科主任。

與趙揚玉的「第一志願」婦科相比，產科急、快、累，經常要面對急診，工作的計劃性很差。北京大學第三醫院的婦產科，每年接受大量來自北京市乃至全國的疑難母體及胎兒疾病的孕婦在這裡分娩。而急診更是頻發、突發，「也許今天計劃安排三四台手術，但實際上常常要做八九台手術」。不僅如此，產科要承擔的風險還來自母子兩條生命。這更讓趙揚玉心裡打起了鼓。

但最終，趙揚玉還是在2006年接手了產科。而說服自己做一名產科醫生的原因，竟是「感恩」。回想學醫的整個經歷，趙揚玉從讀碩士起，一直是在北京大學醫學院成長，工作後，北醫三院的老師、教授、專家又手把手地教著她。她深知自己的成績不僅來自自身的努力，更離不開前輩的付出。如今，當年那個「要打退堂鼓」的溫和小姑娘，365天帶領著團隊，風風火火地保持著快速、精密的運轉。

「雙胞胎高誕生率帶來的問題，讓我們心焦不已」

1958年，中國大陸首例試管嬰兒在老主任張麗珠教授的手下誕生。多年來，北醫三院輔助生殖技術始終走在學科領域的前沿。隨著生殖中心的發展，雙胞胎的高誕生率也隨之出現，由此引發的一系列問題，也曾讓趙揚玉和同事心焦不已。

2008年，已經錯過最佳懷孕年齡的林夏，通過輔助生殖技術獲得了一個寶寶。對她來說，這可能是最後一次懷孕的機會了，一家人也格外小心。意外的是，通過試管嬰兒技術移植的受精卵，在林夏的子宮裡分裂成了兩個。這個來自上天的禮物，讓林夏既感意外，又忍不住欣喜。

但沒過多久，林夏按慣例來做產檢，卻發現腹中的兩個寶貝的發育情況，並不像想像中的那樣順利。趙揚玉在檢查時發現，由於受精卵是在林夏的體內分裂成兩個，其性質為單絨毛膜、雙羊膜囊。就如同一個房子里的兩個房間，它們有共同的胎盤，中間有薄膜相隔。

兩個胎兒長在一個胎盤上，通過胎盤，產生血管溝通，這讓趙揚玉警惕起來。和趙揚玉判斷的一樣，由於兩個胎兒血管相同，壓力高的胎兒會被動將血流至壓力低的胎兒。時間一長，一個胎兒將會因貧血而無法在孕婦體內正常發育；而另一個，則會因不間斷地接收血液，而發生心衰等問題。

這種雙胎輸血綜合征，隨著胎兒在腹中的發展，極有可能都在腹中死亡。

按照慣例，婦產科的醫生會建議孕婦引產，放棄腹中的胎兒，但這或許是她最後一次做媽媽的機會了啊！跟林夏溝通後，她想保住這個孩子，趙揚玉幾番猶豫，做胎兒宮內治療手術，將胎盤中溝通雙胎的血管阻斷！

如果做，這將是國內第一例胎兒宮內治療手術。趙揚玉頂住壓力，想著不管成功失敗，試過總有一線希望。

手術剛開始，趙揚玉發現腹中胎兒的狀況比她想像得更嚴重。一個孩子特別小，血特別少，另一個「被輸血」的胎兒卻血液過量，腫得很厲害。情況危急，手術台上出現了可怕的雙胎出血綜合征。「當時沒有胎兒鏡，我們只能給她放羊水。」至今想起那日的情景，趙揚玉仍神色焦急。羊水減量，再減量……忽然出現了破水，孕婦流產了。

一切發生得太快。站在手術台上的趙揚玉拼盡全力，卻仍沒能阻止這一切。下了手術台，趙揚玉和身邊的醫生、護士不禁哭出聲來。巨大的失敗感，瀰漫在休息室里。「不做了，想放棄。」那次「失敗」的手術之後，趙揚玉和團隊久久被裹挾在痛苦中。

直到2009年，和林夏的情況一模一樣，一個40歲的孕婦找到趙揚玉，為了保住腹中的兩個孩子，「強烈要求手術」。總結經驗教訓，逐一項目檢查，幾經確保萬無一失後，「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再站起來」，趙揚玉又走上了手術台。

「成功了！」趙揚玉和整個科室難掩喜悅，這對他們來說太重要了。趙揚玉開始認真面對胎兒宮內治療手術。她想，多胎這麼多，我們是不是應該開展這方面的治療？從這例之後，趙揚玉不斷總結經驗，在一台台手術中摸索。今天，胎兒宮內治療手術已是趙揚玉的一大招牌。

「產科面對著新生命，每次看到孩子出生，每次聽到嬰兒哭出的第一聲，我常感到一個醫生真實存在的成就感。」回想起10年前，那個曾「抗拒」產科的自己，趙揚玉笑著說，如果再選一次，我還是選產科吧。

（文中產婦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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