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書？「文藝青年」的臉都被你們丟盡了

想手上拿一本《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放在地鐵上，打開美顏相機自拍，發一段歲月靜好的感慨，這文藝范是不是把自我都感動了？

偽文青總是敏感、憂鬱、感時傷事，文字永遠是濕漉漉的，而真正的文藝青年是敢於踐行「有意思但無意義人生」。

「知道」（nz_zhidao）跟你談談，神馬是偽文青和真文青。

繼「4小時內逃離北上廣」、「集合9位素人與9位男團約會直播」等營銷活動後，某小清新/文藝范/炒作能力一流的公眾號又跟風地搞起了一個「丟書大作戰」的活動，該公眾號以偽文藝起家，如今竟也聚集了100萬號稱文藝青年的粉絲。

沒錯，只要該公眾號一搞活動，朋友圈裡的鄙視鏈又啟動了，一則典型的留言是「終於找到了刪除好友的辦法——看誰轉了XXX」，順帶是「文藝青年」這個群體再次被一竿子打翻，成了一個可笑的群體。文藝青年本是指熱愛文學藝術的人，如今在炒作下，他們卻成了軟弱、矯情、做作、沒有主見、愛跟風、缺乏自制力、缺乏理性、熱衷自我感動的一群人。

究竟，「文藝青年」這個群體是如何被敗壞的？

被偽文青壞了名聲

首先，是大行其道的偽文青破壞了人們的觀感。必須承認，時下許多人對文藝青年的負面印象並非空穴來風，而是真的有這樣一批人自詡文藝的偽文青。

偽文青的第一個特徵是裝文藝。在他們看來，熱愛文學藝術是一種「裝飾」，意味著他們是讀書人，他們淵博而獨立、出淤泥而不染，對「裝」樂此不疲。如何「裝」？他們熱衷於將自己標籤化，以此來形成對其他「凡夫俗子」的區隔。比如他們青睞的典型穿著是：棉布裙子、海魂衫、環保帆布袋；典型旅行目的地是：麗江、大理、尼泊爾、西藏、越南與北歐；喜愛的典型作家是：杜拉斯、村上春樹、昆德拉；他們置頂的公號就是：情感的、文藝的營銷號……

比如開篇提及的該營銷號，最熱衷於發起各種運動，抓住的就是某些偽文青愛「裝」的心理特徵。如果你真是熱愛閱讀的人，你不必在一次「丟書大作戰」後才開始閱讀；如果你熱衷於分享，你不必非得把書扔在地鐵；如果你真有主見，你會明白，無論是逃離北上廣還是分享閱讀，都無需別人來發起和鼓動……可如果你本來就不讀書、沒主見、隨大流，那麼沒有什麼比參與一場轟轟烈烈的運動更能刷出存在感了。想想看，手上拿一本《從你的全世界路過》放在地鐵上，打開美顏相機自拍，發一段歲月靜好的感慨，這文藝范是不是把自我都感動了！

偽文青總是一副文藝青年敏感、憂鬱、感時傷事的模樣，用來表達內心情感的文字永遠是濕漉漉的，是載不動許多愁。他們在社交網路上的簽名要麼是某句冷門的唐詩宋詞，要麼是博爾赫斯、卡夫卡、加繆的某句名言，他們常說自己喜歡張愛玲的蒼涼，不拒絕魯迅的冷峻，對於錢鍾書的幽默也是讚賞有加……

可深究起來，他們簽名里那句冷僻的詩句不是他們在閱讀中得來的，而是「百度一下你就知道」，他們對張愛玲、魯迅等人的認知，也不過是網路或課本上的評價，興許他們根本就沒有完整讀過他們的小說集。

有一個真實的案例，入木三分地體現了偽文青的裝文藝。說是某個報社夜班編輯無聊，在豆瓣上瞎編了一部名為《即使變成甲殼蟲卡夫卡還是進不去城堡》的電影，胡謅了一段劇情，用自己的生日當做IMDB編號，並將同事的英文名杜撰為演職員表，再以蘇聯導演帕拉傑諾夫那部《石榴的顏色》中的插畫為藍本弄了幅海報，扔進了豆瓣電影庫。可一年過後，這部莫須有的電影已經有207人看過，並打出平均8.9的高分，並有人寫下了長篇影評，稱該片為「此生必看的200部影片之一」、「是部難得的好電影，勵志青年推薦必看電影之一」。

「丟書大作戰」不就是一部現實版的《即使變成甲殼蟲卡夫卡還是進不去城堡》？一群也許不愛讀書、缺乏主見的人在鼓動下到地鐵里「丟書」，充分體現了「裝」的真諦：無中生有，刻意生造，為賦新詞強說愁。

他們的第二大特徵是自恃文藝。在偽文青看來，文藝意味著一個人清高、獨立、理性，「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混濁我獨清」。他們總認為自己是特別的，想當然地認為自己應該比凡夫俗子得到更多人的尊重，擁有更美好的生活。可一旦他們在現實生活中受挫，這種幻想會置換成巨大的空虛，便覺得自己生不逢時，與天斗與地斗與世界斗，自憐自傷自怨自艾，有著吐不完的槽、抱不完的怨。

偽文青自恃文藝的這毛病，福樓拜筆下的包法利夫人是始祖。包法利夫人愛讀書，讀的都是些羅曼蒂克的通俗小說，「書里講的總是戀愛的故事，多情的男女，逼得走投無路、在孤零零的亭子里暈倒的貴婦人……內心的騷動，流不盡的淚，親不完的吻，月下的小船，林中的夜鶯，情郎勇敢得像師子，溫柔得像羔羊，人品好得不能再好，衣著總是無瑕可擊，哭起來卻又熱淚盈眶。」

因此，她老覺得自己也就是貴婦人，該穿梭在貴族舞會，周旋在追求中中間，過著「發不完的誓言，剪不斷的嗚咽，流不盡的淚，親不完的吻」的生活。令人遺憾的是，她嫁給的是老實平庸不懂浪漫的包法利，她覺得自己太過不幸，於是焦慮、煩悶、失望、空虛，婚外戀得理直氣壯，最終自作孽不可活。

一言以蔽之，偽文青就是讀書太少、能力太差，偏偏還自命不凡、想太多、要太多、做作得過分，本質是「市儈青年」，文藝不過是他們欲求不滿、內心空虛迷惘的遮羞布。

被鄙夷的真文藝

那麼，什麼樣的人才能稱得上是真正的文藝青年？

他們真正地熱愛文藝，書籍、音樂、電影、戲劇、攝影，但這種熱愛，只是一種純粹的興趣愛好或生活方式，與柴米油鹽醬醋茶無異，不用裝飾或炫耀。更關鍵的是，他們的靈魂能夠為文藝所浸潤與涵養，具備了某種真正的文藝氣質，並且堅定地在生活中實踐它。這種氣質似乎難以概括，不過我們可以通過不少人的定義看清它的輪廓。

學者胡續東說：「直到今天，即使在主流的話語空間里已經到處都是潘石屹任志強，似乎見不到傳說中的『文學青年』，在無數隱秘的角落特別是在互聯網毛茸茸的胳肢窩裡，仍有規模驚人的文學青年時刻在分泌著他們異端的旨趣。文學青年是整個現代世界的操作系統里殺不死的病毒，他們是善意的病毒，善意地提示著系統的漏洞。」這裡，文藝青年意味著獨立乃至異端的審美、追求和判斷力。

另一媒體人遲宇宙說：「做更多無用的事、更多無用功，我們將會形成豐富的自我，擁有完整的人格，享受內心的自由……他們不過是把別人觥籌交錯的時間，用來閱讀、寫作、手工、旅行、冥想。他們只是收穫了更多的自我，並未因之而成為社會的反動力量。」文藝還意味著更真實的自我、更完善的人格、更豐富的內心。

可以說，文藝不僅意味著文學藝術，它還意味著理想主義、精神獨立、個性自由；而很顯然，文藝與大眾、與主流的走向，並不是完全一致甚至是時有衝突的，畢竟它常常體現為「做無用的事、做無用功」。因此，似乎可以這麼總結，真正的文藝青年是這樣一群敢於踐行「有意思但無意義人生」的人。

什麼是「有意義」？在一個講求成功學，金錢與權力才是硬通貨的時代里，一切以成功、金錢與權力為鵠的的行為，才被人們視為「有意義」。但文藝青年卻熱愛「無意義卻有意思」：一本書，一篇文章，一首詩，一杯咖啡，一下午的發獃與思考，一次朋友間的深度討論……無關功利、無關目的、無關權錢，只關乎審美與趣味，關於理想與情懷，關乎獨立之精神與自由之思想。

而從真文藝到偽文藝的墮落，從「真誠的、嚴肅的、高尚的」到「表面化、碎片化、花哨、功利」，該營銷號就是一個典型。如今該創始人對自己營銷號的炒作和變現能力頗為自豪，他說：「文藝青年成了一個貶義詞，人們會覺得文藝青年『蠢』。我現在想告訴大家的是，我不僅是一個愛好文藝的人，還是一個滿腦子想著商業計劃的創業者。」文藝青年當然可以賺錢了，但打著真文藝的口號，賣的卻是朝陽區30萬散養的仁波切口袋裡的假藥，還如此夸夸其談，吃相還是太難看了點。

不過，他說對了一點，真正的文藝青年其實也不受人們待見。蔣方舟毫不避諱地說，因為窮，人們嘲諷文青，是因為嫌窮。追求「有意思但無意義人生」的文藝青年往往就不是這個社會上的「成功人士」，從嵇康、柳永到朱湘、海子，古往今來皆是如此，甚至不乏其人還落得清貧落魄的下場。

只是他們「窮」不是因為「蠢」，或者是一種主動選擇，或者人家壓根就不在意貧富與否。但我們目前所處的時代卻是一個嫌貧愛富、唯權是從的時代。當成功才是硬道理，不跟風不從眾的文藝便被視為「蠢」、不諳世事、不懂變通、格格不入；當崇高被解構、真善美被懷疑動機，清高、獨立、批判性被人當做是吃飽沒事幹、是矯揉造作、是無病呻吟。

有人說，世道的變壞是從取笑文藝青年開始的。這話說對了，偽文藝的粗鄙，真文藝的被歧視被拋棄，都是世道變壞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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