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風雲（六）皇帝又回來了

黎元洪非法解散國會

張勳限黎元洪三日內解散國會，這給黎元洪出了一道難題。

按照北洋時期那個非常不完善的臨時約法規定，國會可以彈劾黎大總統，黎大總統根本無權解散國會。黎元洪清楚，他如果解散下令解散國會，必定會得罪一向與中央政府步調不一致的國民黨方面以及西南軍閥，也必定會引來輿論上眾口一詞的指責。

但是，在已經得罪了段祺瑞和北洋系眾多督軍後，惶恐慌亂的黎大總統已經把張勳當做了最後的救命稻草。在他看來，這個傳說中的督軍團領袖張勳，是他現在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這位張將軍能平息那些已經聲稱獨立的督軍們的怒氣，保證他大總統的安全。既然如此，那只有先犧牲國會了。至於可能因此而來的各方指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雖然解散國會不合法，但是黎大總統卻想讓這個不合法的事情變得合法一些。按照臨時約法，大總統令必須有一位國務員同時副署簽名。現在唯一的國務員是代理總理伍廷芳，但這位伍廷芳老先生非常愛惜自己的名聲，不願意在這個註定以惡名寫入歷史的大總統令上署名。黎元洪的手下又先後找了王士珍、李經羲等人，也遭到了拒絕。

據說，6月12日晚，黎元洪和幕僚們開了一通宵的會商量對策。其實在罷免段祺瑞的時候，他找不到人副署簽名也把大總統令發出去了，之所以現在堅持要找人副署，無非是希望多一個人來一起被黑鍋。據張國淦回憶，在黎元洪發愁了一晚上後，正好步兵統領江朝宗來總統府辦事，黎元洪向他訴說了自己的苦惱。江朝宗馬上說，他敢簽名副署這個命令。於是，黎元洪馬上寫了一個委任狀任命江朝宗為代理總理，接著就發布了由江朝宗副署簽名的大總統令，解散國會。

按照臨時約法規定，任命國務員需要國會通過。黎元洪緊急任命的代理總理江朝宗，其實沒有副署大總統令的資格。但在那個混亂的年代，當事人好像誰都不願意去深究這個問題。對黎元洪來說，有人一起背黑鍋總是好的。對江朝宗來說，過個總理癮也不賴。

就這樣，一個不合法的大總統令，不合法地宣布解散了國會。而之前敢向段祺瑞揮舞拳頭的議員們，此時居然就這樣屈服了，一個個離開了北京。後來，有一批議員到了上海後，倒是發了一個聲明，宣布解散國會的命令無效。

6月14日，張勳帶著5000辮子軍來到了北京城內，進行他的所謂調解。

張勳表面上確實做了一些調解工作，通電全國，要求「獨立」的各省督軍，「電到之日，請即取消獨立名義」。而各省督軍們，看起來也給了張勳面子，紛紛宣布取消「獨立」。設在天津的軍務總參謀處，也宣布取消了。

黎元洪終於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更大的麻煩還在後頭。張勳進京，根本就不是為了保他黎大總統，他是來請小皇帝溥儀重登帝位的。

復辟的謀劃

張勳是滿清的忠臣。他對清朝的感情，從他和他屬下部隊官兵們背後的那個辮子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了。

張勳想復辟不是一天兩天了。袁世凱死後，他就一直在等待時機。

段祺瑞被罷免的時候，一些督軍們正在徐州聚會。消息傳來，大家義憤填膺，為段祺瑞抱不平。據張勳屬下回憶說，當時大家一致推舉張勳出來推倒黎元洪，然後請副總統馮國璋來做總統，恢復段祺瑞的總理職務。

其實，當時張勳手下一共2萬多軍隊，占著徐州這麼個小地方，在軍閥中實力不算突出。大家推他出來，一方面是他個人喜歡出頭，另一方面也不排除有些人起鬨的成分。

其實張勳一直在玩兩面三刀的把戲，段祺瑞被罷即便他沒有參與策劃也極可能是事先知情的。在大家情緒激動的時候，對此早有心理準備的他提出了自己預謀已久的主張：復辟清朝，讓溥儀重新做皇帝。

據當時張勳屬下一個將領回憶，當張勳第一次提出復辟的時候，並沒有人贊同。不過，一會督軍們一起開了一個關門會議，會議結束後，聽張勳的意思，大家都同意他去搞復辟了。

在張勳的地盤上開會，沒有人願意出頭大聲反對張勳也屬正常。何況北洋的這些督軍們，有些是真的和張勳一樣對清朝有感情的，其他人則可能多少有些無所謂的態度。

段祺瑞派了曾敏雋作為自己的代表參加這次徐州的聚會。據曾敏雋講，會議期間他本人多次和張勳有私下會談，並明確告訴了張勳，段祺瑞不同意復辟。但段祺瑞現在手上沒有兵，又被罷免了官職，張勳對段祺瑞的意見，並不太在意。

聚會結束不久，張勳收到黎元洪召他進京的電文後，就帶5000人出發了。在天津停留的時候，他去拜訪了段祺瑞。據張國淦說，段祺瑞當時很鄭重地對張勳說：「你如復辟，我一定打你。」而據張勳手下將領蘇錫麟說，他聽到段很委婉的勸阻張勳不要去搞復辟：「大哥（張勳比段祺瑞年齡大）來了可好，到了北京首先要維護治安，這是要緊的事。別的事亦可以辦，只是保清帝複位的事還不到時候，即使勉強辦了，就算北方答應了，南方亦不會答應，我看這事還是慢慢來辦。」

據張勳自己後來說，他的復辟計劃，只有段祺瑞反對，其他人都表示了贊同。

其實，當張勳帶五千辮子軍進京的時候，不論是段祺瑞，還是那些沒有反對張勳復辟的督軍們，很可能都不確定張勳到北京一定會敢搞復辟。當時，北京城內城外有三個師外加兩個混成旅的正規軍，還有步兵統領衙門裡有萬人左右的兵力。五千辮子軍就想把中華民國推倒，回到大清，似乎不那麼現實。

然而，張勳以及他的支持者們不是這麼想的。張勳到了北京後，就和北京的軍方實力派人物如王士珍、江朝宗，及幾位師長旅長建立了聯繫，起碼，這些人沒有表示出反對他復辟的意思。而一些懷念滿清的遺老們則是極力慫恿張勳拿定主意恢復大清，成就一番事業。在給張勳的一封信中，他們為張勳分析了當前的形勢：

東三省的軍閥們最復辟最積極，可以作為屏障。控制江蘇江西的馮國璋一向保守，起碼不會反對。四川內部正在打仗，不會有什麼威脅。廣西的陸榮廷，懷念清帝，也不會反對。有可能反對的，是雲南貴州和在廣東的國民黨，但他們要說鞭長莫及，要麼實力不濟，都不足為患。

據說，張勳在看到這封信後，基本就下定了復辟的決心。

皇帝回來了

6月30日晚，梅蘭芳等京劇名角在江西會館搭台唱戲。戲迷張勳看完梅蘭芳的演出，就帶著北京實力派人物，如代理陸軍總長王士珍、步兵統領江朝宗、警察總監吳炳湘和第十二師師長陳光遠等，還有一幫滿清的遺老們進了皇宮，把11歲的小皇帝溥儀拉上了龍椅。

據末代皇帝溥儀自己的回憶，7月1日凌晨，張勳進宮後，對他說：「隆裕太后不忍為了一姓的尊榮，讓百姓遭遇，才下詔辦了共和。誰知辦的民不聊生......共和不和咱的國情，只有皇上複位，萬民才能得救....」

而小溥儀按照他老師陳寶琛教的，推辭了一番後，說道：「既然如此，我就勉為其難吧！」於是，小溥儀就又成了大清國皇帝。接著，就是一批批的人進來給他磕頭請安。

這一天，張勳和一幫遺老們幕後策劃，一共以溥儀的名義發了九道聖旨。最重要的當然是皇帝複位詔書。詔書內容包含：國名定為「大清帝國」，「大權統於朝廷」，國家實行君主立憲政體；民國刑律不適合國情即日廢除，恢復1911年的大清刑律；是否剪髮，悉聽尊便等等。

然後就是任命文武大臣。比如封張勳為首七人為議政大臣，封王士珍等人為各部尚書等，原來各省督軍轄區不變，不過稱呼改成了總督或者巡撫。

在7月1日凌晨，張勳的辮子軍就已經把北京大街上的民國五色旗換成了滿清的黃龍旗。早晨，北京的民眾們一覺醒來，就紛紛得知，現在又是大清朝了。很快，警察們就上門通知各家各戶在門前懸掛龍旗了。一時之間，北京的成衣鋪紛紛趕製龍旗出售，生意火爆。買不起旗子的人家，就用紙糊一個對付著。

據美國公使芮恩施的回憶錄記載，7月1日這天，他的男僕老高見到他時非常興奮，喊道：「皇帝又回來了！」芮恩施派人出去打探後，對這天北京的描述是這樣的：「當復辟消息傳開時，群情激動，一篇歡騰。到處飄揚著黃龍旗子，全城很快地呈現著節日的景象。」

全國的民眾，對復辟有贊同的也有反對的，很難說是哪一派佔了多數。不過，這並不重要。普通民眾在這個歷史事件中所起的作用幾乎可以忽略。

各派政治力量對復辟的反應

復辟後，遺老們偽造了一封黎元洪的退位聲明，並以聖旨的形式封了黎元洪大總統一個「一等公」。黎大總統這次表現出了骨氣。他沒有搭理那些前來勸他交出政權的說客們，發表聲明稱「元洪受國民託付之重，自當始終民國，不知其他」。7月2日，他在發布了一個任命段祺瑞為國務總理令後，帶著隨從躲進了日本公使館。

全國很多地都跟著掛出了龍旗，其中有些是督軍們安排的，有些雖是其他官員自作主張掛的，但也必然是得到了督軍們的默許。比如天津掛滿了黃龍旗，據說是直隸省長朱家寶安排掛的，直隸督軍曹錕沒有參與，但是也沒有干涉。而福建督軍李厚基則下令撥款五千元，趕製千面黃龍旗。

復辟朝廷任命的外務部尚書梁敦彥和外國公使們洽談，希望復辟後的政府能被國際承認。不過，沒有任何效果。這些公使，對復辟前景普遍不樂觀，其實他們作為外交官，也無權承認這麼一個新政府。

一直致力於推翻清朝的孫中山，態度自然不用多說。他第一時間發表了討逆宣言，並邀請黎元洪南下組織政府。

全國的報紙輿論，主持者多為新派知識分子，因為多數反對復辟，少數保持中立，歡迎復辟的則非常少。

此時在天津賦閑的段祺瑞，最早站出來反對復辟，並最終指揮「討逆軍」結束了復辟。

相對其他北洋軍閥，張勳對手中沒有軍隊的段祺瑞並不那麼尊重。所以，他才會假借黎元洪之手讓段祺瑞下台，為自己復辟創造機會。在宣布復辟的7月1日，他接受記者採訪時，還曾說「京內外贊成者頗居多數」，「僅段祺瑞反對此舉，然毫無兵力，不足懸念。」也許正因為覺得段祺瑞手中無兵，不足為慮，甚至在他主導的冊封名單中，給黎元洪封了一個一等公，給徐世昌封了個弼德院院長，卻任何象徵性的頭銜都沒有給段祺瑞。

然而，只用了兩天，張勳就發現自己徹底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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