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盤龍鎮風雲（五）

最新 07-14

盤龍鎮風雲

當下人把一碗魚頭湯端上來時，素梅覺得一陣反胃，趕緊捂住嘴，乾嘔聲還是從指縫間溢了出來。凌嘯天關心地看了一眼：「素梅，你這幾天好像胃口不好，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去看看大夫？」

「沒有……我沒什麼不好……可能是剛吃了涼東西，吃壞了。」素梅有些慌張。

凌太太上下打量了素梅幾眼：「妹妹，你這不舒服有幾天了？……依我看……莫不是有了？」

「真的？」凌嘯天正舀湯，一聽這話激動得把湯勺幾乎是扔進瓦罐里，轉過身，也不顧有其他人在場，握住素梅的手，直盯著素梅尚未顯懷的腹部。如果單獨兩人的話，只怕他早已把素梅攬進懷裡了。素梅一直想要個孩子，卻始終沒能如願，凌嘯天一直覺得對不起素梅，是自己沒能給素梅一個孩子，如今老天可算是開眼了。

柳素梅眼神閃躲著悄悄縮回了手。嘯天理解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素梅不好意思了。他趕緊吩咐找個大夫來，為二姨太把把脈。很快大夫確診，胎兒快三個月了！太太直埋怨素梅年輕不懂事，這麼大的事竟然無知無覺的，萬一出個岔子，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凌家又要添丁了！從上至下一片歡騰。凌嘯天是由衷的開心——總算圓了素梅多年的願望；太太佛性，凌家人丁旺盛，她自然要給菩薩敬一炷香，感謝菩薩庇佑他們凌家；凌珊也表示了恭喜，素梅覺得只是情面上的；下人們懾於二姨太平日的淫威，有討好的，也有真心恭賀的，吵吵嚷嚷討賀錢。素梅強作歡顏一一應承下來。

這一個多月柳素梅一直如坐針氈。她想跟嘯天坦白，可是……

她想打掉孩子，然而孩子是她多年的期盼，她怎忍心。左右為難，一日日煎熬著拖了下來，現如今嘯天和太太沒有一絲懷疑，素梅更覺得對不起凌家。可是如今已是騎虎難下了，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凌珊進廚房看看今天的菜肴準備的怎樣了。梅姨有了身子不能太勞累了，凌珊主動分擔了一些。還沒進廚房就聽見廚房裡的女人聲音在嘀嘀咕咕。

一個說：「你說，二姨太她咋這麼巧，前沒有，後沒有，趕上老爺傷了她就有了，老爺都傷了，還能……」

一個似乎打了她一下：「你作死啊，嘴上沒把門，這種話也能說，一張床上的事誰知道。」

「我是奇怪，二姨太到凌家很多年了，去送子觀音廟都去過很多回了，一直沒消息，這回咋忽然懷上了？」

「那自然是老爺金槍不倒，管用唄。」另一個女人嘻嘻哈哈。這些個粗俗的女人開玩笑也沒個禁忌，凌珊聽得耳根發熱，正要進去打斷她們，又聽見先前說話的女人壓低聲音說：「還不知道是誰的種呢，這種事也只有女人自己知道，你說，她跟那……」下面的話似乎被人捂住了。

「你怎麼可以瞎說呢，隔牆有耳，別沒事找事。」另一個女人似乎有些緊張。

凌珊進去時，她們各自叫了一聲「小姐」，親熱地讓小姐看看今天準備的吃食。凌珊是新學堂出來的，並沒有小姐架子，下人對她並不畏懼。凌珊一一看過，又囑咐了幾句，滿腹狐疑地走了。

「還不知道是誰的種呢」，這句話一直迴旋在凌珊耳邊。凌珊不願相信這是真的。雖說凌珊並不喜歡梅姨，主要是覺得梅姨搶了父親。自從梅姨進門，父親就不再一心一意地對母親，家裡的大小事都聽梅姨的，就是對凌珊父親也不再巴心巴肝了，凌珊把一切過錯都歸到梅姨頭上，對梅姨始終熱不起來。隨著年歲漸長，還有受到的新式教育，凌珊反而有些同情梅姨。梅姨到她們家已經十年了，是這個家的一份子，對這個家一直盡心儘力，對父親，對母親，對她都是照顧有加，雖說梅姨只比自己大了七歲，卻一直扮演著母親的角色，梅姨也不容易。

凌珊不知道該跟誰說這個事，父親自然容不得一絲懷疑，自己這聽來的片言隻語怎能跟父親說。母親那也不能說，雖說母親大度，且這麼多年吃齋念佛，早已不理世事，但是母親畢竟也只是一個凡俗女人，與另一個女人共事一夫多年，這有個風吹草動，母親處置起來難道沒有一點私心？凌珊沒發現，自己已經由最初的排斥這個小姨娘到如今站在梅姨的角度想問題了。

這事絕對不能說。凌珊只好把這事爛在肚裡，期望這只是一時的捕風捉影。

杜再文這幾天可謂是春風得意。他已經由偵緝隊長升任為盤龍鎮的警察局副局長，是皇軍面前的紅人，盤龍鎮的風雲人物，別人都得看他的臉色說話，就是局長趙正東也得讓他三分。也因跟日本人走得比較近，四鄰都避著他，背地裡罵他「漢奸」。隔壁的林鎮長家的二小子向來有些憨。這天，杜再文從林鎮長家門前路過，林家二公子正在路邊跟小夥伴捏泥人玩，見他過來，點著泥人的鼻子罵：「臭漢奸，不要臉，你個臭漢奸，臭不要臉！」別的小朋友跟著起鬨：「漢奸，漢奸，臭漢奸！」杜再文「忽」地轉過身，寒著一張臉：「你們說誰呢？」一幫小孩子一鬨而散，嘴裡卻還在唱著：「漢奸，漢奸，臭漢奸！」杜再文很想追上去打他們一頓，卻又實在不好意思跟小孩子計較，拉長個臉往家走。看來林鎮長夫婦對自己也有意見了。

周雨若小心地接過丈夫遞過來的外套，掛好，小心翼翼地問：「今天的事情辦得怎樣了？」今天杜再文出門的時候說是去談一件重要的事情，卻沒說是什麼重要的事情。

「辦得很順利。」杜再文似乎跟妻子無話可談，簡短地回答。

「那你……」雨若想說「那你怎麼到現在才回來」，又怕丈夫嫌煩，話到嘴邊改成了「吃飯吧。」

周雨若不知道丈夫在忙什麼，可她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鄰里及下人的閑言碎語她豈會沒有耳聞。可她能說什麼呢，在這個家，她的話從來沒有分量。公公在這個家一言九鼎，那是自然的；再文對自己越來越冷淡，幾乎已經無話可說了；再武還小，對她這個嫂子尊敬有加，親熱不足。她對杜家來說就是一個外人，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孩子已經大了，也不大貼著母親。雨若越想越傷心，常常一個人獨自流淚。再文越發不耐煩：「你煩不煩，有事沒事掉眼淚，真是晦氣！」雨若就趕緊擦乾眼淚，強顏歡笑。

有一天在街上遇見凌家二姨太，挺著個大肚子在挑選衣料。雨若看了一眼對方的大肚子，以她過來人的經驗估摸，快要臨盆了。二姨太看她了一眼，兩人誰也不說話——凌杜兩家的人習慣了不搭話。雖然只是交往了一眼，很快避開了，雨若還是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慌張。凌家二姨太很快借故離開了。雨若同情地看著那個漸漸走遠的臃腫的身影，不知道是同情對方，還是同情自己？

再文越發的忙碌，每日早出晚歸，連老爺子都發問了「再文這幾天在忙什麼呢」。杜再文神秘地對老爺子說：「你先別問，過幾天你就知道了，咱幾代人的恨該是結算的時候了。」說完還笑了，笑得雨若有些毛骨悚然。她越來也不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周雨若似乎從沒了解過丈夫，她也是盤龍鎮人，雖說家裡沒有杜家富庶，自小倒也衣食無憂，她和再文的婚姻完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相夫教子，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即使耳聞的丈夫有了二心，她也只是暗嘆自己命不好，依舊一心一意地操持著這個家。丈夫升職了，或者被人背地裡罵，雨若開心或者不開心起伏都不是很大，她覺得這都是男人的事情，她一個婦道人家無須置喙，男人自有分寸。所以儘管盤龍鎮刀光劍影，一副風雨欲來的模樣，雨若卻渾然不覺，心安神泰地過她的日子。

柳素梅卻完全是另一幅模樣，這段日子真可謂是在煎熬中度過的。再文說會給她一個交代，不會讓杜家的孩子流落在外，可是自從上次見面後，素梅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再文。素梅也沒不知道未來究竟該怎樣。跟著再文，傷害嘯天，她是絕對不願意的；可是孩子是再文的，留在凌家合適么？然而真要拆穿了她又該如何面對嘯天？素梅思過來想過去，每天過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稍有話風不對，她就疑心家人已經知曉。整個孕期儘管太太一再吩咐不可操勞，家事上要凌珊幫著處理，飲食上下人變著花樣給二姨太補充營養，素梅依舊形銷骨立，除了肚子奇大，整個人都憔悴不堪。嘯天心疼得不得了，直說「為了凌家讓你受苦了」，恨不得能代素梅受苦。嘯天越是疼愛，素梅越是難受，熬煎得心力交瘁，幾乎支撐不下去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