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華嚴寺，遼金木構

一、華嚴寺賦

二、遼金木構

華嚴寺賦

吾聞菩提生於西竺，法相顯於東土。鮮卑昌於平城，契丹盛於西都。雲岡以崖山造像，華嚴以黃土摶形。善逝妙法，雖先集於涼州；薄伽梵藏，終安定於雁門。此為其始也。

已而北魏遷都，改胡語為漢音；中道崩頹，實禍起於蕭牆。年歲易暮，歷春秋而去故；興衰無常，豈滄桑之可察。

而乃北出契丹，南下中原，鏖兵黷武，戎馬刃血。天下之勢雖定，庶民之心搖焉。於是篤依佛乘，興修禪林，香火熾於炊煙，祇園多於門閭。此華嚴寺之始建也。

金閣玉宇，窮內帑之錙銖；並棟比甍，竭南山之高林。層檐疊翠，階台重璧。浮屠百尋，伽藍千頃。此洋洋乎其大觀也。

於時穿廊過殿，識寶相之莊嚴；展眄流睇，見菩薩而忘餐。以其形容儼昳，體態靜嫻，華服灼日，姱顏慚月。衣羅裳之迤邐兮，掩春江之曉靄；綰雲髻之嵯峨兮，低夏柳之逸枝。眉罥寒煙，目蘊秋水，唇啟朝霞，齒含皓貝。移跣足以微步，踐蓮華以上御。

其形也，若庭鵾之將舞，欲揚而先止；其狀也，若青鸞之于飛，似往而若還。至其繽紛繁飾之貌，皦潔鮮耀之儀，瞻之則彌遠，察之則愈晦。雖咫尺之可及，實音塵其未聞。

信矣乎！海內孤絕，天下僅見。如來華藏，乃現跡於娑婆；香爐飛燼，即劫燒之餘灰。已矣哉！天道周星，唯勝地之不常；日月迴旋，恐凈土之難再。故發詠而騁辭，聊逍遙以陳篇。時斜陽以將暮，悵盤桓而弗去。

遼金木構

我不信佛，對修行實踐也沒有什麼興趣，故而更偏好義理精要、字句空靈的經文，體系龐雜、洋洋十萬偈之《華嚴經》，是沒有翻開過的。不過因其影響深遠、顯密圓通，自成「華嚴宗」。論師注家，常以《華嚴經》為據，通過這些零散的引述，我也漸漸了解了個大概。

「華嚴」乃「以花嚴飾」之意，花即蓮華，嚴飾的就是佛的教法。大同市內有一座「華嚴寺」，即是得名於此。

我來大同之前，並不知道華嚴寺，所以也不知道中國最大的遼金木構建築就是上華嚴寺的大雄寶殿，不知道梁思成稱之為「海內孤品」的重樓式小木作藏經閣就在下寺的薄伽教藏殿內，也不知道那尊世所罕見的合掌露齒菩薩像就藏在華嚴寺三十一尊遼代彩塑之中。於是，我差點過其山門而不入。

那日早晨剛從雲岡石窟回來，先去大同頗有歷史淵源的「鳳臨閣」預約晚餐，傳說這裡是當年正德皇帝游龍戲鳳之處，算下來酒樓的歷史也有五百多年。之後我朋友就在古城內漫無目的地遊盪，恰好就路過了華嚴寺的山門。

從外邊看去，山門像是新修的，我的興緻就減了大半。朋友看我興緻不高，對我說：「當年遼道宗耶律洪基篤信佛教，尤其看重《華嚴經》，更親撰《華嚴隨品贊》十卷。我記得查到《遼史》上說『道宗清寧八年十二月癸未，幸西京，建華嚴寺，奉安諸帝石像、銅像』，這華嚴寺地位堪稱遼國宗廟，必有氣象，可以一觀。」

想來我也別無去處，就抱著消磨時間的想法進了華嚴寺，卻未曾想，一跨入山門，就如同邁進了《華嚴經》中的蓮華藏世界一般，所見儘是珍品。

山門之內是一片廣場，左右兩座對稱的殿宇，分別為東方凈琉璃世界之藥師佛殿，西方極樂世界之阿彌陀佛殿，中央一座仿遼代制式的普光明殿，供奉著釋迦牟尼佛，即是我們所在的娑婆世界的主尊。

這就是東、中、西三世佛的布局，另有過去、現在、未來三世佛像，位於薄伽教藏殿內，和東、南、西、北、中五方佛像，列於大雄寶殿內。時間、空間的三世時常被混淆，或許是因為佛教中時空的分野並不明確。一切可被感知的存在，或者說不持自性的存在，都是剎那生滅的，在空性之中隨生隨滅，那麼時間就是這些剎那的連續，空間就是這些剎那的集合，本質上並沒有什麼區別。

普光明殿

中央這座普光明殿，為《華嚴經》之點睛，經中所載：「爾時，世尊在摩竭提國阿蘭若法菩提場中，始成正覺，於普光明殿，坐蓮華藏獅子座。」即是殿名由來。

遠遠觀之，殿頂為重檐歇山，形制頗高，前有抱廈，更顯古意。近看之時，訝然發覺竟是純木結構，其穹隆藻井更是精妙絕倫。彩繪不施，古樸雅緻，有唐宋之風。

普光明殿藻井

我深惡的那些所謂「復古建築」的弊病，諸如形制混亂，布局隨意，或者建材常以水泥澆灌，顯得廉價而過於現代，等等，在這座殿宇面前，都顯得多慮了。

其後，閑逛般的看過鐘樓、鼓樓，繞文殊、普賢兩座高閣，穿清代山門、過殿，此時眼前一擋，一座高大的台基猶似玉山，目之平視處，階如疊璧，仰頭上看，天上橫著一道琉璃屋脊，兩個巨大的鴟吻各處一端，反射著澄黃的光，宛若兩團火焰。北端的鴟吻，乃金代遺物，雨水沖刷，雷火打磨，彷彿更加燦然。這就是上寺的中心，大雄寶殿了。

大雄寶殿

建築自建成之日起，就開始衰敗，愈發顯現出陳舊、滯澀的風貌，這就是時間的雕琢。大雄寶殿自遼代始建，金代重修，明代補塑，迄今九百餘年，積澱下來的氣韻，非親歷不能感受得到。

殿頂舉折平緩，出檐深遠，雖是單檐廡殿頂，形制較之普光明殿更低，雖然不妥，但可能是大雄寶殿體量巨大，為增加殿內空間，又採用了減柱法，故而支撐不起重檐殿頂。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

宋代以前的建築，最外圍常有夯土圍牆，將廊柱包裹進去。夯土易蝕，出檐深遠是為了保護其不受雨水侵害。屋檐擴大，承重的斗拱自然要也要加大。這樣一來，唐宋時期的古建築更多了些廣博悠長的氣韻。明清時期的建築，或用磚牆，或全然是隔扇，不懼雨水，自然出檐變小，斗拱細密更淪為裝飾，顯得細微小巧，精緻有餘，倒有些保守之態。

大雄寶殿斗拱

華嚴寺本來不分上下，遼末毀於戰火十之八九，金代重建，復毀於元末。明代重建時遂分為上下兩寺，清初又毀於戰亂，只剩下大雄寶殿與薄伽教藏殿。華嚴寺的毀滅與重生，貼合著朝代的更迭，卻一代不如一代。清代雖有重建，皆不復原先規模，清末以降，更是一片荒蕪。

那麼現如今的重建，真可以算是遼金以來的一次大規模復興了，卻不知是否可以破除華嚴寺的輪迴之苦呢。

出了大雄寶殿，算是遊覽完了上寺，而我全然是一個旁觀者的眼光來看這些殿宇，當我真正走進去的時候，又是另一番感受。華嚴寺的精髓，一在建築，二在彩塑。建築要從外看，彩塑則要內觀。時間不早了，我們快步離開上寺，往下寺之中的薄伽教藏殿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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