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美國中產的自述：抓襟見肘的破碎美國夢

美聯儲2015年11月所做的家庭調查指出，約有47%的美國人如果不變賣東西或貸款，就無法支付400元的緊急支出。區區400元，是真的嗎？

蓋伯樂(Neal Gabler)知道，這是真的，因為他就是這47%中的一位。雖然他的這種窘境與他的身份十分不符。如果你經常看PBS公共電視台的電影評論節目「Sneak Previews」，或是經常閱讀主流期刊，也許對他稍有耳聞：他是一位自由作家、電影評論員，出過5本書，發表了成百上千的文章，獲得過無數的獎，算得上小有成就。但是就是這樣的他，卻在經濟上捉襟見肘。

榮耀背後 是捉襟見肘的生活窘境

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讓已經65歲的蓋伯樂窘迫不堪：每次外出用餐，他總是「吞下自尊」讓別人幫他買單；他經常揣著手裡最後的5塊錢，熱切盼著下一張支票快點到來；他經常一連幾天只能吃雞蛋；他總是害怕打開信箱，因為裡面總是有付款通知；他對女兒愧疚萬分，因為他沒能力支付她的婚禮；他還總是厚著臉皮向已經成年的女兒們借錢，因為他和妻子已經窮得連暖氣費都交不起了！

沒人會相信這是蓋伯樂的真實生活，因為他看起來相當光鮮富有，至少從他的個人簡歷或是稅表上來看：他有個不錯的職業——作家，他出版過5本書，發表過成百上千的文章，他的名字經常出現在《紐約時報》、《洛杉磯時報》、《Vogue》等權威報紙雜誌上；他經常登上各種電視節目，比如「今日秀(Today Show)」、「CBS早間新聞」等；他獲得過無數的獎，比如《時代》雜誌年度最佳書籍、《今日美國》年度最佳傳記等；他擁有一名作家夢想擁有的一切——在大學裡教書（兼職），為電視台寫劇本。總之，他小有成就，一直穩居美國中產之列，甚至一度是名高級中產。

但不可否認，蓋伯樂正處於財務危機的漩渦之中。這是他的難言之隱，自尊心作怪，他恥於告訴任何人自己的境況，直到他發現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也發生在其他數以百萬計的美國人身上。美聯儲以及其他機構的調查，讓他清晰地明白，不只是窮人，連美國中產，甚至是高級中產，都面臨著財務危機，它發生在這個國家的每個角落，包括最富庶的城市。

財務危機 發生在每個社會階層

有力的證據證明，大部分美國人在經濟上都如履薄冰。呼應美聯儲的數據，美國知名財經類網站Bankrate.com 2014年發布的一項調查表明，只有38%的美國人會有1000元用於應對緊急疾病的錢；皮尤慈善基金(Pew Charitable Trusts)去年公布的報告顯示，55%的家庭沒有足夠的儲蓄來應付突然失業，而56%的人說他們曾擔心過自己的財政狀況，71%的人擔心沒有足夠的錢來支付日常開支。

不只缺乏流動資金，事實是，美國人的凈資產也在大幅下降，包括他們的退休帳戶、家庭總資產等。經濟學家沃爾夫(Edward Wolf)的研究發現，這一代人的平均凈資產正在急劇下降，從1983年至2013年，美國最底層窮人(占人口的20%)的凈資產下降了85.3%，中等收入人群的凈資產下降了25.8%。

雖然美國中產比低收入人群有更多收入，但他們大多數人也在經歷財務危機。勞工部的數據顯示，在年收入5萬至7萬美元的家庭，2014年平均支出為52184美元，住房、交通、食品、保險和退休金、醫療這5項支出就佔了家庭支出的81.1%。Bankrate的調查報告稱，年收入在10萬至15萬元的家庭，有1/4的家庭無法在一個月內籌夠2000元賠償金。

往昔 他美好的中產生活

蓋伯樂從沒想過自己賺的錢不夠用，他一直覺得自己混的還不錯。他獲得了研究生學位，在大學教了一段時間書，隨後簽了第一本書的合約。他在紐約租了間廉價公寓，在那裡開始從事寫作；然後他結婚了；一路跌跌撞撞，直到他在電視台找到了穩定的工作(他曾主持過3年PBS電視台的電影評論節目Sneak Previews)；之後，他和妻子在紐約布碌侖買了間小公寓(Co op)，兩個女兒也順利出世。那時，他的妻子仍繼續工作，日子過得還不錯，儘管兩個女兒的日托以及稍後的私立學校讓他們花錢如流水。當然，他可以選擇不讓女兒去私立學校，而是就近讀社區的公立學校。但是附近的學區太差強人意，他不得不放棄自己的安逸，為孩子爭取更好的教育。

再後來，蓋伯樂全家搬到了長島的東漢普頓(East Hampton，著名的富人區)，在那裡，他們不必支付昂貴的私立學校學費(那裡的公立學校很好)，他的妻子放棄了電影導演的工作，開始在家全職照顧女兒，她的收入雖沒了，但至少省了昂貴的兒童看護費。每次當蓋伯樂告知別人自己住在漢普頓時，別人總是致以羨慕的目光，事實是，他是漢普頓的窮人，他只是在那裡租了棟房子住。後來，著名導演馬丁·斯科塞斯(Martin Scorsese)購買了他的一本書的電影版權，他用版權費付了首付，買下了當時租住的房子。

失業+女兒教育費+稅收 生活將他拉入深淵

但生活總有意外。蓋伯樂位於布碌侖的公寓一直沒有出售出去，因為公寓董事局一直拒絕他的買家，這意味著在好幾年的時間裡，他必須同時支付兩所房子的貸款。後來，他失去了在電視台的工作，理由是他「不夠俏皮」，不適合干媒體。為了償還銀行貸款，他最終不得不以極低的價格出售了布碌侖的房子，損失慘重（那時，紐約房地產市場開始惡化）。

女兒越來越大，妻子由於離開職場太久，重回原來的崗位已無可能，而尋找其它工作也很困難。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男性自尊再次作怪，他告訴妻子自己能應付，不需要她的幫助。

讓蓋伯樂第一次感到經濟無助的事情是：女兒的學費。因為他的收入，女兒們除了微薄的獎學金，獲得不了政府或學校的經濟輔助，但自己的工資又無力支付女兒所有的學費。他又不想因為經濟原因阻礙女兒選擇自己意向的大學。最終走投無路，蓋伯樂接受了年邁父母的資助。父母耗盡畢生積蓄幫他付了女兒大部分的學費，這讓蓋伯樂愧疚難當，但他對此從未後悔過，女兒們的成就讓他甚是欣慰：一個女兒進了斯坦福大學，獲得了羅德獎學金(Rhodes Scholarship，有「全球本科生諾貝爾獎」之稱)，如今在哈佛醫學院就讀；另一個女兒進了埃默里大學(Emory University，有「南哈佛」之稱)，如今是一名臨床社會工作者。

屋漏偏逢連夜雨，更糟的事情接踵而至。蓋伯樂的主要收入來源是出版商支付給他的寫作預付款，因此，他總是在開始寫一本書的第一年有一大筆收入(這筆收入需支撐他往後幾年寫書期間的生活)，因而當年需要交很大一筆稅(美國人平均繳納的收入所得稅占收入的30%)。在兩個女兒進入大學那年，蓋伯樂開始寫迪斯尼創始人華特·迪斯尼(Walt Disney)的自傳，他收到了一大筆預付款。那年，他只交了一部分稅，將省下的錢用來支付女兒昂貴的學費(斯坦福大學本科生一年的學費超過5萬)，他打算等這本書發表了，拿到尾款用於支付欠稅和國稅局的罰款。但問題是接下來的幾年中，他的欠稅越積越多，罰款也越來越多，他無力招架。在付全額稅和罰款，與留錢支付房屋按揭和生活開銷之間，他只能選擇後者。眼見著欠稅和罰款如同滾雪球般越積越多，蓋伯樂覺得自己深陷泥淖，無法自拔。

在經歷了失業、房屋出售虧損、稅收罰款後，蓋伯樂再次遇到了更強的經濟打擊：一個和他簽了合同的出版商起訴了他，要求他返還預付款，因為他沒在截稿期前完成寫作(書的寫作超出截稿期很正常)。

收入停滯不前 支出卻在漲

也許，如果蓋伯樂的收入穩定增長，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但事實並非如此。蓋伯樂也時來運轉過：另一檔電視節目，一本新書合約，又賣了一本書的電影版權，但大部分時間裡，他的收入一直沒有增加。通貨膨脹後，他工資的實際購買力甚至下降了，他如今的稿費甚至與他20年前的稿費購買力相當。這並不是他一個人的遭遇，數據顯示，美國人的時薪購買力在1972年達到頂峰，此後一直停滯不前。

這就是目前中產的現狀，收入在下降，支出卻在不斷遞增。數據顯示，2004-2014年的10年間，全美家庭支出上漲了14%，平均收入卻下跌了13%。美國中產階級扣除全部開支後剩下的資金從17000美元跌至6000美元，暴跌了65%。

因此，許多人為了改善生活，只能用時間去彌補。蓋伯樂就是如此，他很早就開始一周工作7天，每天從早干到晚，除此之外，他別無選擇。

拮据的生活 美國夢破碎

在2010年的一篇名為「美國中產階級」的報告中，商業部將中產定義為：擁有住房、每個成年的家庭成員擁有一輛車，有醫療保險，孩子都獲得大學教育，有退休保障，每年有一次家庭旅行。如果按照這個標準，蓋伯樂覺得，他並不算是美國中產，儘管他的收入一般被歸類為中產。2014年，《今日美國》的一篇文章認為，如果按照商業部的中產標準，真正的美國夢應該是四口之家的平均年收入超過13萬，而事實是，2014年美國中等家庭平均收入僅是這個數字的一半。

蓋伯樂和妻子早已習慣了簡樸的生活。他們修改了房屋貸款計劃，這樣每個月的按揭可以少一些，但還完貸款的日子卻看起來遙遙無期。他和妻子開的車是一輛1997年的豐田Avalon，這還是他父親去世後留給他的。他們已經有10年沒休假和旅行了。他們沒有退休金，因為他們用401(K)賬戶里的錢給小女兒辦了婚禮(他後來承認，這是個糟糕的決定)。他和妻子每隔兩到3個月才外出吃一次飯。雖然他是一個電影評論員，但他已經很少去電影院看電影了。他們購買促銷品，自己修理房子和汽車。他們精打細算，一分錢都不捨得浪費。

蓋伯樂並不期望別人的同情。他知道自己要為糟糕的生活負責。他也曾想過，或許應該賣了房子，換個小點的，但賣房的錢甚至無法償還他欠銀行的貸款。

蓋伯樂並不覺得自己最慘，相比較那47%無法拿出400元應急錢的人，他覺得自己的處境要好很多。他相信，許多美國人都是經濟的受害者，他們聽信政客大而煌之的承諾：只要你努力工作，你可以擁有一切。

來源僑報網，編譯自《大西洋月刊》，小編/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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