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精英學生擠進美國藤校：痛苦的自我發現

作為一名中國人民解放軍上校的女兒，Monica已經在北京北邊的被高牆圍起的部隊里生活了17年。

在這樣的環境里，她從小被灌輸最純粹的服從、忠誠和愛國的理念。 她就讀的中學抑制任何偏離考試正確答案的獨立思想，而這一切的目的，Monica告訴我，是為了「把每個人變得一樣。」童年的大多數時候，Monica都符合這樣的期望。

被譽為「學神」的她在中考時取得了突出的成績，但是她卻在內心深處開始質疑跟反叛。千篇一律的學習生活帶來的苦惱讓她害怕自己不得不為了高考的分數——中國大學錄取的唯一標準——再忍受三年。

終於有一天

Monica決定不再繼續這樣的生活了

兩年前一個晚上，15歲的Monica回到家裡，向她的父母宣布：她厭倦了當考試機器的生活，她想去美國讀大學。幾天之後，她的父母才打破沉默。她的爸爸，一位寡言的軍官告訴她「如果你留在國內，你的未來會更輕鬆更有保障。」 她的媽媽，一位IT 工程師，認為Monica非常可能會進入中國最頂級的學府：北京大學，「為什麼要放棄這條路呢？」她問道，「我們了解這裡的體制，但我們對美國一無所知，在那裡我們幫不到你，你只能靠你自己。」在討論了所有反對意見之後，她的媽媽終於說：「如果你已經下定決心要去美國，我們會支持你的決定。」

對於 Monica的家庭而言，出國留學是一個極大的冒險，這意味著放棄高考這條通向國內大學的唯一之路，才能有時間來準備美國完全不同的標準化測試和一套令人困惑的大學申請流程。 如果Monica中途改變主意，或者遭遇失敗，她就錯過了進入國內一流大學和在體制內找到體面工作的機會，她沒有回頭路。

中國精英家庭的孩子

渴望走出國門接受更好的教育

儘管中國政府企圖去除西方價值觀在國內大學裡的影響，從中國前往西方國家求學的人數持續增長。

其中的很多學生都來自中國的富裕家庭，他們有財力承擔美國名牌大學一年6萬美元的學費，以及為了準備出國的上萬美元的花銷。如此多中國家庭選擇送子女留學，向他們出售教育成了西方國家一筆益潤豐厚的生意。現在中國學生占所有留美國際學生的近三分之一，每年為美國的經濟貢獻98億美元。這樣的趨勢並沒有消退的痕迹，根據胡潤雜誌的報道，這個國家80%的富裕家庭準備送孩子出國留學。

並不是每一個中國學生都像Monica這樣出於逃避高考和獲得自由教育的願望而選擇留學。很多中國家庭把送孩子去西方的大學念書當作一種顯示地位的方式。對那些不能在中國教育體制里得到認可的學生來說，出國留學能讓他們在競爭日益激烈的工作和中國的婚戀市場中得到優勢。而對富裕的家庭而言，這是一種為資產尋求安全保障的途徑——在2015年，超過1萬億美元的資產離開了中國——讓孩子在海外求學可以成為轉移財產、海外投資，甚至移民的第一步。

名牌大學對中國的學生和家庭有非凡的吸引力，進入這些學校的競爭也尤其激烈。在去年近4萬申請美國大學的學生中，只有大約200人被常春藤名校錄取。申請美國大學的流程複雜且令人困惑，除了標準化的測試——SAT、AAT、托福——美國的大學還要求成績單、老師的推薦信、個人陳述和補充文書。最棘手的一點是，美國的大學期望學生擁有豐富的課外活動和精彩的人生經歷——任何能讓他們脫穎而出的獨特品質。

中國的學生是中國教育制度的產物，這種制度壓抑智力上的好奇心、創造力和個性，而這些品質正是美國大學最看重的。中國的學生們如何才能塑造出獨特的個性形象來吸引美國的大學？他們認為美國的大學歡迎什麼樣的申請人呢？對於有的學生，這個過程是一場充滿痛苦的自我發現之旅，而對其他人來說，這種必須重新定位跟區分自我的壓力可能會促使他們，以及他們的家人為了達成目標而嘗試任何手段。

做出決定的幾天後，Monica開始規劃自己的未來。首先，她申請轉到她所在的北京師範大學附屬中學的國際部。在這裡的國際部，接近400名學生每人需要支付每年1萬5千美元的學費，讓這所公立學校獲得數百萬美元的年收入。

由於Monica的成績在年級前10%，她的學費被免除，這份獎學金也代表了學校對她進入美國名牌大學的期望，學校會把這樣的成就當做吸引新生的招生工具。在考完9月的中期考試後，Monica免去了任何一般學習任務，她可以把整個秋季學期用來準備大學申請。

她意識到，高三之前的暑假是申請美國大學的關鍵時期，應該用來做一些高尚或者具有創造性的事情來給那些學校留下更好的印象，用她的話來說：「為自己的簡歷添加閃光點。」

美國頂尖大學對學生的課外活動的痴迷創造了一種奇怪的儀式。在開始申請前的暑假，學生們致力於設計並實踐能夠展現他們具備同理心、領導能力或堅韌品格的經歷：他們在施粥廚房做志願者幫助無家可歸的人，為貧困的青少年創辦體育社團，或者——如果他們來自富裕的家庭——飛往海地、瓜地馬拉或迦納，參與為窮人建房的公益活動。

即便對於習慣了這一套儀式並且知道大學招生處看重什麼的美國人來說，這也是一個古怪的程序。而在中國，這簡直是超乎現實。大多數中國學生鮮有機會在課外發展自己的興趣特長，或者從起點開始塑造健全完滿的個性。 美國大學錄取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表示，他們的辦公室已經被中國學生寄來的視頻、照片集、甚至精裝出版物淹沒，這些學生都想靠自己優異的成績和豐富的經歷脫穎而出。北京某學校的管理人員告訴我，一個來自中國東北部的男孩坐著他父親安排的私人飛機去了趟西藏，花一天時間拍攝了他幫助窮人的視頻。

去年，我在北京的一個朋友輔導了一個女孩，而這個女孩聘請的全職留學諮詢專家幫她取得了一箭三雕的成就：利用在地震災區做志願者的時間拍攝電影，並且組織了一場幫助公眾提高防禦瘧疾意識的集會。不僅是家庭，幾年前，北京大學附屬高中的國際部帶領學生去了波札那的一個貧困村莊，那趟昂貴的出國遠足的目的是讓學生能在大學申請文書增加一些異域和人道主義的元素。一些中國學生聲稱自己擁有的稀奇古怪的經歷實在難以證實，最後都成為招生辦公室的笑料。

Monica覺得這種遊戲有一些荒謬，但也不得不遵守它的規則。前一個暑假，她和其他中國同學一起參加了在哈佛大學舉辦的模擬聯合國項目，她說「每個人都參加了，所以我也去了」。為Monica服務的留學顧問把這個作為中國學生「跟風」的典型，而這種跟風行為正是中國學生在申請中努力塑造的形象的反面。Monica嘗試了另一種途徑，在顧問的輔導下，她開展了以非洲藝術為主題的研究，探討撒哈拉薩摩南部的人體穿孔和劃痕文化。

此外，她還參加了為期兩周的博雅教育課程，在來自Amherst College的教授的輔導下學習哲學和政治。回家之後，她開始於父親進行溫和的辯論，她說：「做一個軍官的女兒很有壓力，並且沒有表達自己想法的權利。」，Monica決定把這一點作為申請芝加哥大學的文書主題。她在文中寫到：「在一個不鼓勵個人主義的環境里，可以預見在幾年之後，我將會和部隊里的那些人過著一樣的生活。那不是我想要的。」

Monica走進了常青藤

她邁上那片她所嚮往的遙遠土地

美國大學錄取制度的主觀性讓等待結果的過程如同漫長的折磨，尤其是對於習慣了高考制度的確定性的中國學生而言。當Monica 還在等待結果時，她聽說兩個報了同一所學校的朋友中的一個如願拿到了通知書而另一個卻沒有。她不得不在焦慮掙扎中再等了3天才收到芝加哥大學的提前錄取通知。

她會在這個春末，看看是否能收到她申請的包括耶魯在內的其他5所名牌學校的常規錄取，再做最終的決定。 在一月寒冷的一天，Monica和三十多位學生來到了北京的一家酒店。上百人早已在酒店禮堂里等待他們，其中很多是前來學習留美成功之道的高中學生跟他們的家長。

禮堂的燈光變暗了，聚光燈照亮了一角，學生們一個接一個走入熱鬧的禮堂，向眾人揮手。 Monica穿著優雅的紅色襯衣和黑裙走上前來，微微揮手示意。她的爸爸和漲紅了臉的媽媽站在前排，帶著含蓄的自豪向她點頭。經過多年的交流和爭論，這位中國人民解放軍上校終於接受了這樣的現實：他意志堅定的女兒即將要離開在部隊的家，前往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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