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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識是偉大的真理

常識是偉大的真理



擔任大清海關總稅務司近50年,具有中西文化背景和高度政治智慧,在中國近代政治、經濟、外交、軍事、教育、郵政等諸多領域留下了厚重印跡的英國人赫德,退休後寫信給他的繼任者安格聯,提出3點忠告,其中之一是:「常理」。6天後,他辭世;不到1個月,他長久為之服務的王朝覆滅。他為這塊土地提出的最後忠告,卻沒有引起這塊土地上的人們的重視。100多年過去了,我們不得不承認它的沉重和珍貴。

安徒生童話《皇帝的新衣》,多少年來一直在我的腦際縈繞。每每想起這個至尊至貴,長滿贅肉的枯衰裸體在大街上高傲地展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在哭笑之間,就感到這個世界真的很蒼涼。安徒生用一個純粹的童話,講了一個更應該給成人看的故事,他的不朽,就註定了。丹麥,只要產生了這麼一個作家,也足以使它自傲於世界民族之林了。皇帝的「新衣」一直在飄蕩,在這個荒誕迷亂的世界上,述說一個最平凡的「常理」。


稍微有點褊俠地理解,「常理」就是「常識」。


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說「二乘二等於四,三角形三內角的和等於兩個直角,巴黎在法國,人不吃飯就會餓死,等等,這些不都是這種真理嗎?」「不正是存在著如此確鑿的、以致在我們看來給予任何懷疑都無異發瘋的那種真理嗎?」顯然,恩格斯指的是「常識」,而「常識」是不需要證明的。不幸的是,生活否定了恩格斯的理性,「常識」不僅常常需要證明,而且怪異的法官經常說「證明無效」。


何家棟在懷念李慎之先生一文中說:「顧准、李慎之對於我們有什麼價值?他們講的也許不過是常識,其社會意義遠遠大於它的學術貢獻,其思想價值遠遠大於學術價值。」新加坡智者李光耀2009年對記者說「意識形態不要偏離常識」。這些話是多麼沉痛和一針見血。

歷史一再地證明,認知、觀念、意識、主義、理論、信仰一旦教條化,思想的鳥籠就編織好了,愚昧荒唐的腳本開始上演。1950年代黃萬里反對黃河三門峽工程上馬,70個專家和工程師「諾諾」,唯其一人「諤諤」,孤身舌戰7天。為了證明「黃河清,聖人出」的古代「浪漫」和蘇聯專家的高明,他意見被否決,定性為「反黨」,打成「右派」。他的預言不幸變成現實,潼關以上黃河、渭河大淤,兩岸坍塌,毀農田80萬畝,一個縣被迫遷走,豐腴的八百里秦川「翻為雲夢魚蝦沒」,人民受盡苦難,損失難以估算。但他仍然是「罪人」。其實,黃萬里所說「並沒有什麼高深學問」(黃萬里語),水清沙沉,為害甚烈,不過「常識」而已。1957年諸多「右派」言論,林昭、彭德懷、遇羅克、張志新……他們說的,也不都是「常識」嗎?


當世界馳想於更為高遠的未來,而我們還在為「常識」浴血奮鬥,其悲何如!歷史被泥漿絆住了車輪,他們以身軀為代價,用「常識」進行清理,畢竟厥功甚偉,永垂青史。


關於「真理標準」的大討論,打破「兩個凡是」,掃除迷醉和顛狂,迎來了一個新的天地。「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時響徹中華大地。其實無數先人對此有過警示。列夫·托爾斯泰曾說,我沒有一般原則,我沒有崇高的哲學觀點,我要的是以經驗為根據的數據。1921年,章太炎對訪華的日本作家芥川龍之介說:「不應從一個主張推演,而應由無數事實歸納。」胡適在「五四」不久就批評了觀念的教條化,說「一切主義,一切學理」,「不可認作天經地義的信條」,「不可奉為金科玉律的宗教」,「不可用作蒙蔽聰明,停止思想的絕對真理」。1930年,他痛心地指出,這些警示的後果「一一都顯現在眼前了」。1950年代,他在「口述自傳」中,更將這個理念歸納為「實踐證明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與20年後我們的表達幾乎完全相同。竊以為,與其將它作為哲學命題,不如說它是生活邏輯——俗語不是說「事實勝於雄辯」,「睜開眼睛看事實」,「向事實低頭」,「一千打理論抵不過一個事實」嗎?說到底,它仍然是個「常識」,然而這是一個多麼偉大的真理,它衝破狂亂和迷失,給人民帶來福祉。


社會進步是個逶迤曲折、永無止境的過程,上帝彷彿為了考驗我們的耐心和毅力,設置了一個個禁錮的大門,叫人們像西緒弗斯一樣永不停頓地努力,去開啟一個個新的天地。這裡沒有「根本解決」,「徹底改革」,更多的是「一點一滴的進化」,「一點一滴的解放」,「一點一滴的改造」,「一點一滴的求進步」(胡適語)。而我們手中最重要的工具之一,竊以為就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這個常識,這個偉大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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