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 |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故事 05-04

捉雲撈月

世事或如時光或如錢，逐手便盡，過了也只好算了。雲月在天水，其實亦無跡，假裝弄來看一看，圖個好玩，您就假裝看看吧

「你們住幾層？」右手桌的老先生問。「八層。」若答。

「那你們好肯花錢啊！」左手桌總是帶著驚嘆腔的阿姨道。

這艘游輪從威尼斯出發，在東地中海晃蕩十天，經歷希臘諸島與亞得里亞海諸城。船分九層，旅客住艙佔八層，九層包括餐廳、游泳池與spa，十層有戶外健身場所。

「我們住四層。聽說，五層以上的客艙有陽台，是吧？」那阿姨問。她先生，一本正經地翻菜單。

「有。」我答。

午餐，大家都在九層的自助餐廳吃；晚餐，大家在三層的法式餐廳。分派座位時，會著意按國籍來。我和若坐一桌，左手桌是驚嘆阿姨和一本正經先生，右手桌是一位老先生和兩位老太太。

「為啥菜單沒中文？」一本正經先生道，「我去美國，美國人就不這樣。歐洲人最沒有服務意識了。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你幫我們解釋一下這都是什麼菜？」他把菜單遞給我。

「今天主打義大利菜。意麵配松露碎、博洛尼亞牛肉湯……」右手桌的老先生始終側著耳朵，聽我介紹菜式，自己拿支鉛筆，在菜單上勾著。等我說完，他對我笑：「謝謝你。」

一頓飯吃下來，大家彼此報過家門了。一本正經先生和驚嘆阿姨是一對，老先生和他的夫人與小姨子是一組，都是國內網站訂了旅遊服務來的。驚嘆阿姨問了我和我女朋友出遊的價格，驚嘆：「啊呀呀，你們比我們便宜這麼多！」

一本正經先生在旁喝道：「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歐洲真是不行，我去美國的時候……」驚嘆阿姨又問：「聽說八層艙房是套房啊？有甜品送的吧？我們好不好到你們陽台去坐坐的呀？」

右手桌的老太太問了我一句，「你們倆去了聖托里尼島，打算怎麼玩啊？」老先生喝止了她，「哎呀，人家小兩口，愛怎麼玩怎麼玩。你不要去麻煩人家。」

若說：「去聖托里尼要注意一件事。在島西碼頭那裡等纜車，排隊久，費時間；不如到碼頭另坐船，繞到伊亞鎮，後山上去……」

老先生點著頭，默默用鉛筆記著；驚嘆阿姨湊過頭來，「啊？什麼鎮啊？你好不好畫個地圖給我？這段話用英語怎麼說啊？」

次日晚飯相見時，右手桌的老先生先跟我們道謝，「謝謝你們啊，按照你們說的，省好些時間。」

「我是不曉得這個島有什麼好玩的。」驚嘆阿姨在左手邊道，「也沒什麼東西買。希臘人賣的東西都土得很，不洋氣……這個島又那麼曬……船上又不好玩……」

還有一天航程到威尼斯了，旅途將終。那天晚飯時，右手桌的老先生先到了。點完了自己的菜，對侍者說了句「香檳」，右手比划了個二，指指我們桌。

「這幾天真的謝謝你們。」老先生說。

「都說歐洲人喝香檳，所以請你們喝香檳。」他那位小姨微笑著說。

「都是小事情。」若有些不好意思，老先生擺手，「但是忙幫得很大啊。」

說話間，驚嘆阿姨和一本正經先生來了。

「哎，你們艙里陽台是不是能看很遠啊？」驚嘆阿姨問。「還好。」我答。

「明天到威尼斯啦，好不好讓我們去你們艙陽台上拍幾張進港的照片啊？就拍幾張。哦喲你們買得真是便宜，我們這趟拍不到好照片，真的是虧了。」

「我就是說，」一本正經先生說，「歐洲就是不行……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哎，這個菜單，你再給我讀一讀，我又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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