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被鹽奴役了2000年的民族

鹽，這個人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東西，在以往2000多年間，一直是由朝廷控制，由官方經營的產品。今天，這東西由朝廷（政府）控制的時代，終結了。國務院發布了《鹽業體制改革方案》，「取消食鹽產銷區域限制，改革食鹽定價機制和工業鹽管理，鼓勵企業自主經營、產銷一體」。

國之重器，買不起就別吃。

鹽，這個關係到民生的東西，在現代社會，極不起眼，在古代的中國社會，鹽這個東西可一直是件很嚴肅的商品，遠不像現在這樣不受待見。它只能由官府買賣，私自販賣、製造是要殺頭的。

自古，鹽和鐵都是國之重器。這源起於春秋時代，管仲向齊桓公提出了「官山海」的建議之後。官就是官府控制，山指鐵礦，海就是指鹽，之後歷朝歷代都遵循了這個政策。管夷吾千年之前，就看到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個管理哲學，讓統治者奉為玉律，遵循千年。這個制度最大的好處便是讓百姓的智商維持在接近白痴的邊緣，讓他們感覺不到被徵收了什麼稅，徵收了多少稅。鹽每個人都要吃，由國家根據需要定價，可使徵稅於無形之中。

古代，鹽的提煉技術落後，產量不高，再加上官府專賣，歷代都會在鹽上課以重稅，來充實國庫，所以官鹽的價格一直是較高的，有「三擔米一斤鹽」、 「農民糶終歲之糧，不足食鹽之價」的說法，想想真是心疼，那會兒鹽恨不得數著吃。

^海鹵煎鹽

歷代都為管理鹽務設立專門機構，委任各種鹽官。到清代有兩淮鹽運史，還有兩淮鹽政。看著有點熟吧，沒錯，曹雪芹他爺爺就是干這個的。佔據這類職位的，一般都是皇帝極為信任之人。清代鹽商要賣鹽，先要交錢給朝廷，買鹽引，憑鹽引方可去進貨。鹽引，便是官府收上去的那部分，這部分價格高低，和鹽商的收入沒關係，反正交得多就賣貴些，獨此一家。這叫官督商辦，凡是能攀上此類生意的人，在任何朝代都是吃香的。

^清代光緒16年官鹽票

鹽商，歷史悠久的真土豪

鹽商在古代是富有的代名詞，兩淮地區為重要的產鹽區，揚州為管理鹽運的機構所在地。自古揚州繁華，與「鹽」不無關係。鹽商的富有，從一些詩文中亦可探知一二。唐代白居易的《鹽商婦》中寫道：「鹽商婦，有幸嫁鹽商；終朝美飯食，終歲好衣裳。」

明代松江才子錢福，聽聞揚州有一歌妓，美色絕倫，便去探訪（嫖妓），到了後才知道人家從良嫁給鹽商了。才子便去鹽商那拜訪，見到之後，果然美艷，美人想要才子在自己白綾帕上留點墨寶，才子寫下了：「淡羅衫子淡羅裙，淡掃蛾眉淡點唇。可惜一身都是淡，如何嫁了賣鹽人」。才子就是不同，肚裡想著「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可寫出來卻還如此風雅，雖然並沒有直接寫鹽商，可鹽商那份自然的土豪氣質卻躍然紙上。

^巨富鹽商聚會圖

鹽商之富有，在今天只有煤老闆、房產商可以叫板，鹽民之艱難當然有煤礦工和農民工可以參照。柳永的《鬻海歌》中寫道：「鬻（yù）海之民何所營？婦無蠶織夫無耕。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輸征。」這位被妓女們供奉為祖師爺的栁三變，宋代的流行音樂教父，在極盡婉約風流之詞韻外，還是一位體恤民間疾苦之人。他當時正任職於定海曉峰鹽場的鹽監，感嘆當地居民，沒有任何衣食之源，除了煮鹽，沒有任何出路。到頭來還是「周而得始無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 驅妻逐子課工程，雖作人形具菜色。」煮了一輩子鹽，卻落個營養不良，臉色發綠。

^宋代煎煮海鹽

高風險、高回報、高危害的三高職業

正因為官府掌控了鹽的買賣，使得鹽價居高不下，供求失衡，百姓被迫吃高價鹽，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私制私賣的私鹽成了古代平行於官鹽的一種怪象，由此引出了很多故事、俗語，形成了獨特的鹽文化，還兼帶培養了一批刨皇帝祖墳的人。

^《清明上河圖》中的官鹽店鋪

販賣私鹽基本上類似與現在的運毒販毒，罪名很大，是要殺頭的。唐朝利律中記載：凡持械盜鹽私售者死；私煮五石、私販二石者亦死。宋元時對私煮、販私及知情隱匿不報者，視情節輕重分別處以杖責、流放直至極刑。

販私鹽風險高，但利潤同樣很高，值得人們前赴後繼地去嘗試。如果以偉大導師馬克思同志制定的標準來衡量，其利潤一定超過百分之三百，所以甘冒殺頭的風險，都是有人要乾的。

^販運私鹽

譬如像《水滸》中的童威、童猛兄弟，就是「此間潯陽江邊人」，專事販賣私鹽的勾當，擅駕船、潛水（不知當年那位潯陽江邊的琵琶女嫁的是不是鹽商）。《英烈傳》中，介紹張士誠「系泰州白駒場人，原是鹽場中經濟牙儈，因夾帶私鹽，官府拿究，癸巳年六月間，聚眾起兵??」這比起童氏兄弟，危害就大多了。

^古代製鹽圖

唐末王仙芝、黃巢均是販賣私鹽出身，發動了起義，滅了唐王朝，元末張士誠也是販賣私鹽出生，滅了元王朝。清末同盟會和幫會合作，滅了清王朝。這些幫會中，有青幫、哥老會等，都是販私鹽的好手。青幫本是干漕運出生，行幫水手們捎帶販點私鹽，成幫結隊，順便再拉些鹽官下水墊背。故這些黑白兩道通吃的私鹽販子，做大後自然回歸其合理的本位——黑幫，還有個文明的叫法：秘密結社。

革命黨人早期苦於沒有人手，幫會天然的反社會性，被其看中，販賣私鹽的好漢們，隨即進化到了革命的高度。這麼看來，販私鹽這個問題對任何王朝來說都需要嚴肅對待，搞不好要丟江山的。

^黃巢進長安

時代的終結

往前追溯近一個世紀，民國年間，對鹽的管控依然很嚴，此時鹽某種意義上已經成為一種戰略武器，左右著時局的變化。國民政府對中央蘇區實行經濟封鎖，不讓「一粒米、一撮鹽、一勺水」落入共產黨手裡。關於這個，革命題材的小人書有過詳細介紹：就在我英勇紅軍和白匪軍的鬥爭中，小紅軍曾將棉襖浸在鹽水中，混過白匪軍的檢查，帶上山，再用化學實驗的方法蒸發出來，供英勇紅軍食用。紅軍為了從白匪軍控制的地盤上搶到鹽，發動過多次戰鬥，不給我鹽吃，和你玩命。

^參加紅軍，有棉衣穿，有便宜鹽吃。

紅軍為搶鹽，可以玩命，平民可不敢隨便玩。雖說販賣私鹽已經沒有明清治的罪那麼重，但也有很大風險，也還有被槍斃的可能。從一張民國二十四年張貼的布告中，可以看到，「緝私營隊於執行職務時遇有結夥執持槍械拒捕者得格殺之，」「犯私鹽罪者，不及三百斤者處五等有期徒刑或拘役；三百斤以上者處三等或四等有期徒刑；三千斤以上者處二等或三等有期徒刑??」

^浙江仙居縣政府 兩浙鹽務稅警第四區部布告

抗戰時期，有個倒楣的十八軍參謀長梅春華少將，還因販賣私鹽罪被蔣中正親批，處決於重慶。

49年之後，鹽，這個東西，依然效法前朝經驗，實行國家專賣。計劃經濟的時代，還需要用到鹽票或副食品備用券。而且既不能跨區域售賣，也不能跨區域使用。直到進入21世紀，就在幾個月前，鄭州有飯館跨區域用鹽遭到罰沒的新聞還見諸於報端，使本來已經淡出人們視野的鹽，重新回到我們面前。雖然大家把它當娛樂新聞看，但鹽務局的做法確是有法可依的，因為法律規定營業性飯店必須從當地食鹽經營單位購買食鹽。

^上海縣供銷合作聯合社｜食鹽券

^江西省收購農副土特產品｜獎勵鹽票

小小的一個鹽，不情願地從神壇上被趕了下去。因為食鹽在整個鹽業中的比重已降到10%左右，它不像米面那麼敏感，又不像醋那樣可有可無。自己不開伙倉，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這個關乎到人生命的東西卻又時時在我們生活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它千百年來為土豪們貢獻了無盡的財富，可以讓人一夜暴富、也可以將人引向地獄之門；人們可以為它發動戰爭，也可用它進行戰爭；既會因它沒了江山，還可用它換得美人。

至於鹽走出了國家專營這個限制後，價格如何波動，還不得而知，參照清末鹽票制來看，應該是會便宜才對。但是，未來，鹽的貴賤，和怎麼才能買到讓人安心的鹽比起來，後者才是最重要的。鹽結束了官督商辦，是因為它實在已經督不出什麼來了，還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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