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江湖」：心理諮詢與治療流派另類評說

文/鍾傑（微信公眾號：鍾傑博士，CharactorAnalysis）

自弗洛伊德創立精神分析之後，心理治療就成為一個專門的職業。經過百年的發展，心理諮詢與治療的流派逐漸增多且魚龍混雜。下面，筆者就以金庸小說中的諸多「江湖門派」類比一下心理諮詢與治療的流派以供讀者茶餘之樂（不妥之處歡迎拍磚）。

弗洛伊德在維也納原是作為一名神經科醫生開業的，在治療癔症患者的過程中逐漸建立了精神分析（psychoanalysis）理論和談話治癒法。在西方傳統醫患模式的影響下，弗老先生成為第一位把心理治療（psychotherapy）作為一種專門職業的開創者，地位類似於金庸武俠中提及的「達摩祖師」。

從1895年開始，弗老先生閉關修鍊五年後著書《夢的分析》，開創出一代經典「武學」。在後來寫出《日常行為的精神分析》後，弗老先生幾乎每兩年就出一本「武功秘籍」，後來都收入24卷《弗洛依德標準文集》，流傳千秋。他所創立的國際精神分析學會（IPA）成為心理治療領域的「少林寺」。後來，這個領域如同少林寺與武林的歷史一樣逐漸發展，該門派所有的經書都收入「藏經閣」——精神分析的PEP資料庫。

第一個離開精神分析「少林寺」去獨立創建門派的當屬榮格先生，他提出的集體無意識理論讓弗洛伊德無法接受，因此離開弗老先生後，走向榮格學派心理分析的獨立發展道路。榮格老先生後來也創立了自己的門派，現在被稱為「國際心理治療聯盟」（IFP），儘管榮格門派曾經被質疑與當時的「朝廷」——希特勒政權合作過，有「朝廷的走狗」的嫌疑，但是隨著IFP的發展，一批精神科醫生逐漸統治了IFP，在沿襲榮格理論的基礎上，重點研究「心理治療與心身疾病」，因此IFP可以被稱為「南少林」。

弗洛伊德被納粹從維也納驅趕到倫敦後，他的女兒安娜·弗洛伊德繼承了弗老的正統衣缽，在倫敦建立了「自我心理學派」（代表人物還有哈特曼、艾瑞克森等武功高強的羅漢）。這個門派當然源自少林寺，且重點發展「硬功」，注重自我防禦系統的發展（1936年安娜著名的著作是《自我及其防禦機制》），因此可以說是「金剛拳」和「鐵布衫」絕技的創始長老。

另一位在倫敦與安娜·弗洛伊德爭霸精神分析武林的女中豪傑是梅蘭妮·克萊因。1926年，梅蘭妮被瓊斯先生從柏林邀請到倫敦給自己的孩子做心理治療。克萊因在倫敦不斷總結她在兒童精神分析中的經驗，逐漸創立自己的門派——「客體關係學派」（代表人物還有費爾貝恩、溫尼科特、崗翠普等重量級大師），這個門派重點練習「內功」，注重人的「內在幻想」，研究人心理中的「客體關係模式」的發展，因此可為「易筋經」和「八段錦」的傳世長老。

弗老先生在倫敦入土為安後，安娜和梅蘭妮開始彼此「死掐」，爭奪正統的名份，差點導致IPA這個少林寺分裂。直到1954年，兩個門派在倫敦舉行了一場「武學交流」大會，歷史上稱為「panel discussion」,兩派的羅漢和長老們在眾多弟子的面前各展絕技，最後兩派長老共同決定都留在IPA這個少林寺共同和平發展，眾弟子們總算鬆了一口氣！英國的紳士精神讓這個少林寺保持完整直到現在。

心理治療歷史上的武當派當屬認知行為治療了。在對抑鬱患者的治療過程中，一個來自精神分析少林寺的弟子——貝克先生，放棄了精神分析治療，從認知的角度對患者進行心理治療，並從科學心理學實驗室裡面把諸多行為實驗方法和人才拉入到本派以壯大該門派，史稱「認知行為治療」（CBT）。幾乎同時期發明理性情緒療法的愛理斯也成為該門派可以與少林寺比武的「太極高手」。當行為治療與認知治療合并成一個更大勢力的門派後，精神分析少林寺的眾僧們猛然發現：現在江湖弟子中少林嫡傳的徒子徒孫數量已然不及CBT這個武當派了！

上個世紀60年代，一個年輕後輩毅然殺入了心理治療這個江湖，颳起一陣「人本主義」的旋風，他的名字叫「羅傑斯」。他從另外一個角度：積極看待每一個人而不僅僅看到人家內心的陰暗面，對每一個來找他的人都加以平等和以誠相待。很快羅傑斯就弟子眾多，他也不把自己的助人行為叫做「心理治療」而叫做「心理諮詢」。由於羅傑斯武功高強，招數發乎自然，頗有道家風範，因此在江湖中被看作獨具清新風格的「華山派」。但是由於羅傑斯不善培養弟子，沒有形成系統的武功培訓體系，因此他的弟子們武功參差不齊，除了個別領悟力強的弟子外，其他都逐漸帶著對羅祖師的「人本訓誡」進入其他門派學習。因此，江湖上能看到很多在其他門派混的弟子，但是內力似乎帶著人本的影子，羅祖師對武林的貢獻不可小視啊！

在心理治療這個武林中的「丐幫」當屬團體治療門派了。江湖有一種傳說是丐幫的創始長老其實出自少林寺，他的名字叫做「阿德勒」。當年受到心理治療的「達摩祖師」——弗洛伊德一番點化後，阿德勒先生從「自卑情結」中頓悟，發展了自己的「個體心理學」門派，後來居然成為團體治療門派的第一任丐幫長老。後來丐幫在美國經過內科醫生普瑞特的大力發展，該門派逐漸壯大。現任幫主叫「歐文·亞隆」。亞隆先生的個人功夫不凡，著述也頗多，吸引了不少弟子加入團體治療這個丐幫。唯一的遺憾一些弟子抱怨加入丐幫需要花費銀子不少，但畢竟丐幫屬於正統武林大幫，這些抱怨的弟子只能私下嘟囔而已了。

心理治療中的逍遙派當屬「後現代主義心理治療」了。此門派以前在江湖中沒有什麼名氣，但是最近30年，由於江湖人士對那些老門派已經開始「審美疲勞」，江湖呼喚一個沒有教條主義的「令狐沖」再現江湖，因此這個逍遙派的武功被期刊《江湖》星探發掘和迅速推廣。後現代主義心理治療這個「逍遙派」武功具有打破常規、標新立異的特點，除了極個別的高手因先天基因好而成為逍遙派大成者以外，一批江湖人士因練習逍遙派武功基礎不夠而走火入魔，江湖為此付出很大代價，損失一大批青壯年後生！

當然，心理諮詢和治療這個「武林」中也不乏邪異人士。其中，被精神分析少林寺驅逐的法國老先生拉康可以說是最有名氣的異類人士。據說拉康先生做精神分析治療沒有不守少林規矩，沒有穩定時間設置，病人來說幾分鐘沒有話說就讓離開了，還樣收人家的費用，一天看病人超過24位，因此被少林寺驅逐出寺。但由於拉康先生在法國仍然有一定影響力，因此也召集他的信眾，成立了所謂的「拉康學派」，依然沿用精神分析的名字從事著心理治療，當其江湖名聲一直被後人爭議。

心理諮詢和治療這個「江湖」中出現的一個非常大的邪教當屬「NLP」了，該門派全稱「神經語言方案」，其武功招式基本上是從各個門派「偷師學藝」組成，沒有系統具有自己版權的理論和技術，功夫混雜凌亂（催眠、格式塔、婚姻家庭諮詢、親子教育、創傷治療一鍋爛頓，可謂「眉毛鬍子一把抓」），功夫理論來源嚴重缺乏自創性、沒有內在聯繫和自洽性、招式雜亂，也沒有像樣的門規（職業倫理）。NLP的門徒多是在菜市場或鬧市區「練攤兒」招募而得，並仿效當年的「拜上帝會」的組織方式，組成各地分支機構招募不知情的群眾加入培訓，用培訓的方式進行變相傳銷。貧苦的下家一般都無法收回入門接受培訓所花費的銀子，除了賣兒賣女「補倉」或「割肉」外，唯一的選擇就是被套牢繼續去賣命招募下家。

90年代後，無論在少林寺、武當派還是華山派中，心理諮詢和治療江湖逐漸發現一些來自江湖外的新人在各個門派遊盪。他們具有「神經科學」或「腦科學」的嗅覺和眼力，而且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徵——做完心理治療後都會聚集到一個叫FMRI腦掃描儀器面前朝拜一番，不管來自什麼門派他們都似乎和諧相處！因此江湖中驚現一個潛藏的「明教」。這個心理治療江湖中的腦科學「明教」有一個夢想：「千秋萬載，一統江湖！」江湖各大門派對這個明教的態度各自不同，一些反對，一些非常矛盾，一些保持開放和接納態度。但是不管如何，這個明教有大量來自朝廷自然科學衙門的科研經費支持，氣勢如日中天，大有一統江湖的氣勢！就連江湖最老的門派「精神分析」也開始於明教套近乎，在少林寺專門開闢一個山頭修廟，叫做「神經精神分析」，打算「與時俱進」，看看這個分支廟宇是否香火旺盛？

此時，如果您站在華山之巔，舉目四望心理諮詢與治療這個江湖，似乎正在醞釀著一場暴風驟雨！江湖紛爭、血雨腥風，難道明教真的會一統江湖？讀者稍安毋躁，且聽下回分解。

鍾傑：北京大學博士，副教授，現就職於北京大學心理學系臨床心理學研究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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