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歷歷可見

文史 07-13

7月12日，智利詩人、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聶魯達誕辰112周年紀念日。被加西亞·馬爾克斯稱為「二十世紀所有語種中最偉大的詩人」，「凡他觸摸的東西，都會變成詩歌。」訪華得知自己中文名的「聶」由三隻耳（繁體為「聶」）組成，他說：「我有三隻耳朵，第三隻耳朵專門用來傾聽海的聲音。」夜正濃，不妨暫借三隻耳，聽這世界娓娓訴說……

取材自聶魯達真實經歷的電影《郵差》配樂

Luis Bacalov - Il Postino (Titoli) 、Bicicletta、Beatrice

第一隻耳聆聽愛

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歷歷可見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彷彿你消失了一樣，

你從遠處聆聽我，

我的聲音卻無法觸及你。

好像你的雙眼

已經飛離遠去，

如同一個吻，

封緘了你的嘴。

如同所有的事物

充滿了我的靈魂，

你從所有的事物中浮現，

充滿了我的靈魂。

你像我靈魂，

一隻夢的蝴蝶，

你如同憂鬱這個字。

——《我喜歡你是寂靜的》

如今我確已不再愛她，

但我曾經多愛她啊。

我的聲音試著借風

探觸她的聽覺。

別人的。

她就將是別人的了。

一如我過去的吻。

她的聲音。

她明亮的身體。

她永恆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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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確已不再愛她。

但也許我仍愛著她。

愛是這麼短，

遺忘是這麼長。

因為在許多彷佛此刻的夜裡

我擁她入懷，

我的心不甘就此失去她。

即令這是她帶給我的

最後的痛苦，

而這些是我為她寫的

最後的詩篇。

——《今夜我可以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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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我愛上你，

你就與眾不同。

讓我把你撒在

黃色的花環中。

誰在南方的群星中

用煙雲的字母

寫下你的名字？

啊，讓我記住

你存在之前的你吧。

——《每日你與宇宙的光》

巴勃魯·聶魯達（Pablo Neruda），本名內夫塔利·里卡多·雷耶斯·巴索阿爾托，1904年7月12日生於智利南部小鎮，雖家境貧寒、幼年喪母，但父親和慈愛的繼母仍給了他受教育的機會。

13歲起發表詩作，14歲讀到捷克詩人揚·聶魯達的短篇小說後，決定將「聶魯達」作為自己的筆名，20歲發表《二十首情詩和一支絕望的歌》，一舉奠定他在智利詩壇的地位。「愛是這麼短，遺忘是這麼長。」這句打動了全世界戀人的詩句，正出自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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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魯達的情詩，忠於自我，卻有一種偉大的感染力。因為他把個體的愛情與植物生長、昆蟲的嚶鳴、鳥類的飛翔、海上波濤、日夜的變化、四季更替、星斗運行……奇蹟般自然而然地溝通起來。凌空跳脫於傳統愛情文學的陳腐象徵和貧乏的形容詞，讓萬物星辰都參與他指揮的樂隊，用各種姿勢和動作演奏一曲又一曲愛的頌歌（即使是悲傷的）。

第二隻耳聞疾苦

「如果不是為大眾，

為一切受壓迫的沉默的大眾，

我就不可能存在。」

文學上的成就為聶魯達贏得了政治榮譽。23歲起，他先後被任命為智利駐仰光、雅加達、新加坡等地的領事。1936年6月，西班牙內戰爆發。他堅定地站在西班牙人民一邊，參加了保衛共和國的戰鬥。自此，迅速實現了從「浪漫詩人」向關心時代命運、追求正義的「政治詩人」的轉變。

他在自傳中說：「從那時起，我的道路與大眾的道路匯合了。我頓時感到自己從孤獨的南方走到了人民的北方，我願自己卑微的詩歌化作手帕和劍，為人民擦乾苦難的汗水，向他們提供一件爭取麵包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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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聶魯達到處演說，呼籲援助蘇聯人民反法西斯。1943年，聶魯達回到智利，積極投身本國政治生活。他經常走進艱苦的礦區和農村，在貧民小屋裡過夜，給他們朗誦自己的詩作，聽他們講述苦難和希望。

1971年，聶魯達「以他詩歌中自然質樸的力量，喚醒了一個大陸的命運和夢想」，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桂冠。他的致辭，或許能讓我們理解詩人一生的追求——

《最好的詩人只能是個普通人》

作者/聶魯達

沿著普通人不可迴避的道路，詩歌才能重返廣闊天地。

詩人

並不是一個「小小的上帝」。不是，不是「小小的上帝」。詩人並非命中注定地要比從事其他工作或職業的人高明。我常說最好的詩人就是每天為我們提供麵包的人：離我們最近的麵包師，他並不認為自己是上帝。他要完成既高尚又平凡的工作，作為公共義務，他每天都要和面、裝爐、烘烤、送貨。如果詩人也有這種樸實的意識，他同樣會使自己變成一種美好工藝、一種簡單或複雜建設的組成部分，這種建設是社會的建設，是人們生活條件的轉變，是商品的供應：麵包、真理、酒和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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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詩人投身於這場沒有止境的鬥爭，其目的是使每個人都為他人盡義務，都將自己的精力和感情獻給人類共同的日常工作，他就會分享全人類的汗水，麵包，酒和夢。只有沿著這條普通人不可迴避的道路，我們才能使詩歌重返廣闊的天地，這正是人們在各個時代為它開闢的天地，也就是我們要在各個時代為它開闢的天地。

給人類以尊嚴，正義和光明，詩歌才不會徒勞吟唱。

我

來自一個偏僻的省份，由於地理條件，這個國家與世隔絕。我曾經是詩人中最孤單的人，我的詩歌是地區性的，痛苦的，陰雨連綿的。然而我對人類卻一向充滿信心。我從未失去希望。也許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帶著我的詩歌，同時也帶著我的旗幟來到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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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要告訴善良的人們，告訴勞動者和詩人們，蘭波（19世紀法國詩人）的那句詩（「黎明的時候，懷著火熱的耐心，我們將開進光輝的城鎮。」）表明了整個前途：只有懷著火熱的耐心，我們才能攻克那光輝的城鎮，它將給人類以尊嚴，正義和光明。這樣，詩歌才不會是徒勞的吟唱。

第三隻耳系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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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海洋到海洋，

從平原到雪山，

世界各民族一起望著你，

啊，中國！

他們說：

「我們當中出現了

一個多麼堅強的兄弟啊！」

——《向中國致敬》

聶魯達一生曾三次到過中國。

1928年他作為外交官赴緬甸上任時，途經上海作短暫停留，他形容「當時中國是一個被殘酷地殖民化的地方」，「是賭棍、鴉片煙鬼、妓院、夜間出沒的盜賊、假俄國公爵夫人、海陸強盜等的天堂」，他被人力車夫打劫，剝去衣服，搶光了錢，被扔到一條街上。

到了1951年，第二次來華，發現這裡已是一個嶄新的國家，「其道德之純潔令人驚奇」，「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化在廣大土地上勝利地發生了變化」。他結交了丁玲、茅盾、艾青等許多作家朋友，令他驚訝的是，他們都會說法語或英語。

當華美的葉片落盡，生命的脈絡才歷歷可見

攝於1951年11月

「中國人是世界上最愛笑的人。他們笑著經歷過無情的殖民主義，經歷過革命、飢餓和屠殺，沒有任何一個民族比他們更懂得笑。中國孩子的笑是這個人口大國收穫的最美的稻穀。」

但是聶魯達也無情指出，「中國人的笑有兩種。一種是麥色的臉上自然燦爛的笑；這是農民和廣大人民的笑。另一種是瞬息萬變的虛偽的笑，可以在鼻子底下隨時貼上，也可以隨時撕下。」

1957年，聶魯達再次來到中國。他盛讚：「現在，許多街道已經變成一道道具有中國高雅情趣的美妙彩虹，這個民族根本不會造出任何醜陋的東西，這個國家連最原始的草鞋，都像是稻草製作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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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長江，隘道高處一株小塔似的盤曲松樹，立刻使我想起富於想像力的古代版畫。比凌駕於長江之上的這些隘道更不真實、更富於幻想色彩、更出人意料的地方實不多見；它們高入雲霄，令人驚異，而在任何一處岩石裂縫間都會出現非凡人民年代久遠的蹤跡：五六米寬新種的植被，或是供人觀賞、引人遐想的有五層頂的小廟。

在更高處，在光禿禿的巉（chán）岩頂上，我們彷彿見到古老神話中描述的那種如紗如霧的煙氣；那正是世上絕頂聰明的極老的微型畫畫家描畫過無數次的雲彩和應景的飛鳥。一首雋永的詩便產生於這種壯麗的自然景色；一首白描的短詩有如鳥的疾飛，又如岩壁間近乎靜止地流淌著的河水發出的銀白色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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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種景色中最奇特的莫過於看到在小方格里、在岩石間的小綠塊里勞動的人。在極高處，在壁立的岩石之巔，一個褶皺里只要有點兒生長植物的土壤，就有中國人在那裡耕種。中國的大地母親是廣闊而堅硬的。她訓練並塑造了這裡的人，使之變成不知疲勞的、細緻的、堅韌的勞動工具。遼闊的土地，人的非凡勞動，一切不公正現象的逐步消除，這三者的結合一定能促進中國人美好、寬厚而深摯的人性興旺發展。」

有故事云：艾青問聶魯達是否知道中文裡的「聶」之意，聶魯達答曰不知，艾青說即是三隻耳朵，並問只見兩隻耳朵，第三隻耳朵在哪裡？他指前額，稱用第三隻眼睛看宇宙。後重提往事，又說自己的第三隻耳朵就是用來傾聽大海。在象徵廣度的「宇宙」、「大海」里，聶魯達以風雨不蝕的文字，留下自己走過中國的印記，與你我相遇。

緬懷聶魯達

落葉幻化

墜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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