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辯論技巧談有限戰爭

我一直想談一談有限戰爭的話題，可是始終感覺沒法把「有限」的意義解讀清楚。恰好最近在我們作者群兒里跟朋友進行了一場辯論，感覺略微抓到了一些著力點。我想嘗試一下，看能不能利用這個著力點，將有限戰爭論述明白。

有一天，群兒里的一位C朋友貼出了一段話，摘自某一本書。另一個B朋友對這段話的內容並不感興趣，只是要求C說出這段話摘自書的第幾頁。C看的是電子書，沒有頁碼，自然無法提供……B便斥責C不負責任，沒有頁數也敢貼出來，萬一被我們這些作者拿去教壞小朋友就不得了了！

我已經無意繼續討論B提出這個要求，是否合乎道理，我們想說明的是，這一要求，在辯論中起到一種「手段」的作用。

在辯論中，甲方利用「引用」這種手段，是為了增加自己觀點的說服力，與甲方對立的乙方如果要還擊，就需要讓聽眾（觀眾）覺得甲方「引用」的可信度低。乙方可以把注意力放在「引用」的內容上，找出這段內容的邏輯錯誤，達到貶低其可信度的效果。這種反擊方法顯然難度比較高，如果乙方做不到，還可以對「引用」內容的原作者進行質疑，說明原作者有哪方面的缺陷，所以他說的話不可信。如果這種方法對乙方來說依然有難度，他還可以像B一樣，要求甲方提供一些他可能提供不了的細節，比如頁數、原文（有時「引用」並不那麼精確），甚至外文原文（針對翻譯過來的外國著作），等等，如果甲方說不出，乙方就以此為理由，質疑甲方「引用」的真實性。這種方法顯然在使用難度上是最低的。

如果甲方使用第一種，也是最難的方法，與乙方「交戰」，就是試圖為辯論划出了「界限」——我們只關注文字的內容；攻擊文字中邏輯的正確性，是我們可以使用的手段；辯論參與人不必糾結於自己所說的任何話來自哪裡、是否被前人否定過或接受過，因為我的對手毫不關心這些信息，他只關心我發出的文字本身。那乙方為什麼要採用這種對自己最困難的方法為辯論划出「界限」？因為一旦「界限」確定下來，甲方也只能用這種方法對付乙方！乙方雖然放棄了使用更豐富手段對甲方進行攻擊的可能性，但同時也免遭甲方同樣豐富手段的打擊；乙方願意為了使自己免遭這種打擊，而放棄對甲方的這種打擊——這就是有限戰爭中，「界限」的意義。

在一場戰爭中，如果一方不希望受到來自另一方的毒氣攻擊，那他最好也不要先使用毒氣，除非能夠保證對手沒有能力使用毒氣；如果一方不希望自己國土的核心區域遭到另一方的轟炸，那他最好不要先對他的對手國土的核心區域進行轟炸，除非能夠保證對手無力轟炸自己的核心區域；如果一方不希望自己的非戰鬥人員（平民）被對手屠殺，那他最好不要先對對手的這些人進行屠殺，除非能夠保證對手沒有屠殺自己的非戰鬥人員（平民）的能力。這種「界限」當然不被任何的法律、制度、規定所保護，但依然具有強制力。其強制力就在於，如果一方跨過了「界限」，另一方也有能力跨過去，保留跨過「界限」的能力，是將對手限制在「界限」里的強制力。

我們回到之前提到的那場辯論，B朋友顯然認為，他讓C提供一些需要花費很高成本才能夠提供的信息，是非常有效的打擊。但是他採用的這種方法，幾乎摧毀了辯論中能夠划出的所有「界限」——這種方法使用起來非常簡單，人人都會，B能用，C能用，其他的D、E、F也能用，所有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跨過「界限」。當我加入辯論並且站在了B的對立面——辯論只需要關注對方所表達的文字本身就足夠了——的時候，就立刻使用了他的方法，我要求B以及其同伴們對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找出書面的依據，並告訴我是誰寫的哪一本書的哪一頁。我心裡當然清楚，B要求C提供的頁碼，只是針對C的「引用」，但是「引用」這個「界限」，是相當模糊的。我完全可以這樣理解：我們現在所使用的所有辭彙的意思，都是由前人設定的，我們只要使用了這些辭彙，就是「引用」了前人的結果，我可以裝作不理解B所表達的一些辭彙的意義，要求他做出解釋，並且說出這個「解釋」在哪一本書的哪一頁——這顯然是B做不到的。

當B無視任何「界限」，對C發起攻擊時，他根本沒有考慮，之所以沒有人對他這樣做，僅僅是因為對手希望保留這樣做的能力，並把辯論控制在某種「界限」里，而不是對手沒有這樣的能力；B也沒有考慮，當對手對他也使用同樣的方法的時候，他是否有能力承擔後果。

實際上，在辯論中，有很多清晰的「界限」，比如，「只關注辯論人表達的內容本身」、「不進行任何的人身攻擊」，或者「不說髒字、不罵人」……這些「界限」是明確的——任何含有人身攻擊的舉動，都是一目了然的。這些清晰的「界限」，是參與人不容易跨過的，或者不容易為自己「越限」找到借口。所以大家有比較大的機會在這樣的「界限」上達成共識。如果某一方努力設置的「界限」，是模糊不清的，共識就很難出現。比如，戰爭中的某一方努力設置一個「可以使用一點兒毒氣」、「可以使用一點兒核彈」、「可以屠殺一點兒平民」，這樣的「界限」，就幾乎沒有執行的標準；即使限定了「一點兒」是多少，超過這一標準的一方也很容易為自己開脫——出現了計量失誤。如果一方可以出現計量失誤，另一方同樣也可以出現計量失誤……所以有限戰爭的雙方，通常會在「完全不使用毒氣」、「完全不使用核彈」、「完全不屠殺平民」這樣的明確「界限」上達成共識。

我在那場辯論中採用的觀點——參與人完全可以在辯論中放心大膽地表達自己的觀點，不必關注是否有足夠的依據——看似是鼓勵了胡說八道，其實效果正相反，我在試圖為辯論設置最嚴格的「界限」。一個說話毫無邏輯，漏洞百出的人，很容易被他的對手駁斥的體無完膚，在辯論中啞口無言，是一種非常尷尬的體驗。如果沒有任何「界限」可以遵守，這個胡說八道的人完全可以要求反駁者提供反駁內容的書面依據，甚至頁碼，反駁者面對如此高昂的代價，很可能會放棄辯論，胡說八道者得以體面地化解尷尬，他沒有為自己的胡說八道付出任何代價。如果辯論在我試圖設置的「界限」里進行，胡說八道者必然會為自己的無知付出代價，他下次準備發言之前，就會先尋求更充分的依據，以免再次一敗塗地，這顯然是其提高自身水平的過程。有這樣一個嚴格的「界限」存在，不僅僅是解放了胡說八道的人，也解放了那些願意駁斥「胡說八道」的人。用被駁斥得體無完膚而獲得的羞恥之心或者挫敗感，來抑制更多的「胡說八道」出現；用將別人駁斥得體無完膚而獲得的喜悅之情或者滿足感，來鼓勵更多喜歡駁斥「胡說八道」的人的出現。

像B朋友這樣的要求，表面上看起來，是為辯論設置了非常高的標準，是為了提高辯論者的水平，以防有人胡說八道，但其實卻是在破壞辯論。想要證明自己發言的正確，發言者根本無需進行更多的思辨，也無需真的查到有什麼內容在什麼書的第幾頁能夠證明自己的觀點，他只需要編一個書名就好，再編一個頁碼，沒聽說過是你讀書少！從此，辯論就成了互相編書名、編作者、編頁碼的遊戲……

第五大洋：歷史百家爭鳴特約作者。 1987生於中國青島，畢業於青島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取得文學學士學位。現任天津某事業單位助理工程師。業餘歷史愛好者，信奉美國聯邦大法官理查德·A波斯納為首的法律經濟學流派，熱衷於使用現代經濟學分析方法分析歷史事件。座右銘：存在不一定合理，存在一定有原因。

▌歷史百家爭鳴特約作者作品文/第五大洋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歷史百家爭鳴 的精彩文章:

TAG:歷史百家爭鳴 |

※各種爭端，靠辯論解決不了
※為什麼辯論賽這麼無聊
※論議第一的尊者與外道的辯論
※這是一場奇葩的辯論賽，正方要辯論反方好，反方要辯論正方好
※辯論！鳴人能成功是靠奮鬥還是投胎？
※辯論中常見的邏輯謬誤
※唐僧的嘴炮：玄奘法師為什麼能做到在辯論中「戰無不勝」？
※辯論！鳴人和初代火影誰實力更強？
※企鵝娘辯論！惡魔果實和霸氣哪個更為關鍵？
※法大選電視辯論2名候選人針鋒相對 政治前景無法調和
※辯論：中國新一代戰略轟炸機的動力系統如何解決？
※管理者從辯論中考量人才
※聖者的辯論
※脫歐辯論……根本沒辯論！
※辯論！旋渦鳴人真的適合當火影嗎？
※逗逼參加辯論，據說盡用一句話就把對方辯得啞口無言
※為什麼辯論賽這麼無聊｜大象公會
※辯論！二次元最強的技能是什麼？
※專題在辯論賽中，如何對定義進行攻擊或防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