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醫生-徐敏：我喜歡挑戰別人治不好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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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人物：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神經內科中西醫結合組 ——徐 敏
大醫生兵器譜主筆 | 宗俊琳
國醫大師朱良春有著一位亦師亦友的恩師 —— 上海名醫章次公先生，師徒間留下了無數佳話。朱良春出師那年，章次公送給他一方親自製作的印章，章上鐫刻的16個字成為朱良春一生的行醫準則 —— 兒女性情，英雄肝膽，神仙手眼，菩薩心腸。
說起這段故事，首都醫科大學宣武醫院神經內科中西醫結合組副主任醫師徐敏津津樂道：「我特別喜歡這段名言，也想以這個標準來要求自己，儘管可能一輩子都達不到，但這就是我的理想和追求。」
從醫二十餘年，在中西醫結合治療腦血管病、周圍神經病、腦萎縮、失眠和偏頭痛的臨床診療中，徐敏一直在努力踐行這條準則。已過不惑之年的她，聲音清脆、身板挺直，依然保持著一種清靈敏銳的生命特質。
「我喜歡治療別人治不好的病」
長於北京的徐敏，曾經是傳說中的「學霸」。如今，她已成長為一名神經內科領域優秀的中西醫結合大夫，積累了不少診療經驗，她說，「我喜歡治療別人治不好的病」。這不是喜歡炫耀的大話，而是她出自於對中西醫結合的信心，出自於親眼所見恩師們的成功病例。
這天門診，一位65歲的女患者在多家醫院輾轉治療後，虛弱地躺在平車上由家人推進診室。第一眼看到病人時，徐敏吃了一驚：「情況這麼嚴重！怎麼沒去急診啊？」
「大夫，我們就是從急診轉過來的，快幫幫我們吧，我們想住院！」 病人家屬急慌慌地應答。
原來，患者的偏頭痛已有兩個月，在其他三甲醫院也已住院兩周。這天來宣武醫院急診複查頭部CT，雖注射了安痛定，但劇烈的疼痛仍沒有止住，急診科已經沒有更合適的藥物，於是來到了徐敏的門診。
徐敏一如既往地「甩」開片子，晶亮敏銳的眼神上下左右、噼噼啪啪地「打」在片子上，竭力抓取、定位重點之處，「來，請你用手指指一下哪兒疼。什麼時候開始疼的？還有哪兒不舒服」？ 她問診的語調也同樣落地有聲，帶著特有的清脆感。
病人是在兩個月前因為一次慪氣，引發左側顳部、額部搏動性脹痛，伴有噁心嘔吐、上腹部疼痛、便秘，經由西醫對症治療後稍有好轉，但出院後僅一天，疼痛又恢復如前。甚至在來徐敏門診之前的急診治療時，連注射安痛定、異丙嗪等都效果不佳，病情前前後後已經持續了兩個多月。
「我還沒見過這麼重的偏頭痛。」 徐敏一邊用叩診錘查體，發現病人神志清楚、言語流利，但左顳動脈怒張、上腹部壓痛，一邊琢磨著各項檢查結果 —— 頭部CT顯示腔隙性腦梗塞，生化、免疫全項、血沉、甲狀腺功能都正常。
「大夫，你說這可怎麼辦呀？」 不堪忍受的偏頭痛，幾乎讓病人神志上趨於混亂，反覆要求住院，感覺好像離大夫近一些就安全一點。
徐敏再觀察面色、舌苔 —— 胸脅苦滿，表明病變部位未離少陽，應為「少陽證」；心下痞硬或滿痛、5日未排大便、舌苔黃厚，粗糙少津，脈弦數有力，並有化熱成實的熱結之象，應為「陽明證」。這不禁讓徐敏想起《傷寒論》中的大柴胡湯辨證要點，「它是個有名的經方，本身是『泄下』的方劑，和頭疼並不相關，但不論從病人癥狀、脈相，還是腹診癥狀，都符合大柴胡湯的方證」。
那是一個星期五，病房已經沒有空床位。徐敏給病人開完藥單，留下了電話：「周末你先喝湯藥試試，如果還是疼得厲害，我們周一再說住院的事兒，行嗎？」
過了一天，病人發來信息 —— 「大夫，我好多了，不住院了」。果然，服藥兩劑後，病人頭痛消失了一大半兒，噁心嘔吐等癥狀基本消失，大便通暢，只是仍有失眠。周一病人再次複診，觀察舌苔 —— 淡黃，質淡紅，脈細，「這時考慮陽明已解，需要健胃啟脾，和解少陽」。
3天後，病人完全康復。
徐敏從這個病例中再次領略到經方運用中方證對應的重要性，「有是證，即用是葯，即用是方。而且，只要對證，中藥的效果也很快，正如古時有言：效如桴鼓」。言語間，徐敏一如既往的清靈敏銳。
還有一位頸內動脈全閉塞的病人讓她印象深刻。
當時患者發作性右側肢體無力伴隨語言不清已經將近一年，雖然已經口服阿斯匹林和氯吡格雷兩個抗血小板藥物和阿托伐他汀，但仍舊平均每日發作5~8次，每次10~20分鐘，介入治療已經無法進行。平日里，病人只能平躺，只要一站起來就會感到頭暈目眩而且情況頻頻發作，幾乎喪失了基本的生活和工作能力。
「這位病人是左側頸內動脈閉塞引起的短暫性腦缺血反覆發作。」 徐敏接著分析，「西醫的治療主要是抗血小板。阿司匹林和他汀這些葯對大血管粥樣硬化還管用，但是到了血管微循環範圍，療效就非常有限了！」
再根據中醫辯證 —— 徐敏觀察出患者神態疲倦、惡寒、乏力氣短、面色無華、舌苔薄白、質淡暗、脈細澀、左寸右尺弱。「我的診斷是短暫性腦缺血發作，氣虛血瘀型，陽虛體質。決定用溫陽益氣化瘀法，給病人服用『真武湯』合『升陷祛淤湯』，並繼續配合服用西藥。」一個星期之後，治療方法見效了，患者一天發作的頻率明顯減少，而且能在屋子裡走上50米。
「我從中西醫結合診療的實踐中，看到了『兩條腿』走路的好處！中西醫結合這條路，我會堅定的走下去。」
西醫辯病與中醫辯證的關係
作為神經病學博士，徐敏在接觸中醫、走上中西醫結合的道路之前，是一位純純粹粹的西醫大夫。她說，啟發她對中西醫結合產生最初思考的那一絲寶貴火花，是一位有名的老中醫寫的一份自我檢討病例 ——
一位病人，第一次就診時低燒三個月，全身乏力。老中醫經過辨證，開了一副「白虎加桂枝湯」，病人服用後，病情確實有所好轉。但沒過一個禮拜，病人第二次來就診，因為肚子老是脹氣、沒有食慾，於是老中醫又通過辯證，應用小柴胡湯，治療再次見效。可是，病人還是來了第三次，這次是胃疼、噁心、嘔吐，老中醫又開了一副葯。此後，病人沒有再來。幾個月之後，老中醫再次見到這個病人時才得知病人最終去醫院檢查出了胃癌，做了切除手術，病情這才得以穩定。
「胃癌本身是一種疾病，低燒、乏力、消瘦、沒有食慾、噁心、嘔吐，這些癥狀是逐步發展的，如果病人通過西醫首先『辨』了病，接下來就可以結合中醫辨症治療。」 徐敏眼神如炬、娓娓道來，「但如果不知道疾病的性質，只是辯證治療，就會出現僅限於局部癥狀的不到位診療」。
她說，這涉及對「病」和「症」的理解。如果先通過西醫給疾病定性，那麼醫生對這個疾病的觀察就會有一個完整的概念和認識；中醫所辨的「證」，是反映整個疾病發展過程中的一個階段。所以，中西醫結合需要將西醫辯病和中醫辯證相互借鑒、取長補短。
「這如月蝕，對一個疾病的理解，就像對整個月蝕過程的理解；而中醫的證，就像月蝕每一個階段的蝕相，疾病的不同階段會呈現不同的證型。」徐敏給記者做了一個生動的比喻。除了對專業的感悟，徐敏還從這位著名老中醫的身上解讀到了身為一位真正醫者的真實、坦誠、勇氣和公心。
「我對病人真正感同身受了」
2011年，徐敏被醫院選派參加首屆北京市中西醫結合高級研究班，這讓她「趕上了」規範深入學習中醫的機會，「越學越感覺到中醫的好」！
曾經，身為一位純西醫大夫的徐敏剛參加工作時，工作熱情和「愛傷」觀念極強。周六日她會惦記著自己的病人，跑回病房看看。面對著搶救一夜卻無力回天的逝去的生命，她也會潸然淚下。
但隨著經年累月的繁忙工作，加上不時遭遇的醫患矛盾，這讓天生就是急性子的徐敏經常著急上火，「有時候，我也會訓病人，訓完以後，又覺得自己太焦躁，就這樣矛盾、糾結……心裡覺得特別累特別苦」！
後來，徐敏通過接觸中醫，進而更深入地了解了中國傳統文化、乃至佛學精髓，心境和樂趣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懂得了釋放和寬容、自樂和樂他，身心獲益匪淺。
「很多患者之所以得病，其實有很多因素的影響，比如體質、生活方式和個性等，甚至焦慮和過度勞累也會成為青年人腦卒中的原因，所以現在感覺每天面對的不再是單純的疾病，而是坐在我對面的生了病的人。中醫問診有『十問歌』，這些細節的問診本身就是對病人的一種人文關懷。」徐敏說。
如今，無論在門診還是病房，徐敏通過中西醫結合，「望聞問切」，能對患者生活經歷、生活狀態、性格心理做出全面的了解，這樣的診療帶著「人」的溫度感，讓徐敏對病人真正感同身受。她說：「我對醫學的看法更重視『人』了。雖然不能絕對地認為，西醫研究的是偏重病人的這個『病』，中醫研究的是偏重病人的這個『人』，但，古今中外的大醫，都是對患者和蒼生懷有大愛的人。」
記者 手記：
人到中年的徐敏，更欣賞一種「斷、舍、離」的生活。只要平日有空，她就會讀病案，練瑜伽，陪家人，不將工作和生活混為一談。
她追求自由地學習和生活，理想的工作方式就是能自由自在地、快樂地工作，沒有過多旁枝末節的約束和限制。就像記者第一次見到徐敏，看見她身輕如燕地快步穿行於人潮湧動的醫院走廊里，全身都透著一股靈敏之氣。
四十餘年，如此新鮮地保持著生命的質地，她說這不僅源於自己簡單的人生經歷，也是由於走上了中西醫結合之路、接觸了中醫。
「西醫講究物質客觀性，而中醫是一種形而上的智慧。如果說西醫看病是一種技術，那麼中醫看病，就是一種藝術，藝術往往出精品，而且大量臨床病例證明，中醫並不是不可複製的，是能有條件的重複，我們新一代中西醫結合工作者的任務正是要找出這些重複的條件。」說這話時，徐敏一直以來晶瑩剔透的眼睛似乎更加明亮了。
新媒體編輯 | 雪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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