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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年里這次打了個平手 倫敦西區的中國故事

400年里這次打了個平手 倫敦西區的中國故事



兩年前茅威濤在莎士比亞故居旅遊。如今她帶著《寇流蘭與杜麗娘》在莎士比亞的後花園表演。她還想,有沒可能去湯顯祖的故里,也做類似這樣的情景劇。(王潤/圖)

2016年7月27日,結束《寇流蘭與杜麗娘》兩場倫敦演出後,茅威濤到規則餐廳吃了一頓早午餐。這是倫敦最古老的餐廳。餐廳的牆上至少有三幅莎士比亞劇作的畫像。進門左手的壁爐上方就是哈姆雷特的畫像。


侍者把茅威濤引到一樓深處面門的座位,告訴她,這是M坐過的座位。在電影《007:幽靈黨》中扮演M的拉爾夫·費因斯是茅威濤心中的男神,他與茅威濤的另一個因緣,是同樣扮演過科里奧蘭納斯(又譯作寇流蘭)。


離開規則餐廳,茅威濤趕到薩瑟倫書店翻舊版的莎士比亞。薩瑟倫是英國最古老的書店,是皇家特許的珍本書書店。在這裡,莎士比亞第一對開本《一報還一報》的複製本,定價3.5萬鎊。書店沒有單本的科里奧蘭納斯,茅威濤悻悻然。在陳列維多利亞時代莎士比亞合集的書櫃里,茅威濤卻偶然發現一本英文版的《牡丹亭》,來自中國的海豚出版社。


「我跟莎士比亞湯顯祖確實有神奇的緣分。」茅威濤說。

2016年,年初一場大病,年中一部大戲。2016年,莎士比亞湯顯祖年,也是茅威濤的大年。


希望倫敦人的刁嘴品嘗下中國作品


2016,茅威濤遭遇平生大劫。醫院診斷書赫然宣示:生命尚無大礙,藝術生命堪堪終結。甲狀腺惡性病變,需要手術摘除。甲狀腺緊鄰聲帶,手術極有可能致聲帶受損,甚至失聲。入院前,茅威濤做了「後事料理」,特意去完成了一套CD,包括太先生尹桂芳、老師尹小芳的經典唱段,以及她自己原創作品的經典唱段的結集,算是給從藝生涯一個交代。


在她的潛意識裡,嗓子真要受影響,就是老天替自己下了一個決心,索性真就放棄舞台了。「可是老天沒這麼安排,就好像《琅琊榜》里的林殊,命運讓你活下來,就一定有活下來的理由。」


治療後,茅威濤有驚無險留得原聲原嗓。復原休養3個月後,投入一個大戲《寇流蘭與杜麗娘》,身兼兩角:羅馬將軍寇流蘭和中國書生柳夢梅。

3個月的突擊創作後,審查版《寇流蘭與杜麗娘》在小百花的「九五劇場」綵排上演。三個小時,茅威濤一人演了兩個小時,等於演了兩齣戲。


茅威濤:湯顯祖的《牡丹亭》我們做過。我們幾年前有一個創作計劃「認祖歸宗」,從崑曲中,不是學一個動作、身段,而是學整個劇。甚至在聲腔上也想把曲牌體和板腔體進行嫁接。當時叫昆越版《牡丹亭》。已經有了三折最主要的《遊園驚夢》《拾畫叫畫》《幽媾》。2016年應該可以把大戲完成,再把汪世瑜老師請來作執行導演。


再排一個莎士比亞的作品,可能會考慮《羅密歐與朱麗葉》《第十二夜》,或者《無事生非》,哪怕《哈姆雷特》都會更駕輕就熟。但導演極力推薦我排《科里奧蘭納斯》,我不是很有底,這樣一個有力量的戲,沒有任何愛情故事,講一個悲劇性的英雄,能不能勝任?


如果身體允許,我可以兩個戲都演一下,如果不允許,我就選擇其中一個。後來整個創作團隊,尤其是導演,想把兩個戲放在同一個舞台空間里,看是不是可以成為湯顯祖和莎士比亞時隔四百年的一次真正對話。這太有吸引力太有挑戰了。如果成了,就非常有意思,但如果砸了,可能兩個戲都不成立了。


挑戰性在於,柳夢梅是一個陰柔的角色,但寇流蘭那種power,需要挑戰。那段時間,我二肱肌都發達了很多。

為什麼選擇首演在英國,一方面是向莎士比亞、湯顯祖致敬。另一方面,英國人看戲太刁了,好東西都吃過,但我希望那張刁嘴來品嘗我們這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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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抖森」扮演的寇流蘭充滿力量,這正是茅威濤扮演寇流蘭時,覺得具有挑戰性的部分。(南方周末資料圖/圖)

一個為愛而生 一個為恨而死


拉爾夫·費因斯之外,茅威濤版寇流蘭的另一個英國對手是「抖森」。


被中國觀眾昵稱為「抖森」的湯姆·希德勒斯頓,在《雷神》系列中扮演大反派洛基。「我塑造洛基的所有靈感,都來自莎士比亞。」抖森在採訪中聲稱,洛基非常「莎士比亞」。


小百花劇團的「九五劇場」曾經放映的劇場版電影中,就有丹瑪爾倉庫劇院出品的「抖森」版《科里奧蘭納斯》。「抖森」版曾在倫敦西區的舞台上連演兩個月。


7月23日,茅威濤版《寇流蘭與杜麗娘》在倫敦西區的孔雀劇場首演。到場的觀眾中,有《泰晤士報》《衛報》的媒體人,英國國家劇院、英國國家歌劇院的製作人,中國駐英大使、《戰馬》中文版的英方製作人……


英國觀眾把更多的掌聲給了他們熟悉的寇流蘭,對於美艷的杜麗娘也不吝掌聲,當他們覺察到那個中國書生柳夢梅也是「寇流蘭」的時候,掌聲中洋溢著讚歎。


「茅威濤的塑造力令人難以置信。」英國國家劇院行政總監麗薩·伯格說,「全女班陣容的演繹非常可信,非常有力量。」


「私自」去觀看了演出的著名劇評人多納德,在自己的推特上寫道:「我很愛這部作品。把這樣兩部戲組合在一起,這是個很勇敢的嘗試,甚至說有點奇怪,但是事實證明這是可行的。它結合得非常巧妙。」


舞台大屏的動畫背景上,羅馬的城市是一筆一筆勾畫出來的。中國的花園是潑墨暈染出來的。


寇流蘭在同一個時空同一個舞台上會晤了杜麗娘。發起這個奇特事件的是導演郭小男。出身梨園世家的郭小男曾就讀上海戲劇學院。在上戲的圖書館,他第一次通讀了莎士比亞。莎劇中,他最難忘的不是四大悲劇、四大喜劇,而是兩部「問題劇」,講述古羅馬的《科里奧蘭納斯》和講述古希臘的《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


郭小男:這兩個劇本,當時就特別喜歡,覺得簡直就是現代作品。


這是我第三次排莎士比亞的戲。1985年作為大學畢業的實習作品,我的輔導導師領著我們班,我作為他最主要的助手,在武漢話劇院排了《溫莎的風流娘們》,在首屆中國莎士比亞戲劇節反響特別好。第二次是1994年第二屆莎士比亞戲劇節,我和哈爾濱歌劇院合作,把《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改編了,大概是亞洲第一部莎士比亞的歌劇改編。這次是第三次,越劇版莎士比亞。


過去二十年,我才再撿起我一直嚮往要排成的一部戲。很多藝術家都排過,英國的抖森、費因斯等等,包括中國導演林兆華也給濮存昕排過。四百多年前莎士比亞寫的這個劇本,為什麼到今天有這麼大的共鳴,它關乎的是社會的話題,人類社會進程中的所有困惑,這個偉大的戲劇家早就關懷和表達過了。


科里奧蘭納斯,遠比一個憂鬱的王子哈姆雷特,一個懊悔的、善良的李爾王,一個暴力的理查三世,更能反映出一種本質的、關於戲劇在社會中存在的意義。


《羅密歐與朱麗葉》似乎更適合於關於女子戲劇的對接,但是我覺得這對莎翁來說不構成他偉大的思想,那是他順手就來的戲劇小品。


茅威濤本身的能量是大於戲劇的,我認為沒有她不敢碰的角色。如果你給她排《羅密歐與朱麗葉》或《哈姆雷特》,我覺得對觀眾心靈上的衝擊力並不強大。可是你去張揚一個關於科里奧蘭納斯這樣的人物,觀眾沒有做好準備,因此會有一種期待。


中國很多劇種,強悍高昂高亢壯烈都在黃河沿線上,都不屬於吳越。它們為什麼沒有做這個戲?原因很複雜,首先你是不是做好了這樣的準備,你對劇種的認同是不是敢於大膽地去破去立。


作為崑曲的《牡丹亭》,那是人家崑曲的事,作為《科里奧蘭納斯》,那是人家話劇的事,似乎都與小百花沒有關係。如果你把兩個東西放在一塊的話,一個為愛而生,一個為恨而死。這個對比太機緣巧合了。一個西方一個東方。這個男人折騰了那麼多,殺了那麼多人,最後你是什麼?而東方這個小姑娘,就做了一個夢,在夢裡去約會去死亡去求胡判官,她最後說你讓我去找他,她就找到了。太有意思了。


如果你把《寇流蘭》全部排成《牡丹亭》,那是過不去的,中國不可能有這樣的故事,你也不能水袖,不能厚底,也不能中國戲曲化。你把柳夢梅放到莎士比亞的語境中去表達,人家也沒有這樣的描寫,說一個女孩子瘋狂到這樣,做個夢就死了。可是你把它們放在一起,就互相借力了。


皇莎的《李爾王》劇組想不通,一個中國女子為什麼能演寇流蘭,這對英國演員都是一種威脅,因為他要爆發出來的原動力太強悍了。其實用不著那樣,它會有巧勁,我借柳夢梅把這個題就破了。你看回去,會覺得它柔軟,會覺得它韻致,於是那種抗衡,那種強烈,那種殘暴,那種血腥,它都成立,它跟這個有對比。也就是,沒有那個寫實、一筆一筆畫出來的羅馬,你就沒有潑墨出來中國的《牡丹亭》的那個花園,這就是借力。


如果用一個純粹話劇形態的方式來演《科里奧蘭納斯》,你演不過抖森,也演不過費因斯,你去血脈賁張也不行,它不是你民族的東西。我用音樂劇的形式來解構它以後,它反倒像了。

400年里這次打了個平手 倫敦西區的中國故事



2016年是莎士比亞湯顯祖過世400周年。湯莎會的劇目組合,最不可能的就是羅馬悲劇將軍寇流蘭與杜麗娘的組合。這種不可能在倫敦的孔雀劇場「全球首演」——《寇流蘭與杜麗娘》的兩場演出均爆滿。(南方周末記者 趙程暉/圖)


莎、湯各有各的短處


斯特拉福德小鎮,皇家莎士比亞劇團的天鵝劇場的舞台上出現一隊中國人。忽而羅馬將軍的怒吼,忽而中國小姐的曼妙演唱。


皇莎的天鵝劇場是接近莎士比亞時代的室內劇場,伸出式舞台,環形坐席。觀眾和舞台完全在一個空間。


坐席上的一班英國觀眾是皇莎的藝術總監道蘭及其《李爾王》劇組的藝術家。


與皇莎藝術家們的工作午餐之後,小百花們出現在莎士比亞故居的後花園。莎士比亞在故居從出生住到21歲離家赴倫敦。他的卧室在二樓。二樓現在有一角展區,有展陳多年的湯顯祖。


在莎士比亞故居的後花園,來自各國的遊客圍觀了「遊園驚夢」的杜麗娘,以及一身戎裝的寇流蘭,並爭搶合影。


郭小男:《遊園驚夢》什麼故事?杜麗娘夢到一個白馬王子,因而病亡,由此展開後面的偉大戲劇,她在夢中去找他。但是在這個花園裡,我們只演驚夢那一段;再來一段寇流蘭和羅馬的街頭衝撞。


站在莎士比亞的院子里,我覺得很神奇。湯顯祖如果以崑曲來表達比較完美、純粹,但是來英國演,好像和他們沒什麼關係,可能就是一次欣賞;把皇莎的劇放到中國演,也可能只是一次觀摩。把兩者放在一起,我覺得已經超越了戲劇。我們今天到這裡,如果帶來湯顯祖的魂靈,他們應該有見面,能擁抱,因為四百年前他們乾的是同一件事兒,叫做戲劇。


湯顯祖有他的厲害。莎士比亞有人文參照,故事來源於歷史,希臘神話,身邊發生的事件,也就是現實主義。湯顯祖敢杜撰,出天下大奇,且一出就出《牡丹亭》。


1998、1999年,我受命花了一年半排過全本的《牡丹亭》。那時候有個總體感覺,湯顯祖這部戲最大的魅力,在於從頭到回生的部分,為情而生,為情而亡,是這部戲的華彩部分。從這以後,戰爭、民俗、逃荒、打仗,扯來扯去很像一個沒完沒了的電視劇。


莎士比亞沒寫過像杜麗娘這樣的人物。但同樣寫社會現實,人倫人文等等這些方面,湯顯祖又肯定寫不過莎士比亞。《牡丹亭》的後半部,以此來抗衡莎士比亞,是抗衡不過的。所以兩個人打個平手,各有各的短處,各有各的特點。


茅威濤:兩年前我在這裡旅遊過,這裡經常有人朗誦莎士比亞和表演莎士比亞。當時覺得自己在這裡朗誦也很有趣。沒想到這次可以一併帶著寇流蘭、牡丹亭在這裡表演。剛剛表演我其實不完全在戲裡,突然想到湯顯祖、莎翁在天有靈的話,剛剛天下小雨,我嗓門變大,好像在為莎翁表演。我在想,有沒可能去湯顯祖的故里,做類似今天這樣的情景劇。


寇流蘭在舞台上對演員衝擊,是我從藝三十幾年在別的作品,才子佳人、男歡女愛的情感中感受不到的。他的悲劇在當代也會是一樣的,是註定的人物性格的悲劇。


柳夢梅是湯顯祖筆下的,或者崑曲作為戲曲鼻祖達到傳統表演藝術制高點的人物。我能碰觸到他,我是在喝崑曲的奶精,不僅僅是奶。加上莎士比亞的科里奧蘭納斯,兩極角色放在一起,再找到這種戲很難了。


有生之年,我作為演員能演這個作品,足矣,簡直都可以金盆洗手了。


離開倫敦後,小百花團隊巡演巴黎、法蘭克福、維也納。8月9日返回杭州。劇團迅捷投入排練新戲《吳越王》。團長茅威濤則閉關訓練,籌備參加G20演出的節目。


《寇流蘭與杜麗娘》的中國首演將在北京國家大劇院進行。時間是10月29、30日。接下來是11月上海國際藝術節,美琪大戲院。


「接下來,我將會把重心轉移到小百花藝術中心,我們稱為『中國越劇場』的運作上來,為2017年開幕大戲做工。」茅威濤說,期望來杭州的人,逛西湖、喝龍井、看越劇場的戲。「就像到倫敦西區,你必定看一齣戲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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