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是自我的劇場

文：DK-申徹

來源：豆瓣

在網上聽沈志華、高華兩位老師講共和國史，感觸很深。不只是因為內容精彩，更是因為他們身上的那種活力，那股勁。沈老師和高老師個人的經歷，都跟那個時代有著很緊密的聯繫。都受到過那種光芒過度照耀，晒傷了，有印記。但是聽他們講課，能真切的感到語言之中有一個歷史的沙場。在其中那些偉人，事件，都一點點被剝開了，平實了，最後成了沙場中的玩具兵人。在這樣的研究和發表里，學者作為具體的人，他們在歷史事件中的情結是在逐漸消散的。而他們作為」真正的人」的自我會慢慢顯現。這時候的學者往往都會有一種「光暈」，即使他們的研究再艱深晦澀，這種「光暈」也會透過知識的外衣，讓另一些人，感覺到。

沈志華老師

來法國讀博之前，跟沈老師門下一位前輩聊天。前輩很認真的告誡說，做學問是很苦的，像楊奎松老師經常一天十幾個小時泡在檔案里。當時真的被嚇著了一下，或許因為不是做歷史研究的原因，因為僅僅從這個形式上來說，真的很像大好青春要浪費在書齋里了。後來也確實看到很多人，博士做到最後只是另一個巨大的homework。但只要看看沈老師和高老師在台上的那種興奮，就會知道對他們來說一天十幾個小時在檔案里，跟青少年一天打十幾個小時的網遊其實是沒差的。

2011年回國開會當中做了一次補充訪談，跟一個剛剛住進經適房的老阿姨聊了一下午。寫論文的時候對田野總是很焦灼的，不想去碰。但這偶然一次的重返田野，卻讓人特別的安詳和踏實。這種感覺不是因由對別人故事的獵奇或者唏噓。而是在一大段對話過後，會有一種模糊的直覺：你跟這另外一個人，完全不同的時代和空間，但在某個向度上卻能有理解的同情。這種模糊的共通感，會讓人有寫論文的衝動。

其實真正好的學問，都是跟學者的自我緊密相關的。「問題意識」往往是一個自我的切口，是非常私性的。如果一個人真的有靈性，他就能發現這個切口會不斷擴大，直到將自我與整個社會相連。學者由此遊盪於個體和社會之間，獲得一雙反觀自身的眼睛。所謂「社會學的想像力」，大致如此。沿著這個路徑，學術最終就成了一個自我的劇場。在這個劇場之中，學者一方面是平凡的人，扮演著社會期待的一個角色。同時他又有一雙自反的眼睛，能把社會以及社會裡的那個自己放到一個很遠的全景舞台上，冷眼旁觀，刨根問底。高老師和沈老師身上都有這種分裂，他們都是那段歷史的組成者，同時又是那段歷史的研究者，而他們的自我正是在觀察這部舞台劇中釋然和釋放的。好在他們研究的是歷史，總有一個時間上的焦距。對於研究當下社會的學者來說，自己往往是很容易被田野所吞沒的。這樣剩下的一生也就成了一個沒有停歇的參與式觀察，如《提喻紐約》那般在劇場里體驗劇場了。

這聽起來很玄幻，其實一點都不抽象。一個真正的「學者」，他打動人的絕不僅僅是所謂高深的學問，而是他身上的活力，那種人之為人的生命力。這種活力與競爭力不同，它不是外在的，征服人的。相反，它是一種平易豐沛的氣息。它不一定要真正改變什麼，但至少能讓某些人在過度日常的生活中，感受到一些有趣和異樣。

編排：@邱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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