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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機器翻譯取代人工翻譯的反駁

對機器翻譯取代人工翻譯的反駁



近日,一篇名為《翻譯界的重大突破!作為一個翻譯,此刻我理解了18世紀紡織工人看到蒸汽機時的憂慮和恐懼!》傳遍朋友圈,不少譯員和外語系學生表現出了對於翻譯前景的擔憂,大有機器翻譯取代人工翻譯的意思。

這篇的文章標題的確相當聳人聽聞,這是在號召丟飯碗的譯員去砸谷歌總部么?畢竟翻譯作為一種創造性的腦力勞動,跟純粹地出賣體力還是不一樣的(沒有任何貶低體力勞動的意思)。相反,個人覺得,作為譯員或者外語系學生,應當對於新技術的到來表示歡迎,並主動適應新趨勢,而不應該盲目表現出不必要的擔憂。


當前筆譯市場魚龍混雜,不少人覺得拿個專八證書就可以做翻譯,甚至報價五六十每千字都願意做,已經嚴重擾亂了翻譯市場秩序。個人覺得CATTI二級作為敲門磚還是能起到篩選作用的,畢竟15%左右的通過率擺在那裡。機器翻譯的發展對於淘汰低端譯員可以起到積極作用,而機器翻譯完全取代人工翻譯的說法實在有誇大之嫌。


奠定了翻譯學(Translation Studies)獨立學科地位的詹姆斯·霍姆斯James Holmes,曾經提出過翻譯學的「Map」,確定學科研究的範圍,首先從大方向上分為「純理論」(Pure)和「應用」(Applied)兩個部分,而「應用」層面又可以再分為三個分支「譯員培訓」(Translator Training)、「翻譯輔助」(Translation Aids)、「翻譯批評」(Translation Criticism),顯然「機器翻譯」(Machine Translation,MT)和「計算機輔助翻譯」(Computer Aided Translation,CAT)可以歸在「翻譯輔助」下面。1本人曾經用過大名鼎鼎的CAT軟體Trados(塔多思),功能十分強大,可以隨時將翻譯結果記錄進術語庫(MultiTerm)中,在該術語重複出現或者近似表達出現的時候進行提示,從而確保術語翻譯在全文中的一致性,同時減少翻譯術語的重複勞動時間。而諸如「谷歌翻譯」之類的「機器翻譯」,也代表著翻譯研究的一個前沿領域——譯後編輯(Post-editing),即通過人工對機器翻譯產生的譯文進行修改和潤色,使其達到可以使用的水平。綜上,「翻譯輔助」可以減少譯員大量重複無意義的勞動,大大提高翻譯效率,應該來說可以算是譯員的福音。這也是為什麼現在很多翻譯公司招聘譯員都需要熟練掌握翻譯輔助工具的原因,當然這也代表著翻譯行業的新趨勢,對翻譯輔助軟體一竅不通必然會面臨被淘汰的危險。


以下論述機器翻譯不可能完全取代人工翻譯的原因。第一,翻譯輔助軟體大多運用於具有大量術語的科技翻譯等非文學題材,而對於文學翻譯可以起到的作用相當有限。第二,機器翻譯基於龐大的語料庫,很難處理暫時沒有固定翻譯的術語,比如中國的外宣翻譯是由專家集體討論之後權威發布的。第三,從根本上講,機器翻譯是基於「對等」(equivalence),或者類似於平行語料庫(parallel corpora)中的「語言對」(Language-pair)的概念,一旦「對等」概念受到質疑,就會影響極機器翻譯的理論根基。

這篇文章指出,谷歌翻譯的最新突破——神經機器翻譯(GNMT)實現了從基於短語的翻譯系統,發展到了基於句子的翻譯系統,利用循環神經網路(RNN)來直接學習一個輸入序列(如一種語言的一個句子)到一個輸出序列(另一種語言的同一個句子)的映射。根據映射的定義,這是一種對應關係,也就是必須滿足一對一或者多對一關係,這實際上表明了其本質上必須依靠「對等」的概念。德國萊比錫學派(Leipzig School)的卡德(Kade)曾經探討過四種類型的對等:一對一、一對多、一對一部分以及一對零,也都表明了「對等」需要確定的對應關係。2而蘇珊·巴斯內特(Susan Bassnett)和安德烈·勒菲弗爾(André Lefevere)在其標誌著翻譯研究「文化轉向」的代表作Constructing Cultures: Essays on Literary Translation的前言中,有一段話專門提到機器翻譯:


Perhaps the most arresting example of this crumbling of the machine is the long retreat, and final disintegration of the once key concept of equivalence. Twenty years ago those in the field would ask themselves whether equivalence, too, was possible, and whether there was a foolproof way to find it if it were possible. Again, the underlying assumption seemed to be that there could be something like an abstract and universally valid equivalence. Today we know that specific translators decide on the specific degree of equivalence they can realistically aim for in a specific text, and that they decide on that specific degree of equivalence on the basis of considerations that have little to do with the concept as it was used two decades ago.3


通過考察二戰後翻譯的歷史,可譯性(translatability)和機器的發展激起了研究機器翻譯的興趣,而「對等」概念使其成為現實。然而隨著譯學理論從語言學視角逐漸轉向描寫翻譯學研究(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DTS),再到後來實現文化轉向,「對等」的概念逐漸式微。現在「對等」擺脫了早期抽象、普遍有效的特徵,在特定的文本中,譯員可以根據具體情況來決定對等的程度,然而這種程度難以量化,這實際上使得「對等」擺脫了靜態的語言學層面上的意義,發揮了譯員的創造性。


在實際翻譯操作層面,會遇到很多「不對等」甚至「不可譯」的情況。至於「文化負載詞」(Culturally-loaded Words)的翻譯,例如「江南」帶有特定的文化含義,用中文都很難解釋,在英文中更是找不到對等詞,英文讀者不能直接體會到其中預設的諸如「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的美好意象,往往採用音譯加註釋的方法譯出,而音譯其實就是「不譯」。而另一個很常見的例子,奈達(Eugene Nida)翻譯《聖經》的目的在於傳教,他曾經指出,如果將《聖經》中的「Lamb of God」(上帝的羔羊)譯成愛斯基摩語,應當譯作「Seal of God」(上帝的海豹),因為他們一輩子都沒見過羔羊,這樣才能達到與英文一樣的效果。因而翻譯有時候需要考慮文化背景做適當的調整,這一點絕不是固定對應所能勝任的,而是一種創造性活動。


想要實現完全的機器翻譯就繞不過文學翻譯這個坎,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只有兩種可能,第一,機器翻譯發展到能夠進行文學翻譯;第二種,即文學消失,自然文學翻譯也就不存在了。

至於第一種可能性,文學翻譯是一種創造性活動,是一種藝術。雖然現在有語料庫的工具可以通過考察詞頻來研究作者的風格,但對於「風格」是否可譯仍然存在爭議。莫言能夠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譯者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可以說是功不可沒,因為他在翻譯時考慮到西方讀者的接受問題(acceptability),對原文進行大量的刪減,有時候翻譯就是需要創造性叛逆,正如法國翻譯家梅納( Gilles Ménage)曾經提出的「不忠的美人」(les belles infidels)一說。而至於喬伊斯的天書Finnegans Wake幾乎就是在炫技式寫作,充滿各種語言的碎片和解構重組,例如「war」既能表示英語中的「戰爭」,又可以表示德語中動詞「sein」(是)的過去式.各種譯本花費數十年而結果幾乎都不太令人滿意,機器翻譯對此顯然也是無能為力的。文學翻譯中很多時候的妙譯恰恰是成功保留了原文中多種闡釋的可能,也就是可以所謂的「多對多」,而這也正是機器翻譯做不到的。而對於第二種可能性,正如王寧教授在一次講座中提到的那樣,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文學,文學藝術作為傳統意義上的精英文化,雖然當前由於市場的作用受到了大眾文化的衝擊,但不等於文學會消亡,而非經典與經典之間的界限也不是一成不變的。除非像反烏托邦小說《1984》中描寫的那樣,過去的文學全部被銷毀,利用小說寫作機器來生產文學作品。


翻譯研究的一些新視角已經遠遠超出了機器翻譯的能力範圍。比如,根據解構主義理論,翻譯不能完全複製原文的意義,優秀的譯作能夠使得業已死亡的原作具有「來世生命」(afterlife),通過撒播(dissemination)、印跡(traces))、錯位(dislocating)、偏離(deviations)使得原作不斷獲得生機。至於張揚女性主體意識的女性主義理論,藉助補充(supplementing)、前言與加註(prefacing and footnoting)、劫持(highjacking)等策略,例如將原來非陰性詞故意改為陰性,從而賦予譯本女性主義意識。此外,後殖民翻譯理論則從政治、權力等角度,將翻譯視為擺脫殖民話語,重塑民族歷史的工具。此外,還涉及到翻譯倫理的問題,例如機器翻譯的使用者是否擁有譯者署名權和版權?如果機器翻譯能夠完全取代人工翻譯的話,甚至連文盲也可以通過輕點滑鼠操作翻譯軟體而成為譯者。從英漢對比研究的層面,漢語是意合語言(parataxis),詞語或分句之間不用語言形式手段連接,語法意義和邏輯關係通過詞語或分句的含義表達。4而即使目前谷歌翻譯能夠以句子為單位進行翻譯,也是無法判斷句子之間的邏輯關係,因而在將原文譯為形合語言(hypotaxis)英語時,不可能自動加上必要的關聯詞。


總而言之,機器翻譯的發展必定會淘汰低端譯員,但是完全取代人工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人類可以完全破解大腦的奧秘吧。譯員和外語系學生完全沒有必要過分擔心,而真正需要做的是主動學習新技術、趕上新趨勢,努力提高自己的翻譯水平。


1.傑米里·芒笛,《翻譯學導論:理論與應用》,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4年,第13頁。


2.廖七一,《當代西方翻譯探索》,南京:譯林出版社,2000年,第45頁。

3.Susan Bassnett & AndréLefevere,Constructing Cultures: Essays on Literary Translation(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1), 1.


4.連淑能,《英漢對比研究》,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年,第73頁。


(文章原題為「駁機器翻譯取代人工翻譯」,作者為國際關係學院顧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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