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梧桐

散文

消失的梧桐

昨晚帶兒外出騎自行車。到了恩頤花園的小操場，不覺一驚，兩棵碩大的梧桐樹已被齊根斬斷，裸露出嶄新明亮的截面！淡黃色的木屑像沙子一樣積聚在樹枝旁，在本就稀稀落落的淡青色的草叢間，越發顯得扎眼，同時兼有欲哭無淚般的失落和哀慟。

這兩顆樹，我記憶猶新。夏天的周末，由於天氣炎熱，沒法出門，我就常帶兒子到這裡騎車。雖說它們位居西南，但由於場地較小，而梧桐枝幹本身較大，綠葉濃密，每個葉片，就像巨型的巴掌，或是闊大的芭蕉，把炙熱的陽光一層層阻擋在圈外，僥倖透進來的殘餘光線，已好像散步游勇，對樹下的人不能造成絲毫的傷害和不快。有時枝葉抖動，樹下清風送爽，令人心曠神怡，連呼過癮！這兩顆梧桐，就起到風扇甚而空調的作用，送給歇息者和遊樂者的清涼和舒適，足以令人銘記在懷，感念難忘。

秋天到了，還是這麼玩耍，風景和意味就大異其趣了。少了夏天的高溫酷暑，自然就不須兩棵梧桐送涼解頤了，但它們也還是那麼迎風招展，颯颯作響。微微的風吹著，不疾不徐，就有幾片樹葉晃晃悠悠地落下，啪嗒一聲，清脆地敲擊在地面的瓷磚上。有時拂過你的發梢，若你在沉思默想，自會淡淡一驚，待看清它的騷動後，不覺啞然一笑；有時它會輕拍在你肩上，你會覺得身後是誰在撫觸，如果心思浪漫一些，或許會想，哪一個美女或是少婦可能出於諮詢或問路的目的，在向你打招呼呢。這你就不能扭頭了，得策略性地裝作渾然不知的樣子，以便於她作更深入的招呼和探究。可是半天沒反應，便轉過身來，四周空無一人，只見腳下的樹葉，你一下子便悟到，原來是它在搗鬼啊。同時心裡會萌生莫名的惆悵和輕淺的憂鬱：這多麼像初戀情人的柔情蜜意！

若是早先陰雲密布，此刻雨滴輕彈，掉落下來，有樹的庇護，自會少了許多忙亂，多了從容不迫的優雅和閑淡。由於樹大，葉片濃密，只要不是太大的雨，一時半會兒還不致打濕衣衫；就是大雨傾盆，躲一小會兒，也不至於驟然淋成落湯雞。要是在傍晚，光線晦暗不明，正好就想起易安居士的詞：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正是契合得天衣無縫的寫照與描繪啊！女詞人的意境自己也能淋漓盡致地體會，矍然而嘆，原來自己也快成詩人了。

這兩棵梧桐，在操場的西南角。操場的東西，是兩幢大約七層的高樓民居，南邊是密集布放的露天健身器材。大樹居西樓直線距離很近，不過三四米。有的樹榦已經攀到人家的窗戶上了，這些像盜賊一樣有入室搶劫至少也有暗中偷窺嫌疑的樹枝後來就被人剪除了。這是明的，好對付，也很容易被人理解。但還有暗的。近樹的往東走向的地方，瓷磚被一道道拱起，像是剛劇烈運動之後的運動員，青筋暴露。而延伸到西樓的那邊，由於地面有三米來寬的一道草坪，估計是削弱了樹根的攻勢，就沒見地面的躁動和凸起。可這種隱藏的危險，估計破壞性更大，偶爾見到樓中人，都極度憤恨地說，這樹根都伸到我們樓下的地基里了，再過幾年，早晚釀成大禍！——他指的是，樹根動搖地基，造成樓房不穩，時日長久，恐將搖搖欲墜。這種擔憂不能說毫無道理，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何況是破壞力較螻蟻更為顯著的大樹根呢。

原先，可能是秋季時，我見這兩棵樹在一米多高處被人挖掉一圈樹皮，露出雪白的軀幹，後來就慢慢淌出渾濁的樹液，像是老態龍鐘的淚珠。可能是當事人想讓他營養供應不良，體面地乾枯，慢慢謝世吧。不過這樹挺能熬，愣是不受影響，該咋生長還咋生長，該咋顯擺還咋顯擺。這份倔強勁該是徹底惹惱人家了。——你不自戕，我只有對你不客氣了！後來這樹就不復存在。我沒有見到兩棵大樹倒下的那一瞬間，也沒有見到它們屍橫當場的凄苦狀，那就說明它們很快被人運走了，為了不干擾小區孩童的日常玩耍和小區居民的健身鍛煉。

這兩棵梧桐樹啊，曾經驕傲地生成過，快活地舒展過，可是到了後來，它們卻到了猜忌和嫌棄，便受到了冷落和算計，以至於生存愈艱，徹底倒掉。它們的倉促謝幕，使小區少了若許快樂和意境。——真的，我就難以想像，明年夏天，我還怎麼把兒子帶過來玩？而這地方，是方圓數里唯一的避暑勝地呀。——然而，卻使小區部分居民多了些財產保全和生命穩妥的隱憂。自它們倒掉之後，東西兩樓的居民應該可以高枕無憂了吧。——如果今後真有什麼住宅樓工程安全問題，一定不會遷怒於已漚成爛泥，能夠護花壯草或既不護花也不壯草，而只能出現在飛鳥鳴蟲記憶里的大梧桐樹。這樣，它們也終得到解脫。

是喜，是悲？我不曉得。我知道隨著兒子的長大，他眼中的關於梧桐的影像可能會稀疏許多。因為附近高大的梧桐似乎已不多見，瘦小的樹苗只能到很遠的地方去仔細辨認。

（文中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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