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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琴的音樂思想


藝術琴的音樂思想








職業琴家在古琴藝術發展中起著主要作用。他們的作用在各時代和其它門類的職業藝術家一樣,在其各自藝術中,對藝術的發展產生重大的影響。當然職業琴家也有自業餘愛好者發展而成者。這是因為其藝術造詣已達成熟,再加以某些其它條件,轉而以琴為職業。歷代畫家及近代京劇領域,多有實例。在唐代,琴人或以琴待詔翰林,或以琴師之名授琴為業,或以琴名為權貴幕賓者,應屬於職業琴家。他們並不只以琴用作個人思想情操的陶冶,他們把古琴作為音樂藝術去追求、磨練,達到藝術與技巧的統一。趙耶利、薛易簡等人即是代表。兼善琴家雖然不以琴為職業,但他們同樣是將琴作為音樂藝術。他們演奏藝術性琴曲時,也表現出同樣具有精湛的演奏技巧和高超的藝術。感人至深,而被記錄在詩文之中。春秋時的伯牙、漢蔡邕、晉嵇康,在唐,李勉韓臯等人皆是,職業琴家和兼善琴人的演奏及相關的詩文,鮮明的傳達了藝術琴的基本面貌。

藝術琴的音樂思想


藝術琴的音樂思想在於將琴作為音樂藝術。其作用及意義在於表達人的思想感情,寄託人的思想感情,是一種精神享受。是一種娛人悅己的思想交流和感情溝通,可以用薛易簡「琴訣」中兩個概念來表達:「動人心」「感神明」。「動人心」是要琴的音樂藝術寄託和表達自心之情並傳之他人,真切精深而令心動。「感神明」是以琴傳達自身內心之情,真切精深,令聽者知覺和感受,甚而可達神明,此情則是人生、國家、天地間一切物質、精神存在所引出之情。


趙耶利作為職業琴家中的代表性人物,所留下來表達他演奏美學思想的「吳聲清婉」、「蜀聲躁急」說,也體現著他的音樂思想。從音樂思想的角度來看,這是把琴作為一種社會文化,一種音樂藝術提出的。從他的吳聲蜀聲說中看出琴可以優美而不失其高,具國士之風。也可熱烈而不失其雅,具俊傑之氣。所講到的,正是作為音樂藝術,最常展示的兩大類別:柔情和激情。在趙耶利的琴學思想中,並未以其不合於清高淡雅而見責,卻是完全的讚賞。


薛易簡在「琴訣」中有關古琴的論述及其追憶自身藝術經歷,表明他是一位非常重要的職業琴家。他認為古琴演奏應該「清麗暢美」,但他也鮮明的指出常人只知「用指輕利、取聲溫潤、音韻不絕、句度流美」。而忽視「聲韻皆有所主」。「聲韻皆有所主」與只求音美句暢相對,指出思想內容是其本源,琴之為樂必須表達琴曲本來面目和琴人的正確而精深的理解、感受。隨後薛易簡列舉敷例:「夫正直勇毅者聽之,則壯氣益增,孝行節操者聽之,則中情感傷。貧乏孤苦者聽之,則流涕縱橫。便佞浮囂者聽之,則斂容庄謹。」說明「聲韻皆有所主」的古琴音樂是充份表達演奏者對藝術琴曲鮮明、強烈、深厚、精微的思想感情的理解,而令聽者受到有力的感染。在此,薛易簡沒有涉及琴曲不同類型和不同的思想內容,而是著眼於不同人對琴曲的感受和反映。可知薛易簡也認為音樂的作用不只是藝術內容的揭示、藝術上的享受、還有音樂對人的思想意識造成的有力影響!有著高尚藝術和深刻內容的古琴音樂是會作用於任何人的內心的,只是因人而有異。這種觀點加以薛易簡上述諸例,頗似嵇康的「聲無哀樂」論。即音樂現象的最終完成,在於聽者的感受,聽者的內心是音樂實際效應和感情體現的根據。但薛易簡有所不同,他把古琴音樂自身的高度和深度作為總前題。即首先是要「聲韻皆有所主」,從而能令即使是心地和人品粗鄙偽劣者也在其音樂之前不敢放肆。強調的指出了古琴音樂作為藝術的深刻性和嚴肅性。


「琴訣」中講到的「是以動人心感神明者,無以加於琴,蓋其聲正而不亂,足以禁邪止淫也。」既然講琴可以動人心,便證明琴並非只作為禮教之器存在,而是可以悅情思辨喜怒的。那麼何以又講禁邪止淫,是否又在否定七情?並非如此,「琴訣」中所說的禁邪止淫,是以高尚的藝術來抵禦色情文化及越禮行為。色情藝術自古已然多見。中國民間許多故事、歌曲有濃厚的色情內容。古人所謂鄭衛之聲應即此類,絕不會是單純樸實的愛情歌曲。因之所謂淫邪之音,以唐詩而言,元稹的詩「會真記」寫的情人幽會時的性愛情景:「汗光珠點點,蘭氣暖融融。」「戲調初微拒,柔情始暗通」。今日看來雖無傷大雅,卻是古琴藝術所不容的。

琴中亦有愛情之曲,例如「湘妃怨」、「秋風詞」以及司馬相如卓文君浪漫故事中的「鳳逑凰」等,皆屬雅尚之作。薛易簡的「禁邪止淫」說,即應是以這類真誠之情、純正之氣,去禁止「會真記」以下之作的艷情淫心的。另外,唐代及其前後,男女之愛仍有相當嚴厲的禮教不可逾越。在琴當然亦禁。「全唐詩」第八百卷中,載河南一個不大的官員之妾名步非煙,和鄰居書生趙象隔牆以詩贈答,生情而私通。最後事發,步非煙遭鞭笞而死。他們的詩有兩首言及琴,詩頗秀美而甚有情。即使以禁邪止淫觀去看待,也雅正過元稹的「會真記」,應是可以入琴的。但其人其事為罪,則屬「琴訣」中所言之應禁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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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長文「琴史」記載著董庭蘭得懷古所傳「胡笳」而為之寫成譜。這項記載告訴我們,在唐代這個琴譜變革時代,有師承的琴曲,會被用新的譜式記寫。南北朝時的「幽蘭」,在唐寫為文字譜,當是唐的前期所記。在減字譜出現後,未有新的「幽蘭」譜傳下。應是唐代前期傳入日本者。故董庭蘭之寫「胡笳」譜,或即其用減字譜重寫。

否則以「胡笳」之為人所重不會無譜,抄寫便可。明代「神奇秘譜」(一四二五年刊)中的「廣陵散一譜,亦應是記寫於這一時期,所以在記寫方法上多處不如其它明代琴譜簡捷,有的地方尚餘明顯文字譜特徵。董庭蘭所重之「胡笳」未知為「大胡笳」為「小胡笳」,或為「胡笳十八拍」。李頎的詩「聽董大彈胡笳聲兼寄語弄房給事一寫道一蔡女昔造胡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指明其內容及結構,可以知道董庭蘭所精之「胡笳」應即「胡笳十八拍一,並且重之而記寫成譜。此曲將蔡文姬所歷苦難作了充份表達。李碩詩中所反映此曲的濃烈深切感情,乃是藝術琴的表現。是藝術琴表現人生的鮮明曲例。


朱長文一琴史」記有司馬子微,並引他的「素琴傳」。「全唐文」也收有這篇「素琴傳」,兩者完全相同。司馬承禎字子微,畢道術有很高名聲,被武則天召見。他的「素琴傳」記錄了他自己制琴,又對琴的傳統作了總括性的陳述。他對古琴的看法包括了琴的藝術性,文人性和聖賢思想三個方面。是唐人古琴音樂思想中有代表性者,即多種或多元思想的複合,而不是以琴為某個單一屬性。


一素琴傅」在談到琴的音樂表現時寫道:「伯牙鼓琴,子期聽之,峨峨洋洋,山水之意,此琴聲道人之志也。」是指出用琴來表達人的內心所想,而可以為他人理解,貴際是琴對客觀事物的表現及描繪,這是音樂藝術的甚為重要的方面。藝術性的體現不只是一般的外形印象,而是具有內在思想的描繪。所以才有峨峨洋洋之壯闕,也才是其藝術性的所在。「素琴傳」又寫道:「有撫琴見螳螂捕蟬,蔡邕聞之知有殺音,此琴之顥人之情也一。指出了琴又可以表達人被外界事物引起的情緒。琴所表現的不是捕蟬的行為現象,而是琴人見到螳螂捕蟬,心有感而生的情緒,影響了琴上的音樂,在即興演奏時,則可流露於琴。現在可以推想,他的琴所表現的或是時而猶豫,時而果斷,不規則的起伏,突然的強弱變化以及斷續輿不安。在蔡邕的監實力之下,感出其緊張輿失常和某種程度上的租厲。乃覺到其異而判斷其琴有殺聲。司馬子微引此典,乃是在他的思想之中琴的藝術能力是可以達到這種境界,琴作為音樂藝術也是可以有這種表現的。正因為琴是藝術,所以表達感情是其藝術所在。他說「琴之為聲也,感在其中懊卜…值畏作嘴儐湊堵偽角度。他說二八情有偏,而聽之更切」是從欣賞的角度。而「憾之更切一吧音樂薛隋的影響力放在人的感情中最重要位置上來,此說甚是精辨。事實上確是音樂比起其它任何藝術來,更能直接影響人的感情。司馬子微還寫到他自製琴曲「蓬萊操」、「白雪引」,也是琴的藝術性的產物。在他寫到琴的演奏時,「琅琅鏘鏘」、「采采粲粲」「若雲雪之輕飛」、「若鸞鳳之清歌」。明麗活潑、和諧流暢。這樣美妙欣然的音樂表現,發自他所彈的「幽蘭」、「白雪」、「蓬萊操」、「白雪引」,都是他將琴放在藝術之中。


職業琴家在唐代有著重要的地位和貢獻。正是他們)使產生於周代的古琴音樂藝術,在唐代沒有因外來音樂的普逼流行而被湮減。他們用自己的藝術才能和意志傳播古琴,用前代的文字譜和唐代琴家智慧結晶的減字譜,記寫了寶貴的古人心血精華,而可以有不少傳至今天,成為人類音樂文化中最獨特的果實。「舊唐書」「志」—第九的音樂部告訴我們「自周隋以來,管弦雜曲將數百曲,骨西涼樂,鼓舞曲多用龜茲樂,其曲度皆為時俗所知也。惟彈琴家猶傳楚漠舊聲及清調、瑟調、蔡邕雜弄。非朝廷郊廟所用,故不載」。可見琴家在唐代文化中,在中華文化中的重要位置。唐書樂志不載管弦雜曲是因「皆為時俗所知」。不載琴曲,因「非朝廷郊庸所用」。史官的愚昧而將民間和古典兩大類音樂藝術拼棄在外,造成何等巨大損失,只是因為它們是藝術。但何幸「彈琴家猶傳楚漠舊聲一。管弦雜曲不但前代已蕩然無存,便是流行於「周隋以來」的西涼、龜茲樂,也被失落了。從這段記載中也可以知道在唐及修舊唐書的後晉,古琴主要是被作為音樂藝術看待的。它有高雅之位,也有神奇之氣,但並未脫離藝術之


「全唐詩」中約有五十首有關藝術琴之作,其中以韓愈的「聽穎師彈琴」所體現的古琴作為音樂藝術的思想,最為鮮明。


呢呢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臍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傍。推手遽止之,濕衣淚滂滂。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此詩寫出了一首摧心裂腑的琴曲由於一位琴師或琴僧的精彩演奏,而令聽者內心感動和震撼,有如冰炭交加,淚流不止。音樂的形象和感情,忽而激昂慷慨,忽而委婉低迥,忽而如升九天,忽而如墜深淵。有時如雲飛,有時如鳥啼,縱橫跌宕,令人目不暇接,實在是一位高明琴家精湛技巧和深刻理解及充份表達。在這裹,琴的表現沒有弧芳自賞的冷清、平淡,而是音樂藝術光焰在強烈思想感情上的噴發和閃爍。今天的「廣陵散」當之甚洽。


李賀也有為穎師彈琴所作的詩:「聽穎師彈琴歌」詩中所寫都是詩人聽了穎師之琴後的奇妙聯想。有時如夢遊仙山,有時如乘鹿渡海。有時如勇士仗劍,有時如濡墨狂書。雖不同於韓詩,也很少可能是與韓愈同時聽琴,但李賀的感受同樣是熱烈激蕩,變化多端的。這應該是穎師鮮明的古琴藝術風格所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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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琴作為高度發展的音樂藝術,表現社會、人生題材頗為廣泛。陳子昂的詩「送著作佐郎崔融從梁王東征」寫道:「鏜金饒,戛瑤琴,歌易水之慷慨」,是指琴有此歌,有昔日荊軻「壯士一去不復遣的」的雄豪之情。「永樂琴書集成」第十二卷,記有古人以荊軻易水寒之歌作琴曲,可以與李賀詩相應。是唐人之琴也用以抒發強烈感情。


唐堯客的詩「大梁行」寫出了唐琴上另一種強烈的藝術表現:


客有成都來,為我彈鳴琴,前彈「別鶴操」,後奏「大梁吟」。大梁傷客情、荒台對古城。版築有陳跡,


歌吹無遺聲,雄哉魏公子,疇日好羅英…邯鄲救趙北,函谷走秦兵,…因之唁公子,慷慨此歌行。


詩中告訴我們,「大梁行」是表現魏公子信陵君救趙的豪俊之氣並為之而感動,而寫下此慷慨無限的「大梁行」詩篇。「大梁吟」所可能表現的,也許不是驚心動魄的爭戰,但一定是古代英雄所給予的感情推動。古琴音樂有表達如此題材、如此感情的作品,亦證明它的藝術表現範圍是很寬的了。


沈佺期的詩「霹靂引」,寫出又一位藝術精湛的琴家令人驚心動魄的演奏。詩中稱「有客鼓琴於門者」,此客應是琴客,而非賓客。以詩中對他的演奏所發的種種感嘆,而又稱之為客,可能是一位職業琴家。此詩在「全唐詩」歸於「琴曲歌辭」類,但詩的開始就寫到時在七月有人彈琴於門。以此來看,是一首詩人對聽琴所感的敘述。詩中所寫的琴的氣勢、意境,給人的強烈感受,而不是對標題所提示的內容作敘述和描寫。全詩只有兩句涉及到雷電:「電熠懼兮龍躍,雷闐闐兮雨冥」。詩中所表達的,是這首高度藝術性琴曲的藝術性、琴人的精彩演奏和聽者的深刻感受。


「胡笳十八拍」所表現的是一個十分引入注目的題材。李頎的詩「聽董大彈胡笳聲兼寄語弄房給事」又題為「聽董庭蘭彈胡笳歌兼寄房給事」。是一篇難得的有關古琴藝術表現人的思想感情的詩篇。在詩中明確而集中寫下了著名的琴曲「胡笳十八拍」的內容和感情。同時也對唐代這位著名琴家作了直接而真切的記述。詩中寫蔡文姬的悲劇性在琴中的表達,而使「胡人落淚邊草白,漠使斷腸對歸客。」蔡文姬的複雜的內心感覺在琴中寫出,詩人感到了深切的悲哀:「嘶酸雛雁失群夜,斷絕胡兒戀母聲」。音樂變化多端:「古戍蒼蒼峰火寒,大荒沉沉飛雪白」。也有「幽音變調忽飄灑,畏風吹林雨墮瓦」。詩中尤其寫了董庭蘭的演奏「言遲更速皆應手,將往複旋如有情」。寫出他技巧嫻熟,表現鮮明。而進一步贊他的音樂藝術之不凡,可以「格鬼神」,引得妖精來趨:「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竊聽來妖精」。是極高的藝術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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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除「胡笳十八拍」之外又記有「大胡笳」、「小胡笳」。李頎的詩內寫道「蔡女昔造胡笳聲,一彈一十有八拍」,點明了他聽董庭蘭所彈的是「胡笳十八拍」。「全唐詩」中有劉商寫的「胡笳十八拍」辭,也明確為十八個段落的結構。「琴史」董庭蘭傅中只寫他「調以胡笳擅名」,未寫「胡笳十八拍」之名,似乎「胡笳十八拍」又可稱「胡笳」。薛易簡在他自敘其學琴時說十七歲時「彈胡笳兩本」。無名氏又有詩「姜宣彈【小胡笳引】」。很可能「胡笳兩本」即一為「胡笳十八拍」,一為「小胡笳」。無名氏的「姜宜彈小胡笳引」一作元稹詩,不可信。詩下原有註:「『蜀中方物記』桂府王推官出蜀匠雷氏金徽琴,請姜宜彈【小胡笳引】,時有為作歌者雲」。如此詩為元稹所作,「蜀中方物記」必寫元稹之名。只因作者非名家,無高位,才書以「時有作歌者雲」。


此詩所寫「小胡笳引」的內容及思想感情和「胡笳十八拍」完全一致,也是蔡文姬悲酸身世和錯綜複雜的感情。因之忽而「吞恨情含乍輕激」忽而「砉騞如聞發嗚鏑」。又有「長恨何如懷我鄉」的孤懸異域之痛,是不幸者的內心深處的哀怨和它的噴發,是藝術性在琴上的充分表達。


戎昱詩「聽杜山人彈胡笳」也寫了一位極有造詣的琴家彈「胡笳」。詩中寫出「第一第二拍,淚盡蛾眉沒藩客」表明此「胡笳」分拍,但其後沒有再提某拍如何,不知共有幾拍。然似乎分拍應即是「胡笳十八拍」,也可稱為「大胡笳」。「小胡笳」應相對短小,所以稱為「小胡笳」。而且很可能「小胡笳」不分拍。明初的「神奇秘譜」(一四二五年刊)有大小胡笳兩曲「大胡笳」正是十八段,而未稱「胡笳十八拍」。則很可能此曲本名「胡笳」或「胡笳調」,後又有另一短些者「胡笳引」或「胡笳」。則為區別而稱十八段者為「大胡笳」或「胡笳十八拍」,另一曲則稱為「小胡笳」了。


戎昱的詩中所寫琴家,稱之為「山人杜陵名庭蘭」。先稱杜庭蘭為山人,接下去又寫杜陵與山人為友,而且山人已經去世。山人當年又曾授「胡笳」給杜庭蘭:「綠琴胡笳維妙彈,山人杜陵名庭蘭。杜君少與山人友,山人沒來今已久。當時海內求知音,囑付胡笳入君手」。內中關係極為模糊,很可能是詩的傳抄錯亂。題為「聽杜山人彈胡笳」,詩中卻寫「山人沒來今已久」,必須專門考訂。現在應該確認的是,詩中所寫琴家是杜庭蘭還是董庭蘭。詩中寫杜庭蘭「攻琴四十年」應是一位著名的琴家。又早巳擅「胡笳」,而且也是善「沈家聲」「祝家聲」:「沈家祝家皆絕倒」,都與董庭蘭相合。李頎和戎昱為同時代人,極有可能是戎昱在某次聽琴時得見董庭蘭,未有來往而在經人介紹時有訛誤,故記其事而誤其姓。戎昱在詩中所記「胡笳十八拍」的音樂內容及感情表達,更為具體,完全是音樂藝術的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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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杜山人彈胡笳


綠琴胡笳維妙彈,山人杜陵名庭蘭。杜君少與山人友,山人沒來今已久。當時海內求知音,囑咐「胡笳」入君手。杜陵攻琴四十年,琴聲在音不在弦。座中為我奏此曲,滿堂蕭飈如窮邊。第一第二拍,淚盡蛾眉沒藩客。更聞出塞入塞聲,穹廬氈帳難為情。胡天雨雪四時下,五月不曾芳草生。須臾促軫變宮徵,一聲悲兮一聲喜。南看漢月雙眼明,卻顧胡兒寸心死。迥鶻敷年收洛陽,洛陽士女皆驅將。豈無父母與兄弟,聞此哀情皆斷腸。杜陵先生證此道,沈家祝家皆絕倒。如今世上雅風衰,若個深知此聲好。世上愛箏不愛琴,則明此調難知音。今朝促軫為君奏,不向俗流傳此心。


詩中感慨「如今世上雅風衰,若個深知此聲好」。一方面是西涼樂龜茲樂盛行,一方面琵琶箏等民間音樂的娛樂性強,而且普遍的存在。但在人們常嘆知音日少的情況下,古琴仍有廣泛影響和重大發展,以至於年不斷。這種特別情況,只能用古琴藝術性的強勁,而強化了它的生命力來解釋。


唐詩記錄了琴的多個方面,但有關著琴家,重要琴家卻不多。也許有詩不為人重而不傳,例如趙耶利雖為當時「賢達所重」,卻無詩文寫到。薛易簡只有著之「琴訣」而無人寫聽他彈琴之詩。創古琴減字譜的曹柔是古琴藝術上貢獻極大者。他所首創之減字譜沿用至今。世無人寫聽他彈琴之詩。元稹有兩首七言絕句「黃草峽聽柔之琴」或許所寫的柔之就是曹柔。


其一


胡笳夜奏塞聲寒,是我鄉音聽漸難。料得小來辛苦學,又因知向峽中彈。


其二


別鶴凄清覺露寒,離聲漸咽命雛難。憐君伴我陪州宿,猶有心情徹夜彈。


詩中寫到柔之作徹夜之彈,非職業大琴家沒有這樣功力和這許多琴曲可彈。詩中特別寫出「料得小來辛苦舉」,表明琴家自幼開始而有多年功力,更應是職業琴家的經歷。曹柔如果有字為柔之,也甚諧調,沒有矛盾。


兩首詩所寫的柔之彈奏之曲,一是「胡笳」一是「別鶴操」。「別鶴操」是見之於漢蔡邕「琴操」所記的一首古代名曲。表現了一戶平民夫妻相愛,卻因無子,而遭父母命夫休妻之痛。這是社會性的悲劇,是古琴反映社會生活和思想的一種藝術表現,在唐仍為琴家和詩人所重,可證將古琴作為藝術的思想是明確的。李昌符有詩「送琴客」寫道,「蜀琴留恨聲」,「天高別鶴鳴」所彈可能也是哀切的「別鶴操」。


岑參的詩「秋夕聽羅山人彈三峽流泉」寫出一位年長的琴家。從詩題的稱呼上看不出羅山人是隱士還是道士,但未稱尊師和鏈師。詩中寫他是一位「皤皤岷山老」,則可能是一位隱居的蜀地琴家。詩中寫他的琴很有俊傑之氣:


皤皤岷山老,抱琴鬢蒼然。衫袖拂玉徽,為彈三峽泉。此曲彈未半,高堂如空山。石林何颼飅,忽在窗戶間。繞指弄嗚咽,青絲激潺湲。演漾怨楚雲,虛徐鼠秋煙。疑兼陽台雨,似雄巫山猿。幽引鬼神聽,凈令耳目便。楚客腸欲斷,湘妃淚斑斑。誰裁青桐枝,&&組以朱絲弦。能令古人曲,遞與今人傳。知音難再逢,惜君方老年。曲終月已落,惆悵東齋眠。


聽者之心被音樂所打動。肅穆冷峻,一時「高堂如空山」。他並未多寫「三峽流泉」所表現的水勢濤聲,而是他的感情起伏騰躍,如溝濤激流。心有所感時又會想到湘妃之淚、楚客之愁,以及雨飄猿啼。這是欣賞音樂的又一格。聽者已知其曲在於寫水,而由聽中所獲的內心感受又與另外事物所引之情相聯。是在於內在精神活動,而不僅在具體形象。或是文人聽琴所特有的感受方式。


李季蘭所寫的「琴曲歌辭」「三峽流泉」則是從另一角度來描述這一古曲。特別註明「三峽流泉晉阮咸作」。詩直寫「三峽流泉」所表現的洶湧澎湃之勢和最後逐漸平緩的大體布局。詩中所寫的「三峽流泉」這種巨大起伏強烈對比,是古琴音樂作為藝術的一個很突出的類型。「全唐詩」第七八五卷的無名氏詩「聽琴」,也寫到了泉水,那是又一種深切的感受。「萬派流泉哭纖指」。用了一個「哭」字來寫奔騰飛濺的水流給他的感受。正如人們欣賞最優美動聽的音樂時,內心感動以致於落淚。感情在藝術魅力之下,有時人的悲喜失去了界限,以致於混合交融起來。這也正是人們心中的藝術古琴。


李宣古的詩「聽蜀道士琴歌」:


至道不可見,正聲難得聞。忽逢羽客抱綠綺,西別峨嵋峰頂雲。初排口面躡輕響,似鄭細珠鳴玉上。忽揮素爪劃七弦,蒼崖劈裂進泉碎。憤聲高,怨聲咽,屈原叫天兩妃絕。雉朝飛、雙鶴離、屬玉夜啼獨騖悲,吹我神飛碧霄裹,牽我心靈入秋水。有如驅逐太古來,邪淫辟盪貞心開。孝為子、忠為臣,不獨語言能教人。前弄嘯,後弄嚬。一舒一慘非冬春。從朝至暮聽不足,相將直說瀛州宿。更深彈罷背孤燈,窗雪蕭蕭打寒竹。人間豈合值仙蹤,此別多應不再逢。抱琴欲上瀛州去,一片白雲千萬峰。詩中所寫的這位道士應是具有很高藝術造詣的大家。他由朝至暮的演奏而又至更深方罷。其規模遠超過今天的音樂會。而且他的演奏能令聽者始終懷著濃厚的興趣。他的藝術感染力實在令人讚歎,其功力和修養也足以令人崇敬。詩中所寫到的第一曲應是「流水」或「三峽流泉」。詩人所寫出的感受和岑參及李季蘭所寫的聽「三峽流泉」感受完全一致:「蒼崖劈裂進泉碎」。而且揮指一划七弦,十分明白具體寫到了演奏技法。三首詩在此曲的感受一致,可以說明雖然是用詩表達,卻並不是詩人的誇張,而是樂曲給人的真實感受。李宣古的詩還記寫了蜀道士彈了「屈原嘆」(「屈原叫天」)「湘妃怨」(「兩妃絕」)「雉朝飛」「別鶴操」(「雙鶴離」)等曲。都是表現社會中人的內心濃烈感情。又可以說明作為藝術的古琴音樂,被唐代人們鮮明而深刻的欣賞著和感受著。其中提到的「屬玉夜啼獨騖悲」未說明何曲。屬玉是水鳥之一種。也許這是蜀道士所獨有的,令詩人感動而寫入詩中。在詩中又有「有如驅逐太古來,淫邪辟盪貞心開」。提到這高尚嚴肅的藝術,令人感到回復遠古人們樸素純正天真的思想境界中,人們的善良美好的思想意識可以得到恢復,而忠孝得以發揚。詩中所寫「前弄嘯後弄嚬」是壯烈與悲傷的變化對比,乃是琴的藝術表現。


賈島在「聽樂山人彈流水」中,從激蕩洶湧的音樂聯想到燕地的將軍之後裔的琴家,是稟了古烈士的豪氣,而感到有怒髮衝冠之慨。這並不是彈琴人或聽琴人曲解了「流水」,而是那雄偉的精神活動是相似的。是古琴音樂也可以具有那麼強的震撼力和感染力。這也正如司馬札詩「夜聽李山人彈琴」中所寫的「曲中聲盡意不盡」。欣賞者從藝術的古琴音樂中,得到超出樂曲本身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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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筠的詩「聽尹鏈師彈琴」也寫到了琴中「流水」的意境:「在山峻峰峙,在水洪濤奔」,也是壯闊的「蕩蕩乎」。裴公衍的「聽琴」詩寫「指下多情楚峽流」則於此處另有所會心,乃是在雄偉激蕩之外感到了人心,令人想作進一步的思考。齊已是一位僧人,卻有一首聽道士彈琴詩「聽李尊師彈琴」。這是琴作為藝術,可以聯絡起距離甚遠的不同人的思想。詩中所寫的或「流水」或「三峽流泉」:「灑石霜千片,歕崖泉萬尋」,壯觀而有生氣。詩中引用成連攜伯牙海上移情的典故「何人傳指法,攜向海中岑」。則更是伯牙的「流水」在他心中起伏著無疑了。唐樞的詩「贈琴僧」僅存兩句:「不待江口移入座,便開三峽水來聲」。顯然是「三峽流泉」的生動形象和雄偉氣度真切感人。雖無江濤湧入,已從琴上聽到水聲。


唐代古琴作為藝術所反映出的深情及豪氣,令我們對古代的古琴藝術認識有了很大的擴展。這種以藝術屬性來看待古琴音樂的思想,也是作用於古琴音樂的重要思想。這種把古琴作為藝術的思想才使古琴音樂不斷發展、豐富、提高和深化。這種「藝術」的思想,上承楚漢,下啟宋元。大約明清才有漸微之勢。以至於「廣陵散」雖然已收在「神奇秘譜」,卻無人能彈,五百多年後才復出於音樂世界。王績的詩「古意六首」之二寫到了唐時於「廣陵散」之重「前彈廣陵散,後以明光繼。百金買一聲,干金傳一曲。」以重金求之,應是在於藝術的追求。而孫希裕終不傳「廣陵散」給陳拙,連陳拙所得的「廣陵散」譜都被孫希裕燒掉,則因藝雖高,其情過激。可是唐人仍不乏能「廣陵散」的人。陳存的詩「楚州贈別同願侍御」中記寫著「淮南木葉飛,夜聞【廣陵散】」。也是以欣賞古琴藝術來為友人餞行的,而且是奏「廣陵散」。


司馬逸客在「全唐詩」中只有詩一首「雅琴篇」。此人無傳略,只知是武則天為帝時,曾隨從項王北征。另外有詩人李父送別他的詩,稱之為員外。因之似乎他或為謀士、幕僚一類人物,應是較有閱歷的。他的「雅琴篇」全面概括的稱頌了作為音樂藝術的琴,將他對琴的藝術觀作生動的表達。先講琴可以感動他人:「清音雅調感君子,一撫一弄懷知己」。詩中列舉了鍾子期、司馬相如、阮藉這三個人。一個是古音樂監賞家的代表人物,一個是多情高才的琴家,一個是放達傲岸的文人。他們沒有以琴懷古賢之德、古聖之洽,未寄出世隱居清高孤寂之情。這個三人展現的是琴之為藝術而存在的三種狀況。其後雅琴篇列舉的琴曲「隴水悲風已嗚咽」,是當時琴曲「登隴」所具有的深切之情。「離鷗別鶴更凄清」應是琴曲「鵬雞」、「別鶴操」所表達的悲哀之心。「將軍塞外多奇操」則應是「琴操」中記為漢大將軍霍去病北擊匈奴大勝援琴而歌的「霍將軍歌一。雖不會有征戰的壯烈,也應是激揚歡悅的,故他稱之為奇操。又講到嵇康琴有崇正清高之氣「中散林中有正聲」。上述諸人之琴體現了琴的藝術表現的又一些側面,這也是司馬逸客的古琴音樂思想。詩中又寫到琴可以如同「琴訣」所講的「悅情思」:「誰能一奏合天地,誰能再撫歡朝野,朝野歡娛樂未央,車馬駢闐盛彩彰古詩中用問句來表現出琴可以令朝野歡娛,似即普天同樂了。琴的另外一個側面,即淡而無味之琴,在司馬逸客的雅琴篇裏也作了表達:如「緣水一是淡而無味者,他也有所愛:「猶憐推歌淡艇味,淥水白雲誰相貴」。最後是以名曲「東武」來記述音樂藝術:「願持東武官商韻一,以「南風操」來追循先聖,以求天下永遠太平。「雅琴篇」說琴是很為全面的,藝衛亦為其所鍾。


李順在他的「琴歌」中記述了廣陵客所奏的兩曲:初彈「綠水」後「楚妃」。「緣水」應該就是蔡氏五弄之一,屬於淡雅之曲。「楚妃」應是「楚妃欺」,屬於深情之曲。聽者被兩曲所感動:「四座無言星欲稀」,也屬於一個古琴音樂的藝術演奏會。李頎的詩是寫離別的,但所聽之曲卻與離別無關。可以說明這是以欣賞古琴藝術為告別的。韋應物的詩「昭國里第聽元老師彈琴」,從詩題上看這位元老師應是一位琴師,大約是韋應物友人之師,也可能就是韋應物自己的老師。他所彈的兩曲是著名的「烏夜啼」和「別鶴操」。詩人所以識得這兩曲「只緣中有斷腸聲」。也是在於強烈的感情表達,具有很強的藝術性三兀稹的詩「聽庾及之彈【鳥夜啼】」,對該曲的內容作了描述並且寫出感動人心的藝術力量:「吳調哀弦聲楚楚」、「烏啼啄啄淚瀾瀾」。


文人而兼善琴,並以之為藝術者,見於楊巨源詩中的崔校書:「冬夜陪丘侍御先輩聽崔校書彈琴」。題目已告訴我們這是權貴文人們的私人雅集。彈琴人是文職官員。而詩中寫出他彈的是兩首藝術性琴曲:「楚妃嘆—一和「胡笳十八拍」(或「小胡笳」)並且聽者為之感動。楊巨源的另一首詩「僧院聽彈琴」(又見於劉禹錫詩集)則是在佛門禪地欣賞塵世愛戀濃情之藝術性琴曲「離聲怨調秋堂夕,雲向蒼梧湘水深。」是「湘妃怨」中娥皇女英兩妃對舜帝逝去深深哀痛之情了。令人感到興味的是,唐代現存文獻中寫僧人彈琴,或在僧院聽琴,不為少見,但卻無有關佛家思想的琴曲、琴境、琴心。禪師們的琴,或在寺院中彈奏的琴,仍是世俗音樂藝術的琴。劉禹錫的詩「聞道士彈「思歸引一」中也是與道家思想無關的藝術之曲。蔡邕「琴操」載「思歸引」:思歸引者,衛女之所作也。街侯有賢女,邵王聞其賢而請聘之。未至而王薨。太子日:吾聞齊桓公得衛姬而霸,今衛女賢,欲留。大夫曰不可。若女賢必不我聽。若聽必不賢,不可取也。太子遂留之。果不聽,拘於深宮。思歸不得,心悲憂傷,遂援琴而作歌日:涓涓泉水反於淇兮,有懷於街靡日不思。執節不移兮不詭


隨,坎坷何辜兮離厥菑。曲終,縊而死。


這是一首充滿人間悲痛感情的琴曲。道士有精湛的演奏表現,而令聽者「泫然」。固然是聽者客異鄉已久,聞之而生感慨。但亦必須是有感染力的演奏,或其意在於傳衛女之悲懷的演奏。可知此道士之琴全在於藝術的表現。


還有另外一種歡欣之情寄之以琴的,也是用琴的藝術以表達的。盧仝的「少婦吟」寫的十分微妙,作者歌頌了理想中的多妻制中小妻的賢慧。詩中寫少婦彈琴以悅己悅人而示和諧,詩人又引舜帝有兩妃為例。這可以說唐人視琴為感情生活之一部分,甚有特色。


方干詩「聽段處士彈琴」中所寫的是一位深有功力的琴人:「元化分功十指知。」而且「聲聲可為後人師。」


但此詩中所寫的琴曲則有特別的情趣:「泉迸幽音離石底」頗類似「流水」或「三峽流泉」。但是,雖然寫其泉為迸出,卻是幽音。松因風而有松濤,是有雄潭之感的聲。古「風入松」也有空曠之趣,但此詩則是如「松含細韻在霜枝」。乃別具一格之琴境。羅隱的「聽琴詩」:「寒雨瀟瀟落井梧,夜深何處怨啼烏,不知一盞臨邛酒,救得相如渴病無。」又有奇趣。點出藝術琴曲「烏夜啼」,可知他的「聽琴」乃在於藝術欣賞。但筆一轉而懷司馬相如與臨邛的卓文君之愛。或他所聽的曲中又有「鳳逑凰」。..兩曲一悲一喜,有對比之趣。唐人彈琴或知曲目安排中的變化和反襯。


唐代職業琴家在待詔之外尚有琴工。即所謂伶人。李希言的文「對學琴不進判」記錄了伶人授琴很是嚴厲。學生沒有進步,即會受到體罰。可知教者和學生都是職業琴人:


……乙學安弦,同宣尼之不進,伶將摯撲,異師襄之下拜。已習其數,又得其入,聞諸禦寇之書,是日:


「文王」之操。若伶人子弟,先父職官。苟慢常以致尤,遂飾詞以文過。則櫝楚之道何所疑焉。


學生學習沒有進步,比之孔子向師襄學琴,一再督促之後,孔子終於從音樂中領悟是「文王操」而感到文王的


偉岸形神。但此生不能進步,則判其師伶應罰之不疑了。這是甚為嚴厲的職業訓練,在此琴是完全的音樂性質了。


梁涉的文「對琴有殺聲判」記錄了一則古琴藝術有強烈影響的實例:


對琴有殺聲判(全唐文卷四百七)


甲鼓琴多殺聲,景與其鄰,懸鏡於樹,以盤水察之,盡達微隱。甲訟景非禮,雲恐有害人。


綠琴高張,觸物易操。朱弦促調,緣心應聲。既峨峨以在山,亦蕩蕩而著水。甲逢有道,每歌詠於南薰。


景屬無為,亦歡娛於北里。彈絲靜聽,無哄獨鶴之吟,物外性情,忽作捕蟬之思。平生雅意,妙曲先知。


邂逅商音,有鄰便覺。鏡懸於樹,疑桂魄之澄空,水止於盤,若冰壺之在鑑。隱微必察,善惡斯彰,繞聞蔡氏之弦,遽作淮南之術。跡或多於猜忌,罪無扺於章程。事則可憑,訟乃無咎。


首先可以看出這是一個發生在民間的實事,其情況與蔡邕聽琴而知有殺聲相類。也可證蔡邕之遇亦或實有其事。此文所記之例,竟因甲的鄰居懸鏡設水,以解琴之殺聲所帶來的不吉,而引起訴訟,是為實事毫無可疑。乃可以看出甲的古琴藝術造詣之高,能以激昂雄豪的音樂使得鄰人驚懼,足證他的藝術力量之強勁。文中也表明梁涉確信甲之琴有殺聲,而以蔡邕聞琴傳神為例而證。故而量解其鄰居的防範之舉,認為事有可憑,但不涉刑罰,「訟乃無咎」。琴之為音樂而有此影響力,正是藝術的高度水準所致,而又為梁涉等文人琴家理解為常格。與「琴有殺聲」


相似的「怒心鼓琴」也是一個很生動的實例:


怒心鼓琴判元稹(全唐文卷六百五十二)


甲聽乙鼓琴曰:爾以怒心感者。乙告誰云:詞雲,祖厲之聲。


感物以動,樂容以和。苟氣志憤興,則琴音猛起,倘精察之不昧,豈情狀之可逃。況乎乙異和鳴,甲惟善聽。克諧清響,將窮舞鶴之態,俄見殺聲,以屬捕蟬之思。憑陵內積,趟數外形。未平君子之心,翻激小人之慍。既彰蓄憾,詛爽明言。詳季札之觀風,當分理亂。知伯牙之在水,豈日講張。斷以不疑,昭然無妄。宜加黜職,用刺褊心。


此事又有另一種特色。甲說乙是以怒心寄於琴。乙認為甲貶其琴為粗厲聲而侵犯於己,有辱其尊,而提出控告,元稹為之判。可見乙之琴確「俄見殺聲」,而顯其怒心,也許乙是在彈「廣陵散」。乙認為甲說他以怒心鼓琴是貶他的琴有「粗厲之聲」,也即是他認為將他的琴貶為只有生硬單調的音響而已,因之控告甲,可見乙於藝術的清高自重。也是藝術的神聖感。元稹列舉古人以琴寫情典故數則,都在表明琴之為藝術所具有的多種思想情感的表達。元稹在文中肯定了甲的善聽,應是相信甲指乙以怒心鼓琴,而文章之題也為「怒心鼓琴判」,故而文尾的「斷之不疑」。怒心鼓琴事實成立,則黜乙,而除其狹隘的思想,是元稹知琴有怒心而不許其存在。這種強烈的感情可以在琴上發出,或是乙的演奏藝術體現。


「幽蘭」是唐人手抄琴譜,所用的是早期文字譜。這種用古琴演奏術語,以文章記述琴曲的方法,固然繁雜而困難,卻又是先人的聰明智慧的結晶。因為不如此不能記下古琴音樂藝術的主體。也就是說,一個音是如何發出的,一個音和其它音如何相配,要想明白而準確的記下,文字譜是一個非常周全的方法。因此古琴才可以保存下來一千幾百年前的音樂實例。曹柔化減指法名稱為類似符號的筆劃組合,更為簡捷明確,稱為減字譜,一直延用至今。曹柔大約是中唐人,一千多年來琴人皆受其惠,至今得以保存的干百首琴曲,許多在五六百年以上,有些甚至千年以上,曹柔之功至大。減字譜的出現,可以與蔡綸造紙術的發明相比。而文字譜之功又類似金文甲骨在歷史上的意義。「幽蘭」的重要亦在於此。加之它自身的音樂藝術價值,更為寶貴。


「幽蘭」共四段,已經具有很豐富的演奏技巧。雖然在曲子的最後註明「此弄宜緩消息彈之」,但它並不是一首平靜清淡的曲子。在「幽蘭」中有很多密集的音型,也有急促的地方,比如「全扶」本已是一組相聯的指法,但是又有「疾全扶」。此外,「卻轉」也是密集的音型,即半拍之內有四個音。而在每段結尾的一組雙音的五次連續撥奏也指明是先緩後急。「幽蘭」也不止一次用到急撥刺這種剛勁的指法。「幽蘭」所用音域是琴上四個八度再加一個大三度音。音階已超出五聲、七聲,而用到九聲。即在自然的七聲音階之外還用了升fa和降ti。四段音樂的內在聯繫,呼應很為密切,邏輯性很強。音樂靜而時有波瀾,表現寄於空谷的幽蘭孤獨、清高而懷不平之氣。也是孔子政治理想不被接受的苦悶心情的寄託。具有很強的藝術性。

藝術琴的音樂思想



「廣陵散」在古琴曲中結構最大,技巧很豐富複雜,氣勢最為宏偉。意境壯闊,歷史久遠。現在的最早譜本在「神奇秘譜」中。編篡者朱權在此曲的序中介紹它的來歷:


「廣陵散」曲世有二譜,今予所取者,隋宮所收之譜。隋亡而入於唐。唐亡流落民間者有年。至宋高宗建炎,間復入於御府。僅九百三十七年矣。


朱權以朱元璋之子封為寧王,善琴而能斷琴。現代古琴家顧梅羹先生所用的寧王連珠式琴,音韻絕佳,造形別緻,製做精美,明琴中之神品。以他的地位、能力,及對琴的酷好,尋訪到「廣陵散」譜是有足夠條件者。故於「廣陵散」譜的來歷已成信史。「廣陵散」譜式有明顯早期文字譜遺痕。比「神奇秘譜」中另外那些早期琴曲的譜式,都更近於文字譜。可以相信,它是在唐由文字譜改寫為減字譜的。「廣陵散」中也有很多複合指法是密集的音型:「倚涓」、「大間勾」、「小閭勾」、「雙彈」、「拂滾」的連作、「鎖」、「歷劈」等,常是用以表現熱烈或激昂的情緒的。它的定弦法也甚特殊,是把第二降低,與一弦定成相同音高,而加強了低音,在此曲中常常用到,造成雄渾之氣。「廣陵散」音樂起伏多而猛,誠如陳拙的老師孫希裕所說,是「憤嘆之詞」。韓阜稱讚地嘆息「美哉一(一作「妙哉」)。顧況也特別推重「廣陵散」,感嘆地寫道:「眾樂,琴之臣妾也。『廣陵散』,曲之師表也」。可見唐代的重要琴家對於這充滿激昂慷慨之情,殺伐之聲及憤嘆之詞的藝術琴曲,是何等珍視。在唐詩中至少有五首詩記錄了琴人演奏「廣陵散」:


王績:首彈「廣陵」罷,後以「明光」繼。(古意六首一其)


李商隱:枉教紫鳳無棲處,斷作秋琴彈「廣陵」(蜀桐)


章庄:「廣陵」故事無人知,古人不說今人疑。(贈峨嵋山彈琴李處士)


陳存:誰南木葉飛,夜聽「廣陵散」。(楚州贈別周願侍御)


李德裕:獨悲解形後,誰聽「廣陵散」。(房公舊竹亭聞琴緬慕風流神韻如在,因重題作)


「新唐書」「志」第四十七「藝文」卷五十七,著錄有呂渭「廣陵止息一卷」,李良輔「廣陵止息譜一卷」。


令我們看到了「廣陵散」譜存於唐代的直接記錄,與上列詩文寫「廣陵散」相印證,可知藝術的代表性琴曲是活在唐代並為時代所重的。


唐人於琴,重傳統,守原譜,這是嚴格的藝術要求,因此琴譜的應用成為必要,也因而改進而成為減字譜。姚合的詩「和友人新居園上」寫道:「尋師望藥力,依譜上新聲。」可以知道是視譜彈新曲,已不必只依口傳心授之法了。而新聲可能即是新作之曲,否則可寫為「依譜尋稀聲」或「依譜奏元聲」,也可以變換上下句法寫為彈古曲 。陸龜蒙的詩「江南秋懷寄華陽山人」寫道「譜為聽琴閱」是聽琴認真專註,先審讀琴譜,也是琴的修養甚高的表現,已經超出了一般信手隨心,淺賞輒止的階段了。姚合的詩「閑居遣興」寫道:「失譜廢彈琴」,皮日休詩「琴忘因拋譜」,也表明了琴人已不可無譜。但同時有的琴人卻又可以超越傳統不限於琴譜:「琴多譜外聲」。這乃是古琴歷史久遠的一種特有的音樂思想,即彈琴之人可以有自己思想表現,而增加新聲。現存古琴曲,常有一曲而兩種不同版本流傳,以至多種不同譜本現象,就是這種思想的影響所致。喻坦之的詩「留別友人書齋」中寫道:「背俗修琴譜」更是有意識的對傳統琴曲的加工。此事有違將古曲尊為聖賢遺韻的普遍意識,因而說是「背俗」之行。但這種有意識的修改琴曲,有時倒是音樂範疇中的個性與創造性的表現,具有藝術的積極意義。東皋子王績在舊曲上改編而創作出新曲「水仙操」:「加減舊弄作水仙操」,呂才「依琴中舊曲定其宮商,然後教習併合於歌」,作成可以唱的「白雪」,以補古代「白雪」的失傳,都是屬於藝術創作了。


藝術琴是古琴音樂思想的主要方面,是古琴音樂的存在和發展的主要依託。離開職業琴家和兼善琴人的藝術性古琴音樂思想,琴必不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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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琴的音樂思想


藝術琴的音樂思想



郭關簡介:出生於湖南,畫家,古琴家,道教全真派道士。作品涉及繪畫、音樂、書法、詩文、斫琴、裝置、行為等領域;知周易、曉音律、好古琴、喜操《幽蘭》《廣陵散》;曾閉關參禪一年,出關後系統研習中觀、唯識學,畫風大變;後於龍虎山修道,通齋醮科儀;其曾就學於人民大學,宗教哲學碩士。作品多次參加全國美展、被國內外藝術機構及收藏家收藏。現「郭關繪畫全球巡迴展」已在台灣、佛光山、英國、墨西哥等地圓滿舉行。台灣建立有「郭關藝術館」,長年展示郭關作品數百件。《韋編三絕》 古琴演奏:郭關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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