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與構建：林中路上

約爾格·伊門多夫,《每個人都是畫家 》

隨著上海雙年展、西岸藝術與設計博覽會和上海廿一當代藝術博覽會三大藝術盛會的同期開幕,11月的上海異常熱鬧。在西岸文化藝術示範區,慶祝成立二十周年的香格納畫廊為其最新空間揭幕並舉行了大型開幕群展《Holzwege》。展覽名稱取自德國存在主義哲學家馬丁·海德格爾著作《林中路》里的比喻:林中之路難以為常人辨認,卻為林業工和護林人輕易識得。展覽試圖將不同藝術家的作品視作路上記號,返回遮蔽和遺忘已久的存在。中國當代藝術行至此刻,無論一級市場還是機構,都已經意識到對歷史源流系統梳理的重要性。縱觀2016在國內發生的展覽,對歷史的回顧和文獻的關注顯得尤為突出。對於畫廊而言,在規劃展覽的同時能將學術考量納入其中,實際也在體現自身的定位和標準。

盜火者,《FireThief》

馬庫斯·呂佩爾茲,《梳妝》

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迪爾巴》

兩層展廳涵蓋了年輕及資深藝術家不同時期的創作,相當一部分呈現的並不是某位藝術家最為人熟知的作品。這呼應了展覽標題的一層意義:存在以被遺忘的方式在藝術中呈現,圖像作為對象結構包含了世界本身。現實與歷史的關係、個人經驗與社會的互動被貫穿在展覽始終。進入一樓展廳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牆上一組五幅同色丙烯繪畫《五個女人》。藝術家余友涵以同樣深淺不一的藍色描繪五位不同女性,採用極具表現力的手法來塑造無名的普通人形象,面部塑造的形式或具象或簡約,帶有強烈的未完成感,使人聯想到上世紀90年代以來產生的社會變化。藝術家陳曉雲的視頻作品《砍死你》則從多個角度拍攝了一名赤膊男子在夜晚的樹林揮舞斧頭,發出的聲音單調而令人不安。這個過程呈現出被攝者被壓抑的個人情緒,也傳達出情緒背後代表的個體對「日常生活的無力感和神經質般的發泄」。聯想當下比比皆是的馬克思異化理論的活例:工作時間之內我們是某個社會角色和特定身份的執行者,作為工具而非人存在;在此之外我們才能通過日常生活—愛好、親密關係、信仰—感受自我、確認自我。法國哲學家亨利·列斐伏爾對日常生活的定義是「幻覺和真實,權力和無助,人類可控部分與不可控部分的交織」。20世紀中葉,資本主義的變化將日常生活推入純粹的消費領域。列斐伏爾認為在日常生活中,資本主義仍然存在並不斷自我複製。如果沒有對日常生活的革命,資本主義將繼續蠶食日常生活的質量,並抑制自我表達。按列斐伏爾的理論,作為資產階級的中產群體顯然是自我表達被抑制的受害者。儘管我國不同中產階層的審美趣味、生活方式、政治理想有雲泥之別,但耐人尋味的是,他們身上擁有相同的揮之不去的無力感。無論他們尋向或排斥藝術,也許都是自我表達的一種嘗試。

張恩利,《土紅和深綠》

丁乙,《十示2016-2》

劉月,《2015-03-14-0021 46》

二樓展廳則是對不同權力現狀的解讀。從政治波普到後網路,存在於當時語境下的圖像現實又被重新組合,產生新一輪的意義,進而姿態輕鬆地被消解。不難窺見這些作品對歷史情境的反映,以及從冷戰結束後消費主義的盛行到網路時代應接不暇的圖像生產之間更豐富的語言和表達方式。在探討個人經驗與社會的互動時,可以看出年輕一代選擇了更間接的方式切入主題。比如藝術家李明的作品《直線,風景》便分為兩個乍看之下內容相似的部分。在第一部分「直線」中,藝術家視頻記錄下自己從杭州行走台灣經過的25個站點和攀爬山頂時手寫於便簽上的零碎文字,將它們分別以25個一字排開的小型屏幕播放。擺放在地面的較大屏幕則播放著作品的第二部分「風景」。藝術家在第一部分的徒步行程中每日循環播放大衛·鮑威的歌曲《神秘》,在這部分中,歌曲成為了行程錄像的背景音樂,錄像上閃爍的兩個紅色圓圈也似乎代表了藝術家自己的眼睛。在這件作品裡, 「行走和生活的記憶碎片與山水風景及徒步有關的圖像、音樂等融合在一起」,創造出了個人體驗與真實世界的連接。藝術家劉月則選擇以近乎調侃的方式在作品《為極限值得唯一14》中討論了圖像的「有效」與「無效」如何在再流通的過程中被顛覆。藝術家用手機在無光線的環境里拍攝照片,產生曝光程度不同並無法預料最終效果的黑色圖片。隨後黑色圖片通過快速互動的網路平台被傳播和再創作,使源自現實世界的信息被遮蔽與扭曲,但又無法不互為依存。

楊 振 中 ,《 如 果 你 養 了 一 只 鸚鵡 ,你 教 他 (她)說什麼?》

余友涵,《5個女人》

從展覽中不僅可以看到不同時期藝術家的創作,也能夠體會經由這些藝術家不斷地實踐與探索而逐漸形成的中國當代藝術之路。如同熟悉叢林之人在本無道路的林中辨認並開拓前行,前人肇始,後繼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