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桐島要退部》：凝視青春的裂縫

（本文由Dreamers電影評論授權作者方州奈奈原創）

一向認為，青春校園戲，是不該有所謂主角的。

長成大人以後談起少年時代，任誰都有一筐故事等著被添油加醋地講出來，證明自己活過了轟轟烈烈暗藏餘韻的青春，證明曾經被誰分毫不移地注視過，分給別人的部分也填滿了與自己千絲萬縷的關聯，至於那些漚爛在角落的秘密、那些沒能被傳達的心情、那些無疾而終的愛意，只有去問當事人才能了解……而那也將牽扯出另一個填滿了故事的新的世界。

而作為一部以「青春類型片之死」為口號的電影，其導演吉田大八對於這一點顯然是瞭然的，於是他發揮了電影能夠以任何形態重組時空的優勢，為觀眾將一個平常的星期五早晨發生的所有故事以不同人的視角多次重複展現，一切巧合都不再是巧合，觀眾以上帝視角看到了所有人的秘密，朝氣蓬勃的高中生日常突然以一種直白淋漓的方式被平行展開，原來無論是否成為焦點，每個人也都在萬般磨難卻真情實感地過著自己選擇的生活。

而在桐島要退部這一消息的衝擊下，大家都以自己的方式面對著青春的巨大裂縫——當桐島的存在所維持的微妙的平衡被打破，所有人終於從不痛不癢、不疾不緩的麻木前行中驚醒，開始了難得的思索。

這種停滯中的自我摸索大概有一個共同主題——漫長得彷彿沒有盡頭的青春，空白太多，殘酷炙熱又盛，生活到底該何以為繼。

電影以桐島的消失為契機，無限放大了裂縫。而實際上，片中人物的悲劇面都是早已註定的。

四個女孩子的小團體本身就顯而易見地分為兩組——放學後以「等男友」為主要活動的紗奈和梨莎，和真心喜歡羽毛球熱愛社團活動的霞和實果。高中女生的小團體總是八卦流言甚至惡意的發酵地，當有一天利益衝突觀念相左，女孩們不能再一同挖苦排擠別人了，裂縫便會被擴大——實果心疼為了替補桐島而辛苦訓練的小泉，霞同情被人看不起的前田，他們都是金字塔的底端，對於上層的優越感和欺壓帶有天然的惡意，無法長期掩蓋。

宏樹似乎是運動天才一類的角色，成績也優異，有漂亮黏人的女友，能夠輕易地左右以他為中心的小團體的選擇——不參加社團，每天打籃球等桐島排球訓練結束。他每一次出現在鏡頭前，都帶著淡漠的表情，而這淡漠並非為壓抑情緒隱藏故事而形成的保護外殼，而是真實的寡淡無味和茫茫然，他似乎什麼都沒想，又像是真的想不明白。所以他甚至沒有參與那場令人啼笑皆非的天台混戰，而是在所有人走了以後回到天台，把鏡頭蓋還給電影部部長前田。

他聽著前田捧著八毫米攝影機講述著他的電影夢想，前田從鏡頭裡看他，艷羨道：「果然好帥。」，他卻慚愧自卑到險些在鏡頭前流淚。

影片的結尾，是宏樹的背影。他抓著打給桐島的電話，望著棒球場上晚訓的人們。人聲鼎沸，我們無法知道，那通電話，究竟有沒有接通。

也許真正未受「桐島」影響，始終未變地熱情地活著的，就是那個不到一平米的昏暗擠嚷的小房間里的電影部。他們拎著血漿、「隕石」，用粗劣的材料把自己化裝成殭屍，走到哪裡都總是被人闖進鏡頭穿幫。老師不同意他們拍的題材，要求他們拍攝青春純愛片《請你拭去我的熱淚》，認為它會更加真實，更加貼近生活。然而，在影片結尾，前田教他的演員講最後一段台詞：

「戰鬥吧，這才是我們的世界」

「因為，我們必須在這個世界活下去」

也許這部殭屍電影才最像青春也說不定。

除了這些人物，影片中還有諸如暗戀宏樹的吹奏部部長、一根筋練習棒球的神出鬼沒的棒球部部長以及因為失去桐島而人心惶惶的排球部等等。本片的群像塑造細膩真實到沒有任何一個角色是多餘的、扁平的，每一個角色都在故事推進的過程中起著它命定般自然而然的作用，真正做到了「等身大」的人物塑造。再加上影片中屈指可數的BGM，使影片有著厚重的生活質感，用漫長和寂靜讓人更深刻地體會殘酷。

什麼才是你的「桐島」？你的青春有沒有經歷過「聽說桐島要退部」這樣的變故？你是否凝視過生活的裂縫，有沒有從中找到支撐你繼續前行的勇氣？

關於漫長殘酷的青春該何以為繼，電影並未給出答案，對於「大人」來說，這些少年少女的痛苦和迷茫也不過是小打小鬧，早晚會過去，會成為長成大人微不足道的養料，繼而消失在篩選後的記憶里。

然而用攝像機對抗這個世界的前田似乎在暗示我們，也許該試著繼以熱情，繼以希望，如鯨向海，如鳥投林。這樣至少不必永遠不痛不癢、不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