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寅初史評：冬天過去是春天-傲骨篇完

摘要：瞻仰周恩來遺體時，轉完一圈不出去，堅持再轉一圈。馬思澤回憶：「後來我發現他哭了，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淚。」

（1980年，馬寅初在北京家中。圖片來源：新華網。）

1957年夏，「尚方寶劍」護航之下，反右鬥爭聲勢浩大，得心應手。康生、陳伯達想把馬寅初整成大右派，但周恩來、陳雲等堅決反對。周恩來向中共中央統戰部副部長許滌新明確要求：「馬寅初這個人有骨氣，有正義感，是愛國的，他是我國有名的經濟學家，國內外都有影響，不能劃右派。」陳雲也認為，馬寅初是熱愛黨和社會主義的，他的《新人口論》的基本觀點是正確的，堅決反對將馬寅初劃為「右派」。

馬寅初因《新人口論》和經濟要均衡發展的「團團轉」理論遭遇厄運後，被迫離開北大燕南園63號，住進東總布胡同32號。世態炎涼，門可羅雀。陳雲前來探望，促膝長談。告別時，一臉嚴峻的陳雲對馬家子女說：「你們的爸爸不會消沉。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這是他的可貴的個性。希望你們要好好照顧他，這是黨和國家交給你們的任務！」（李正宏、黃團元《民族瑰寶馬寅初》）

隨後不久，曾在華東軍政委員會共事的陳毅元帥也來看望，與馬寅初有說有笑，氣氛格外融洽。陳毅對馬寅初說：「你的人口理論完全正確，一定要堅持，不檢討是對的，我支持你！」（邵純《黃鐘大呂馬寅初》）臨行，陳毅對馬家孩子們說：「你們的父親是姓馬克思的馬，很好很好」；「孩子們，冬天過去是春天，歷史定會給他作出公正的評價！」（李正宏、黃團元《民族瑰寶馬寅初》）

「文革」時期，天下大亂，人妖不分，紅衛兵四處抄家。馬家所住的東總布胡同，張治中、邵力子等鄰居都被抄了家。「反共老手」、「漏網右派」、「反動學術權威」等，一個個低頭彎腰、掛著牌子、戴著高帽，被無知無畏的「革命小將」們訓斥，甚至拿著皮帶抽打，既觸及靈魂，又觸及皮肉。

馬家為安全起見，開始「自破四舊」，把馬寅初收藏的學術書籍、來往信件、文物字畫一燒了之。燒了整整一天，整個過程馬寅初沒說什麼，凡是要燒的書畫、對聯、禮物，都請他看一下，同意以後燒毀。

辭職退隱後，馬寅初在日記里寫道：「大江東流去，永遠不回頭！往事如煙雲，奮力寫新書。」新書指的就是農業經濟學手稿《農書》，歷時三年成稿，用毛筆書寫，達百萬字之多，放在一個箱子里，一張一張手稿相連，再捲起來。可惜這次也燒毀了。

馬思澤在浙大「紀念馬寅初先生誕辰130周年學術研討會」上發言時，解釋燒掉《農書》手稿的原因是：「讀報筆記中含有農村的兩條道路、自由市場、自由王國等內容，在文革時期，如果這些內容被進一步闡述，將受到批駁。」

此後不長時間，派出所來人說：「周總理有指示，你家是保護對象，不準任何人闖入，我們負責保護。」果然，紅衛兵和造反派不再騷擾。馬思澤直言：「『文革』中我爺爺本人並沒有受到衝擊，他的生活沒有受到太多干擾。而且可能是跟總理的關係，他的待遇都一直保留」；自己是在一個「生活條件很優越，但是社會地位又很低的家庭里長大的。」

1971年，馬寅初患直腸癌，第二年住進北京醫院。院方和家屬對一個90歲老人如何治療有分歧，家屬要求直接手術，院方害怕出事要求保守治療。馬夫人王仲貞給周恩來寫信求助，堅決要求北京醫院為馬寅初動手術。周恩來接信後批示：「病人本人有動手術的要求，醫務人員就應當從手術著想。由天津的金顯宅、王德元主持手術，組織會診，議後望告。」

衛生部迅速落實周恩來批示，通知有關專家，研究制定兩次手術的治療方案。5月30日，馬寅初順利做了第一次手術。兩周後，接著做第二次手術，術前一天，周恩來辦公室來電話，口頭傳達周恩來的關心和指示：一是手術前要作充分準備；二是手術要慎重細緻；三是手術後要嚴防一切不良後果。

1975年，周恩來病況日益嚴重，躺在醫院病床上仍惦念著馬寅初的健康。委託身邊的兩位保健醫生代表他去看望馬寅初，仔細體檢和會診，馬寅初極其感動。

1976年1月8日，周恩來逝世，三天後舉行遺體告別儀式。馬寅初患直腸癌動手術後，大小便失禁，家人擔心有什麼意外，影響不好，建議他不要勉為其難。馬寅初大聲地說：「要去！一定要去！死也得去！」

為了順利看周恩來最後一面，1月11日，馬寅初早飯、午飯都沒有吃，一口水也沒喝，怕進食進水以後要排泄，不方便。到北京醫院後，坐在輪椅上的馬寅初在長孫馬思澤的幫助下，努力往前欠身，代替鞠躬。瞻仰周恩來遺體時，轉完一圈不出去，堅持再轉一圈。馬思澤回憶：「後來我發現他哭了，那次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流淚。」

1982年5月10日，馬寅初病逝於北京，享年101歲。他的追悼會上輓聯寫道：「馬師在舊社會不畏強暴，敢怒敢言，愛國一片赤子之心，深受同仁敬重；先生為新中國嚴謹治學，實事求是，堅持真理不屈不撓，堪為晚輩楷模。」

（2016年11月14日，【山水微言·126】。本文為《馬寅初：「明知寡不敵眾，自當單身匹馬，直至戰死為止」──「師表校魂」大學校長系列之五·馬寅初史評·傲骨篇》連載第1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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