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臨》難道僅僅是一部燒腦神作？它挑戰了科幻片的終極難題

文 | NTQ

影評人，電影媒體編輯

春節之前有機會看到好萊塢去年口碑最好的一部科幻佳作，莫過於最好的過年禮物了——我說的就是爛番茄網站上新鮮度94%，在IMDb網站的Top 250榜單上暫列影史第125位的《降臨》。

《降臨》講述了一次地球人與外星人的親密接觸：在不遠的未來中的某一天，名為「七肢桶」的外星物種突然駕駛著飛船，神秘地出現在了地球的多個角落。

「七肢桶」

語言學家露易絲（艾米·亞當斯飾）受軍方之邀，前去與「七肢桶」進行面對面接觸，以便破譯它們的語言。她沒想到的是，這次接觸，將會永遠地改變她看待世界與生活的方式。

艾米·亞當斯與傑瑞米·雷納

《降臨》的製作班底非常強大，先說兩位主演：艾米·亞當斯與傑瑞米·雷納，前者多次扮演超人女友露易絲·萊恩，後者則是復仇者聯盟中的鷹眼。兩人的奧斯卡提名加起來足有七次之多，重要配角福里斯特·惠特克是奧斯卡影帝。

福里斯特·惠特克

而《降臨》的導演——來自加拿大魁北克的丹尼斯·維倫紐瓦（其實德尼·維爾納夫這個譯法更接近他名字的發音），則是在當今好萊塢炙手可熱的中生代導演。

丹尼斯·維倫紐瓦

他的前作《焦土之城》《宿敵》《囚徒》和《邊境殺手》，部部口碑良好，為他積攢了非常厚實的業內聲譽，所有人都很看好這位導演的前景。

2017年他還有另一部萬眾矚目的新作問世，那就是他與攝影老搭檔羅傑·迪金斯再度合作的科幻大片《銀翼殺手2049》，新老兩代複製人殺手瑞恩·高斯林與哈里森·福特，將在片中激情飈戲。

《銀翼殺手2049》

所以維倫紐瓦的導演功力，早就得到了業內外的認可，然而接手像《銀翼殺手》續集這樣製作規模的A級大片，對他來說還是頭一遭。即便有製片人兼前作締造者雷德利·斯科特為影片保駕護航，維倫紐瓦仍然深知自己尚需修鍊，於是在《銀翼殺手》之前問世的這部《降臨》，就成了他對科幻這一陌生領域的試水之作。

然而，即便只是投石問路，維倫紐瓦給自己選的起點依然很高。

《降臨》是改編自科幻小說名作《你一生的故事》，它的作者，是曾多次榮獲雨果獎與星雲獎的美籍華裔科幻作家姜峯楠（Ted Chiang）。

姜峯楠

這部原著小說有著不錯的結構和較為新穎的哲學思考，然而它最大的特點，卻是把一系列的高冷原理——語言學中的沃爾夫假說、物理學中的變分原理和數學中的費馬定律，成功地包裹到了一個具有幻想色彩的故事裡，這在科幻小說的歷史上是很少見的。

但是，這樣的一流文本，在紙面上或許顯得妙趣橫生，然而想要把它改成電影卻並不容易。電影一向是個感性成分大於理性成分的媒介，所以也就別指望它能像文字一樣，有效地把科學定理的推論過程呈現出來。

而若論敘事，《你一生的故事》中科學家與外星人對話的乾巴情景，又無法撐起一部劇情長片的體量，所以維倫紐瓦與影片編劇埃里克·海瑟爾，幾乎是給自己找了個天大的麻煩。

這部電影真的太難拍了！

然而兩人最終交上的改編答卷，卻超出了大部分人的期待，至少我完全沒想到。為了讓抽象的原著小說電影化，維倫紐瓦和編劇做了很多工作，下面我就來具體地分析一下這部影片的改編策略。

在原著中，外星生物只是通過一個高級顯示屏與人類對話，而在電影中，「七肢桶」不僅不遠萬里地親自來到地球，還用極具行為藝術感的出場方式，引發了人類的全球性恐慌。

編導的這一改動，為這部規模並不大的影片提供了大片式的全球格局，而不同國家應對「七肢桶」時的不同策略，也為影片編導進一步的大做文章提供了空間。

但在總體上，《降臨》借鑒更多的，是《2001太空漫遊》的「外星爸爸帶你飛」思路。

《2001太空漫遊》中的石碑

《降臨》中的黑色飛船

前者中的黑色飛船，對應著後者中的黑色石碑；而把它們帶上地球的兩個地外文明，都完全沒安什麼壞心眼，他們的真正目的是幫助和啟蒙人類。

《降臨》的敘事機制的核心，是前文中提到過的「沃爾夫假說」。這一假說認為，語言對其使用者的思維有著根本性影響。作為高度進化的地外生物，「七肢桶」的語言是一種非線性語言，因此它們看待時間的方式也是非線性的，過去、現在與未來，在它們的眼中都清晰可見。

在破譯「七肢桶」語言的過程中，露易絲的時間觀念也開始了轉變。朦朧曖昧的時光碎片不停地出現在她眼前，但她卻無力看穿它們的真實含義，直到最後才發現它們是來自她的未來。

換句話說，通過與「七肢桶」的接觸，露易絲已經漸漸獲得了預見未來的能力。

然而正是這個能力，引發了影片劇情中的最大悖論。既然露易絲能夠通過預見未來，改變當下危在旦夕的世界局勢，那麼她又怎能讓自己相信，人生只是一場別無選擇的宿命呢？

在影片最後，露易絲雖然預見到了自己女兒在未來時空中的早逝，且手裡完全握有選擇權，卻依然堅持著自己的宿命論觀點，在當下時空中與女兒的父親發生了關係。

這是我對改編的主要不滿。因為這種邏輯硬傷其實是削弱了影片的情感力度，讓本應動人的親情變成了玩笑，本應高尚的自我犧牲，也變成了廉價的多愁善感。

總的來說，作為又一部當下流行的「燒腦神作」，《降臨》的敘事手法達到了它的最初目的——用大膽的情節反轉，顛覆了人們的期待；然而它並沒有像片中的「七肢桶」對露易絲所做的一樣，顛覆我們對世界的抽象認知，因為這樣的顛覆需要堅實的哲學基礎與敘事技巧，才能經得起觀眾推敲。

對於生活在地球上的人類來說，人生依然是宿命與偶然的矛盾統一體，在戰鬥未打響時就向命運投降的人，甚至連命運的同情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