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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畫意林風眠

有沒有一種喜愛,最初開始於一個名字?

對林風眠,我就是。

林,風,眠。

三個字,每一個都簡,如江水初發,見清不見深。合起來,自然,和煦,優美,念著念著,象一幅溫遠的畫,清艷。

再推開名字的門帘,進去看這個人,他畫的畫,他做的事,他的性情,他的品格,越看越洞明,再要不喜愛,已是不能。

於是,看他的畫,年來年去,一看再看。

初見林風眠的畫,是小鳥。

是幾時?哪兒見的?全忘了。那種春到林間鳥先知的感覺,依然鮮活。

鳥,是畫中常見客。印象中,看精緻的鳥,就去看看朗世寧的,看寫意的鳥,就去看看八大山人的,看諧趣的鳥,就去看看揚州八怪李鱓的。第一眼,看到林風眠的小鳥,別有一種自在逍遙意。

為何會覺得怦然心喜?似有不盡的親切。總覺得這些小鳥不是畫上的,是在哪兒見過的?就想起兒時隨父母回到老家,穿行在茶山竹林間地上梢頭見過的小鳥們,那些遠去的夥伴們。林風眠畫小鳥的那隻筆,就象是一個個手勢,把小鳥從林子里一一招回,而且是自自在在地回,神情坦蕩。

看,他宣紙上撲稜稜飛來的這一隻,那一雙,或一群,棲在綠的黃的葉子間,精氣神上,全是活潑,全是生機,全是欣喜。有話說,人是過客,花是主人,林風眠的小鳥世界,走進去後,會讓人覺得林子里有一個永遠的四月天,人是看客,鳥是主人。

看多了,又從無限中看出點兒屬於林風眠的「」。

所見到林風眠的小鳥,一是都在枝頭,一是儘是黑色,一是幾乎獨一種。

林風眠偏愛枝頭的小鳥。

林風眠畫的小鳥,不在天空,不在地上,都在枝頭,無緣問,也可以從一而再的畫中看出畫家的心。是小鳥,有時,就會飛,有時,就會地上走,他所喜愛的小鳥的狀態,是棲在枝頭的樣子,並不趕路,有歸意,有落處,住在春天裡。

一身畫意林風眠

一身畫意林風眠

一身畫意林風眠

一身畫意林風眠


林風眠畫的小鳥,都是黑色的,在中國水墨畫里,非墨即白,畫鳥,墨趣天成。他早年留學法國學西方油畫,對色彩極為敏感,落在宣紙上,枝葉有青有黃,可那一隻只小鳥,依然只穿黑衣裳,也真有點奇。

黑,本是沉著色,天然有肅穆感,林風眠的小鳥,從輪廓的勾描到鳥身的塗染,一黑到底,卻絲毫不見端嚴,黑得十分靈動,活泛極了,那些黑,聽得到叫聲的清脆,朗朗的笑意,真的是漆黑黑,明艷艷,活潑潑。

獨一種,常畫,在讀到林風眠晚年自述時明白了。他回憶到,「我從小生長在一個山村裡,……童年的時候,我有時總在小河裡捉小魚,或樹林中捉鳥,養一些小魚和八哥,那是最快樂的事情了。因為這個緣故,也許我就習慣於接近自然,對樹木、崖石、河水,它們縱然不會說話,但我總離不開它們,可以說對它們很有感情。」至晚年,他還在畫《秋林八哥》,原來,林風眠的小鳥,是八哥,他童年最熟悉的那一種。

林風眠一生活了92歲,到過許多的地方,看過許多的風景,當然,也見過各樣的小鳥,可他最喜歡畫的小鳥,還是八哥,林里枝上黑黑的的八哥。世上的小鳥那麼多,一個畫家畫一種小鳥,前半生畫,後半生還畫,曠日持久地畫,不是他只會畫這一種,而只是因為他「對它們很有感情。」

曾想過,如果某天到一個空寂的去處,只可帶一個人的詩,我會帶上王維,特別是那句「雨中山果落,燈下草蟲鳴。」讀一遍,解了千愁,再讀一遍,哀矜勿喜,再讀一遍,不記得自己。

林風眠的這些小鳥,對我,似乎是畫中的王維,什麼時候看一眼,都象回到了春天裡,一看解千愁。

不過,我想自己還是做不到哀矜勿喜,因為,我對這些黑黑的小鳥也和畫它們的人一樣,很有感情。

林風眠一生,「最愛憶杭州」。

也許,每個人的版圖上都不只一個故鄉,一個是地理版圖上的,愛或不愛,都是不可選擇的,那是一個人土生土長的故鄉,另一個,是心靈版圖上的,是一個人涵養生命的故鄉,棲息精神的第二故鄉。

杭州,是林風眠的精神故鄉。

林風眠在法國留學期間與現代教育家蔡元培異國相逢,蔡元培對林風眠的才華與見識一見激賞,將中國現代的美育使命寄託於林。蔡元培晚年回顧:「——大學院時代,設國立音樂學校於上海,請音樂專家蕭君友梅為校長。增設國立藝術學校於杭州,請圖畫專家林君風眠為校長。」

林風眠回國後,不負蔡元培重託,先後在北京國立藝術院和杭州國立藝專擔任校長。1926年冬,由蔡元培推薦擔任北京國立藝專校長時,年僅26歲,是中國最年輕的校長。

此後,杭州,正是林風眠與同仁們多方思量後定下國立藝專的校址,取其湖光山色,一草一木俱靈韻,最具中國的美術意。

杭州國立藝專,從1928年到1937年戰爭爆發,不過十年,在林風眠一生的時間當中不過九分之一,這十年,杭州國立藝專,對林風眠本人和中國現代繪畫卻是風雨飄搖中難得的理想國。無論左有黨派紛爭,右有內部困境,林風眠和同仁和廣大的美術學子們,在西湖邊,在柳樹下,赤誠而熱烈地愛著美,愛著藝術,愛著創作,也愛著日益苦難的中國,只輕輕地念一念這些名字,林風眠,黃賓虹,潘天壽,李可染,吳大羽,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劉開渠,……,那是藝術燦爛灼灼其華的十年,直到1938年林風眠被迫隱退,為不忍惜別的師生們,手書四個大字相勉:為藝術戰

喜愛林風眠的西湖山水,在前,史料,那樣厚重地拾起閱讀,在後。

先愛那些山水什麼呢?問自己。

以前,也看山水,傳統文人畫中的山水,也喜愛,那些精神意趣,一山一水一寺一橋一梅一僧一遠人,常是高士風範,令人望去,素素然,不盡地仰慕,這種仰慕,暗自是有距離感的,不忍再近,也不好再近,遠觀一種不俗的精神遺風,要稍稍的低溫,似乎隔著心理上的時空,才見其精神。從來,不敢把自己安放那些畫里,知道有那些意境,遠遠的在,就好。

林風眠的山水,任是多少幅放在那裡,都有他自己的格調,色彩,是打上他印記的第一個標識。

一身畫意林風眠

一身畫意林風眠

無論是綠,無論是黃,無論是墨,無論是灰,那些色彩在視覺上是極有感染力的,一看到氳氤的青與黃,慢慢漾開去,直到成片的絢,成片的柔,就知道,那是林風眠的山,林風眠的樹,林風眠的湖。

還有,讓人喜愛的,就是在那些色彩、線條、形狀的表現之下,內里透出來的無盡溫存意,那些層山近湖,看著是暖的,有母性的恩慈,不是看破塵世清洌出離的一種,卻是揮手招喚遊子歸來的一種。

尤其,他的西湖,不是古意的,而是濃稠的,柔婉的,明麗的,看他的山水,那麼溫存,溫煦到風和無瀾,綠意滿了人間。看到林風眠的西湖與山水,我就相信,在某個地方,一定有某個地方,只存放美好,不寄風霜。

這些湖山的青枝,綠意,微波,遠山,自然從色彩上有著無盡地柔軟,可也覺得,還有什麼在視覺之上。我想,它不只喚起高山流水的古意,不只寄託魏晉一般的風度,它別有溫柔,可以喚起眾生如我的詩意感,讓人在粗礪的生活或時代當中,想要稍稍地停一停,醒一醒,看一看,美,在人間是存在的,雖然不說話,雖然很靜謐,可它的存在,是人心深處的精神故鄉,並且,很近切,似彼鄰。

記得,以前讀論語《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孔子問幾個學生的志向,志國安邦居廟堂者盡有,曾點說,他的嚮往,「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夫子喟然嘆曰:「吾與點也。」那時,很喜歡這一段,和煦的心,是一個謙謙君子的精神質地吧。

看林風眠的西湖山水,是讀曾點之志的感覺。我以為,真的君子,真的鬥士,都是不帶利器的,如果有,就是他的仁愛。

讀林風眠畫傳,作者劉世敏親見了不知多少故人,聽他們一一憶起林風眠,從同仁到學生再到不畫畫的工人鄰居,無一不提及林的和煦,一生不言人惡,即使歷經種種非人之境,他常懷常駐的,不是別的,還是西湖一樣的鏡心。

林風眠晚年遷居香港後,常憶杭州,常畫西湖,大半生的飄搖,而他的藝術之心,在西湖之上。1979年他舉行了巴黎畫展,目錄封面畫,他選擇了《西湖的秋天》,這似乎是他為自己藝術和精神上所尋到的一生歸旨。

忽然想起莊周和他夢中的那隻蝶,只是這回,不知,

——西湖是風眠?還是,風眠是西湖?

仕女圖,也是看林風眠的畫,看不盡的一種。

線條,流暢至化境。

每每看他的仕女圖,沉浸在人物的古典美感之餘,總感到這些仕女圖的身形、衣袖、裙裾,不是由畫具一筆一筆描出來的,而是風行水上吹合而出的,細細地打量,也是連承傳啟合的皺褶都難見到,這麼行來流轉無跡可求。

記得,繪畫史上曾有四字評價吳道子的畫風,「吳帶當風」,形容其線條之起伏錯落,那時,只覺得這四個字,橫空驚艷,久不能忘,總在想,那帶是怎樣的帶,那風又是怎樣的風?等看到林風眠的仕女圖時,時不時就想起這四個字,這種聯想,很是無端,彼此的線條實在是大不同了。

林風眠的仕女線條,似一種減法,是要在畫上只見流麗,不見刀斧,這樣的線筆,來無影去無蹤,掛過來,象一道虹,倒象明代嚴羽的詩論《滄浪詩話》,說盛唐詩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有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像」。這些說法,用來說詩,說禪,說佛理,可解不可解,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都是空靈幽玄甚於實指。林風眠的線條,若用實詞來描摹,我確實只想得到:流暢,可伴隨著流暢的還有別的,就是那種難以捕捉的使流暢得以流暢的東西。

讀到關於林風眠畫仕女圖的部分,象拿到一把密鑰,他的仕女不是空降而成,一揮而就,一筆的流暢,出自於千筆的練習,藝術哪有天生的道行呢?據載,林風眠為精準地把握仕女的態,創造過紀錄,一天不分晝夜畫過不下九十幅,想想,真是瘋魔!連說畫痴情痴,這些,都覺得輕得承不住了。

這些仕女,都格外美。

一身畫意林風眠

尚美,對於藝術家來說,也許是天性,是發源地,也是彼岸。

林風眠曾說過,藝術所要表現的無非兩點,「」與「」,而想要創作的初衷無一不是出於感情,沒有感情的創作,不叫藝術。

仕女圖,寄託了林風眠對美的體認,美的追求,美的表現。

對林風眠,將仕女作為一種題材來反覆創作,是一種對傳統文化基因的吸收與傳承。早在去法國學習西方油畫時,林風眠隨身帶的就有一些體現中國藝術精神上的東西,比如,民間工藝,皮影,戲曲臉譜等等,其中的古典女性造型,一再令他琢磨,希望這些古老的藝術用新的方式活下來。

在學習了西方油畫之後,當他凝聚人物畫時,林風眠定格在了中國古代仕女上,這是雜揉了多種中國民間藝術和西方繪畫表現方式之後,在西方油畫與東方藝術之間,為凝聚符合時代的新的藝術,找到美的結合點。

這些仕女圖,也不負林風眠的丹青,即有著最古典的中國意,卻不是對古代仕女的複製,她們在畫中的色澤,態勢,神情,又完成了某種蛻變,具有了新生的意味,很有意思。這些似乎古之又古的仕女圖,與中國古代的仕女圖並放的話,絕對有了不同,不同的那些地方,是林風眠給畫中人賦予的難言的現代性。

看著一幅幅仕女圖時,感到美讓人看痴了時,心裡想,只有一個人內心真的熱愛女性,真的把女性當作人間美好的化身,才會把一個個仕女都畫得這麼美。我甚至從這些畫中個人感受到一種原始宗教般的女性崇拜,畫家拿出來的方式,就是絕對的形式主義,從藝術形式上賦予女性極致的美感。

這些仕女圖,女性的體態無不曲線優美秀逸,骨骼透著空靈氣,仕女服飾的色彩,或雅白,或幽藍,或沉紫,或淺青,或墨綠,這些色彩,包括仕女的膚色,都有時光一層層雋刻的沉積感,極寧靜,極幽遠。這些仕女,在畫上雖然看著極靜,也是靜中有動,是有肢體語言的,或翻書,或彈琴,或拈花,或扶瓶,其實,也是畫家將理想女性的精神特質交付給了這一一的動態,她們,愛著詩書琴畫花共茶,她們,是人間優雅存在著的一群。

幽秘玄雅,是仕女圖所特有的的氣息。

記得,有一次看畫展,聽一位畫家論畫,反覆強調一個詞:氣息。一幅有生命力的作品,會有畫家打上的氣息,這氣息,是獨特的,一眼可見而莫可名狀,把這個詞記下了。事實上,能讓人有所印象有所觸動的藝術,確實是有某種可以感受語言難及的氣息。

林風眠的畫,氣息是抑都抑不住的。在他的仕女圖中,這些氣息感又一次凸顯。在畫中,這些仕女幾乎都是處於室內深幽的環境,人與物形成了一種幽秘靜謐的氛圍。通過用色,陳物,人的靜氣,輕的動感,將不知今夕何夕的夢幻氛圍渲染烘託了出來,人物、環境、器物,在質地上幾乎是合一的,真是溫潤如玉,陰柔的器物感,是他仕女圖所呈現出的獨特氣息。

讀林風眠時,還對他做過的一個夢印象很深,便對他畫仕女有了情感上的聯想。他曾告訴友人,有一回夢中出現兩個女性,一個是他的母親,一個是他的結髮妻子德國女性方·羅達。當他夢中醒來,提筆就在宣紙上一幅畫上畫了兩個仕女,一個象徵母親,一個象徵妻子。

在林風眠六歲時,母親就被賣到他鄉,他成年後還曾尋母,卻從此天隔一方。方·羅達,在法國與他才結婚一年,就因難產母子一起永別了林風眠。這兩個女性,都是林風眠視作至親的女性,也是他對女性體認的源頭,母親是美好的,方·羅達是美好的,只是美好得比閃電還要短。

也想,林風眠不斷地畫仕女,未嘗不是一種移情,在藝術上的升華。正如他曾在一幅畫上以兩個仕女的方式表達對母親與髮妻的懷念,仕女圖,也許不僅是一種藝術上關於美的探索,還未嘗不是一個人獨有的情感表達,讓挽逝的女性之美,以藝術的方式綿綿延續,繼續人間。

真是宛轉至柔啊,這些仕女,她們的樣子,與身後的古器輝映,看到這些仕女,不僅看到,女性有多美,還想得到,女性有多好。

看這些宣紙上的小鳥,山水,西湖,仕女,靜物,慢慢地看,就看到了畫外去,看到了林風眠的一身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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