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姐訪談：我和糖友戀愛了！

2017.2.13 周一

正月十七 丁酉年

宜甜言蜜語

我明白你會來，所以我等。

沈從文《雨後》

認識「阿飛」是在一次工作聚餐上，標準的職場商業男士，除了稍微黝黑的臉龐似乎還透露著一些稚嫩的氣息，「阿飛」不愛說話，你問他一個問題，他最多用一兩句話來回答，工作中的萍水之交，我沒怎麼放在心上。

直到愛八卦的同事們和我說，「阿飛」最近要和女朋友結婚了，聽說，他女朋友有糖尿病。

我的腦中突然閃過了什麼，我常常問我的先生，和我這個糖尿病人在一起是什麼感覺，或許是當著我的面，我先生從來都沒有好好回答過我。我一直想要的回答，或許「阿飛」可以告訴我，真的如我擔心的那樣，在某種程度上拖累了另一半嗎？或者，是不是還有其他我無法理解的感受。

一次工作的間隙，我找到「阿飛」，自曝了我的糖尿病史，相約和他做一次訪談。平時沉默寡言的「阿飛」這一次卻欣然答應了。

採訪的時間約在某個周六的下午，上海下著最後的冬雨，還是有刺骨的寒意。復興西路旁安靜的咖啡館，人不多，我和「阿飛」面對面坐著，我先打破了沉默。

董小姐：謝謝你今天冒雨前來，你家裡的那位知道你今天來的目的嗎？

阿飛：恩，知道。

董小姐：恩，那她是什麼看法？

阿飛：她沒有說什麼。最近在忙著準備結婚的事情，或許，你想知道的也是她想知道的。

董小姐：能告訴我，你們是怎麼相識的嗎？

阿飛：是在工作的時候，我們在同一個部門，彼此熟悉起來，然後開始談戀愛。

董小姐：那，那個時候，你知道她有糖尿病嗎？

阿飛：不知道。剛開始，她沒有告訴我。我也沒有覺察出有什麼不同，只是我知道，她的生活作息很規律，中午12點必須吃飯，常常自己帶飯來公司，而且喝奶茶咖啡什麼的，都不加糖，我覺得挺好的。

董小姐：是什麼時候你知道她有糖尿病？她應該是一型糖尿病吧？

阿飛：是的，是一型糖尿病。我那時候還沒有什麼概念，沒想過年輕人也會得糖尿病，而且她真的很瘦。是在交往一年後，我知道了這個事情。她有好幾天沒來公司，說是請了病假，但沒讓我去醫院陪她。我覺得女朋友住院，我怎麼說也應該去醫院看看，而且我不知道她生了什麼病，挺著急的。

董小姐：所以，你就去了醫院？

阿飛：是的，她不肯告訴我是哪家醫院，我問了她的閨蜜，然後瞞著她去了醫院。

董小姐：你還記得你看到她的場景嗎？

阿飛：記得。她躺在病床上，聽著音樂，護士在給她抽血。大概抽了7，8罐吧，我第一次看到居然一下子要抽那麼多血。她似乎已經習以為常，沒有什麼疼痛的感覺。她看到了我，一下子坐了起來，臉上從最初的震驚到開始流淚。我以為她生了什麼大病，就抱著她安慰，後來，她哭著告訴我，她從小就有糖尿病，她一輩子都需要注射胰島素。

董小姐：你當時的感受呢？

阿飛：其實，已經記不大清了。只記得，她抱著我說，我們分手吧，我不想拖累你。

董小姐：哦，肯定沒有分手對不對？否則現在怎麼會結婚呢?

阿飛：沒有，我們分手了。其實，我沒有覺得糖尿病有什麼大不了，我覺得她平時一切都很正常。可能是她倔強吧，說一開始沒有告訴我，欺騙了我。現在不想拖累我，所以還是現在分手好。我不明白，什麼算拖累？

董小姐：你沒有想過糖尿病會影響你的人生嗎？你可能要多花時間去照顧她，可能做什麼事情都要考慮她，還有，你打算怎麼說服你的父母呢？

阿飛：我拗不過她，所以就和她分手了。但仔細回想我們交往的日子，她從來都沒有麻煩過我什麼，以至於我都沒有意識到她有糖尿病。她已經養成了比較好的生活習慣，低血糖的時候也有應急的糖果在手邊，吃飯準點啥的我不覺得算什麼影響。倒是她的心態，我不知道她為什麼老是覺得會拖累我。在我們分手的日子裡，我開始慢慢研究什麼是一型糖尿病，對生活會帶來什麼影響，我覺得她是我想要在一起的人。人都是有感情的，一年多時間，她已經融入了我的生活，我父母也很喜歡她。

董小姐：那你是怎麼把這個消息告訴你父母的？

阿飛：在告訴父母前，我做了功課。我看了關於糖尿病的資料，很清楚明白的告訴父母將來可能會有什麼影響，但最重要的是，我告訴父母，我想和她在一起。

董小姐：你的父母沒有問將來生孩子的問題嗎？

阿飛：我猜到他們會關心這個問題，就拿出了網上搜到的證據，醫生說的話，告訴他們並不影響生孩子。其實，我媽媽本身從小有心臟病，也是從小開始吃藥，我想我媽媽可以設身處地的理解我老婆的感受。我一方面和他們普及糖尿病的常識，一方面和他們強調我想和她在一起的決心。所以，當我們複合的時候，其實我爸媽已經接受了我老婆糖尿病這個事實。

董小姐：她很幸運，可以遇見你。然後，你們就複合了？

阿飛：沒有什麼幸運不幸運，或許我這個人，從來不想的太多，我總覺得，相比起糖尿病，找到一個對的人要難得多吧。所以，我很珍惜。我不善言辭，這些話從來都沒和她說過。當初分手的時候，我可以看出她的不捨得，只是她個性倔，裝著沒事。

董小姐：你們是怎麼和好的？

阿飛：其實沒有什麼浪漫的過程，我約她吃飯，吃完飯我們一起散步，我還記得我們沿著人民廣場，一直走到上海博物館。

我說，我還喜歡你，以前是你一個人，獨自面對糖尿病，獨自面對這個世界。現在，多一個人，陪你一起面對，好不好？人都會生病，說不定將來的某一天，我也需要你的照顧，我們一起互相照顧，好不好？

她沉默了，什麼都沒有說。在分頭回家的路上，我收到了她的簡訊，就兩個字，好的。

董小姐：聽著挺浪漫的。之後的相處，和之前有什麼不同嗎？在你眼中，她會因為糖尿病而變得特殊嗎？

阿飛：之後我們的相處順了很多，其實和不知道糖尿病之前，沒什麼兩樣。大多數情況，還是她自己照顧自己，測血糖，打胰島素什麼。因為糖尿病，她似乎對醫學知識懂得挺多，我們家有什麼問題還常常問她，我媽還說，給我也測個血糖看看，省的去地段醫院測了。當然，有許多需要磨合的地方，比如說生活習慣，她作息規律，我常常晚睡覺。我愛吃零食，每次都引誘她多吃點，其實還挺有樂趣。

董小姐：我想，很多糖友會特別羨慕你的她，你對未來要和糖友相戀的「正常人」有什麼建議嗎？

阿飛：我覺得不用刻意區分正常人還是糖友，每一個社會人都多多少少有那麼點「不健康」，也沒有人是完美的。糖友要擺好心態，如果老是覺得糖尿病就畏手畏腳，別人也會用不一樣的眼光來看待你。糖友要有自信，我覺得我老婆比我以前交往的「正常」女孩子健康多了，試著把自己變為有趣的人吧，這樣才能吸引有趣的人。對於糖友的另一板，自己多做點功課，大大方方的介紹給家人，說明白利害關係，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多想和她在一起。我還是那句話，相比起糖尿病，找到對的人要難多了。

……

上海的雨還在下，我看著坐在對面的這個平常男子，看著他提起她時不經意露出的微笑，我想那個她一定也給他帶來了美麗人生。我彷彿可以看到，40年後，50年後，兩個老人，手牽手互相走過，互相調侃過去的經歷，老頭不時和老太說，今天空腹血糖多少，昨晚上又貪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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