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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下)

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下)


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下)


左手手勢


顧梅羹《琴學備要》第116頁載宋《太古遺音》「左手十六圖勢」,實際上宋《太古遺音》載左手手勢17勢。與《琴學備要》所載左手18種手勢相比:第一,《太古遺音》無「秋鶚凌風勢",顧梅羹依據《萬峰閣指法閟箋》所載「秋鶚凌風勢」之名稱,補作「興詞」一則。第二,《太古遺音》原有之「野雉登木勢」及其「興詞」,在《琴學備要》中被捨去,換為《萬峰閣指法閟箋》所載之「蒼龍入海勢」,顧梅羹為之重新作詞。


1.寄指(起勢):秋鶚凌風

古琴手勢的文化意蘊(下)



宋《太古遺音》所載手勢中無左手起勢,明徐上藏《萬峰閣指法閟箋》只有名稱,顧梅羹取「秋鶚凌風」之名,並補作「興詞」:秋霄爽朗,一鶚高翔;凌風俯瞰,氣象昂藏;喻左手之寄指,狀其勢之飛揚。」


「寄指」是彈琴前左手的準備動作,並不觸弦,有暫時寄放之意,演奏琴曲的過程中,左手空閑時也會「寄」於琴面上。顧梅羹認為應以中指的指尖輕輕抵住一弦外側九徽到十徽之間的琴面,其姿態應如高翔之鶚,氣勢飛揚,又凌風俯瞰,隨時可俯衝連動,準確按弦。


2.大指按弦:神鳳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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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認為鳳皇之象是「德」的象徵,它「首戴德,頸揭義,背負仁,心入信,翼挾義,足履正,尾繫武,小音金,大音鼓」,更是「見聖德而下」的祥瑞,鳳皇現世是上天對人君之德的嘉獎。「神鳳銜書」出現在人間的前提是人君有「德」。


《藝文類聚》引用漢代《春秋元命苞》之言:「火離為鳳皇,銜書游文王之都,故武王受鳳書之紀。」神鳳銜書以贈武王是帝王受命的典範。《太古遺音》將大指按弦命名為「神鳳銜書」,取其「銜書」之態,按弦之時中指、無名指、禁指翩然如飛,大指和食指屈節相應,形狀確如鳥兒銜物。「興詞」亦取武王因德受天命之意:「鳳兮鳳兮,感德而至;銜書來儀,表時嘉瑞;謂拇按而食覆,取夫味之相類。」


《藝文類聚》還引《琴操》中周成王看到鳳皇感德而至然後援琴而歌之事:「周成王時,天下大治,鳳皇來舞於庭。成王乃援琴而歌曰:『鳳皇翔兮於紫庭,余何德兮以感靈』。」若人君失德,不僅鳳皇不至,賢人也會隱於山林,《論語·微子》載,接輿歌而過孔子身邊,歌詞云:「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巳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3.食指按弦:芳林嬌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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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食指按弦為「芳林嬌鶯勢」,自音聲層面看,所取乃是嬌鶯清和圓轉的鳴叫聲,其「興詞」云:「相彼嬌鶯兮,遷於芳林;飛鳴求友兮,睍睆其音;謂按指之雍容兮,有如軟語之春禽。」

考其典,出於《詩經·邶風·凱風》:「睍睆黃鳥,載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凱風》是七位孝子的自責之辭,衛國有七子之母,「猶不能安其夫室,而欲去嫁,故美七子能自盡其孝順之道,以安慰其母之心,作此詩而成其孝子自責之志也。"毛傳釋「睍睆」為「好貌」,鄭玄進一步引申為「興顏色」。即,詩中提到黃鳥的好貌和好音,是為了起「興」:「興必以類,睍睆是好貌,故興顏色也;音聲猶言語,故興辭令也。」以黃鳥之好貌,興和顏悅色之意;以黃鳥叫聲婉轉,興七子對母親的勸慰和聲細語、順辭令。孔穎達亦云:「言黃鳥有睍睆之容貌,則又和好其音聲,以興孝子當和其顏色,順其辭令也。


按指手勢與嬌鸞飛鳴之象有相似之處,按弦應如「軟語之春禽」。食指按弦需中、末兩節堅實之力按下琴弦,使之緊貼琴面,但又不能用力太過,以致呆板生硬。「興詞」要求按指雍容有度,就指法而言是指食指的力道,就意蘊應是取孝子勸母在倫理道德上之正當性。若單就古琴音聲而言,去其道德屬性,僅取嬌鶯遷林求友鳴叫之自然狀態亦可,如杜甫《江畔獨步尋花》雲「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而若要理解「興詞」之本意,分析其文化內涵,則仍有必要追溯至《詩經》。


《論語》言孝敬父母應和顏悅色,不可「色難」。《禮記·內則》雲,即使父母有了過錯,子女也要"下氣怡聲」,不得怒言相向。《凱風》詩中母親不安於室,以當時道德觀念衡量,是有「過」,但其子對她的勸慰沒有斥責只有自責:「今有子七人,皆莫能慰母之心,使有去嫁之志。言母之欲嫁,由顏色不悅,辭令不順故也。自責言黃鳥之不如也。「明此典深意,彈琴者所得自然超出藝術層面,自會理解儒者對以琴修身的期許並非高調虛言。


4.中指按弦:蒼龍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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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太古遺音》載中指按弦的手勢為「野雉登木勢」,明徐上瀛《萬峰閣指法閟箋》改為「蒼龍入海勢」但無詞,顧梅羹重新作興詞:「不飛於天,不見在田;偃然入海,將潛於淵;謂中直而俯按,類夫勢之蜿蜒。」典出《周易》乾卦九四「或躍在淵,無咎」。


《周易》"乾」卦經曰,九二"見龍在田,利見大人」;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興詞」雲「不飛於天,不見在田」,取王弼註:「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履重剛之險,而無定位所處,斯誠進退無常之時也。」易以三和四為人道,九三和九四都是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九三「君子終曰乾乾,夕惕若厲,無咎」,君子若能『『居上不驕,在下不憂,因時而惕,不失其幾,雖危而勞,可以無咎」。而九四「人近在下,不近於上」,所以又「中不在人」。這是一種居非所安、進退無常的狀態,令人「持疑猶豫未敢決志」。王弼認為,若能「用心存公,進不在私,疑以為慮,不謬於果」,亦能「無咎」。唐孔穎達進一步解釋,若「進」之用心不在為己謀利,而在救亂除患,就是「進不在私」。周文王執王心而事紂王,就是不以果敢取尊位,故「無咎」;宋襄公堅持與楚人開戰就是貪利務進、謬於果敢,故導致敗亡,這是「有咎」的表現。


「興詞」先引《周易》述龍「將潛於淵」,然後以「中直而俯按」意指中指按弦之動作。按弦時中指的中節和末節俱直,只是指頭略低,按一弦則平正按下,同時按兩弦則稍微偏向左側,力道須堅實,有蒼龍入海之勢。


5.名指按弦:棲鳳梳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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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指按弦,一不可末節凹入,變成「折指」;二不可藉助中指之助力,即使同時按下三弦亦須獨立承擔。另,大指微曲,其餘三指綽約舒展,其形如同鳥兒梳理羽毛,其神唯驕傲的鳳能貼切演繹。古人將此勢命名為 「棲鳳梳翎」,其「興詞」云:「有鳳棲梧兮,不飛不鳴;意將衝天兮,載拂其翎;名側按而拇屈,因其勢而命名。」


《莊子·秋水》云:「夫鵷鶵,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鵷鶵就是鳳的一種,只在梧桐上棲身,但莊子並未賦「鳳棲梧」以韜光養晦一飛衝天之意。《韓非子·喻老》載楚國右司馬見楚莊王三年無政令作為,以鳥為喻諫詢國事:「有鳥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飛不鳴,嘿然無聲,此為何名?」楚莊王回答:「三年不翅,將以長羽翼;不飛不鳴,將以觀民則。雖無飛,飛必衝天;雖無鳴,鳴必驚人。』」


《史記·滑稽列傳》亦載齊威王對淳于髡說:「此鳥不飛則己,一飛衝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韓非子》《史記》中並未說明這隻一飛衝天一鳴驚人的鳥是鳳。此則「興詞」則綜合兩者。


前文「風驚鶴舞勢」之「興詞」亦曾引用「一鳴驚人」,但與此處有異,一來此處認為衝天而鳴者是鳳而非鶴,二來此處側重的是鳳鳥梳拂翎毛、韜光養晦為衝天飛鳴做準備的狀態。


6.名指跪按:文豹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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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指跪按屈中節跪末節,或用指甲按弦,或用末關節骨肉按弦,食指略微內扣,余指舒展,其形狀如同抱著某物的豹子,所以古人取「文豹抱物」之象為之命名,「興詞」云:"有豹待變兮,隱於南山;抱物而食兮,孰窺其斑;狀其形而取象,蓋在乎作勢之間。」


典出《古列女傳》,陶大夫荅子在陶做官三年,家富三倍,但名聲不好,荅子妻有遠識,幾次勸誡他以義易利,避免積殃害家,荅子不以為然。做官五年,從車百乘回家探親,其妻在奢華張揚的排場中看到了敗亡之象。她說,荅子才疏位高、貪戀財富,終會有後害。


「妾聞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澤其毛而成文章也。故藏而遠害,犬彘不擇食以肥其身,坐而須死耳。今夫子治陶,家富國貧,君不敬,民不戴,敗亡之徵見矣。願與少子俱脫。」


荅子母聽後怒棄兒媳曾孫。後來荅子家果然遭禍,荅子之妻與兒復歸奉養倖存的荅子母終老。


南山豹在霧雨天氣七天不進食是為了長出花紋躲避禍害,引申至人事,意指潔身自好、有所不為才能保全身家。玄豹抱物而食,說明己經歷七日不食之苦,且其毛己化成文章,故能遠害。後來南山豹也喻懷才卻隱居遠害者,玄豹之姿為歷代文人敬仰,如「玄豹文章霧雨深」重其文采;如「雖無玄豹姿,終隱南山霧」重其藏身;再如,五代譚用之認為如果政治清明,就要任用有能力的隱者,「莫教玄豹老泉林」。


7.大指猱弦:號猿升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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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指猱弦取哀號之猿攀木欲逃的動作,其「興詞」云:「瞻彼號猿兮,升於喬木;欲上不上兮,其勢逐逐;重按指於分寸兮,欲去來之神速。」


《詩經·小雅·角弓》云:「毋教猱升木,如塗塗附。君子有徽猷,小人與屬。」毛傳以為《角弓》是「父兄刺幽王」。鄭玄和孔穎達都主張「以猱之性善登木,泥之性善著物,因其所善而教用之」。「猱」為猿之一種,本性善於爬樹,若教之,必能升木;塗泥本性善於附著,若將泥塗在木桴上,必能附著。與此相類,「人性皆有仁義,因其性而道之,故教之必從」,君子因美德而受到讚譽,小人也會因羨慕而向君子靠近和學習,但幽王的做法卻是「毋教」。人性有仁義,人心皆樂善,教之則進,王不教之,則有失職之過。「升木」指猿的一種本性,儒者用以指人皆固有之善性,雖與大指猱弦時「欲上不上」的動作沒有直接關聯,但它是猿發出任何動作之前提。


《呂氏春秋·博志》載:


「荊廷嘗有神白猨。荊之善射者,莫之能中。荊王請養由基射之。養由基矯弓操矢而往。未之射而括中之矣,發之則猨應矢而下。養由基有先中中之者矣。」


「猨」同「猿」,此中亦未提及猿升木而號。漢《淮南子·說山訓》載:「楚王有白蝯,王自射之,則搏矢而熙;使養由基射之,始調弓矯矢,未發而蝯擁柱號矣。有先中中者也。」


「蝯」亦同「猿」。張雙棣考證「擁柱」為「擁木」或「擁樹」。大指右側按弦快速上行退下,反覆數次,如同猿意識到危險想要升木而逃,又因懼怕攀援不上,只能「欲上不上」,恐懼哀號。


明代馮夢龍《古今譚概》和劉元卿《賢奕編·警喻》中俱載寓言「黠猱媚虎」,猱一邊向虎諂媚,一邊取虎腦而食,並把吃剩下的給虎。虎卻不知其害,反以為猱因忠於自己而獻出了食物。等虎腦被吃凈,猱升木而逃,虎痛吼而死。「號猿升木勢」及其「興詞」最晚見於南宋,與「黠猱媚虎」應無關係,欲解其文化內涵,仍宜參詳《詩經》《淮南子》等。


8.大指掩:空谷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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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指「掩」的發聲特色與「空谷傳聲」現象有相似之處,其「興詞」云:「長嘯一聲兮,振動林麓;隨聲響答兮,在彼空谷;喻名按而拇掩兮,欲其音之相續。」


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載三峽兩岸「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澗肅,常有高猿長嘯,屬引凄異,空谷傳響,哀轉久絕。" 「空谷傳聲」正是取長嘯之回聲。「掩」需要左手名指和大指配合,一般先是右手撥弦同時,名指按弦得聲悠長,然後大指右側下擊名指所按之弦,得聲輕脆,彷彿前聲之回應。


9.對按掐起:鳴鳩喚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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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是左手大指擊弦得聲,名指和大指對按;「掐起」是名指按弦,大指指甲的右角將名指所按之弦爪起發聲。其「興詞」云:「天欲陰雨兮,維鳩知之;昂首長鳴兮,尚求其雌;爰取象於對按兮,以其音之相隨。


古人認為鳩鳥能預知風雨,雄鳩鳴叫則晴,雌鳩鳴叫則雨。這種鳥不善於搭建巢穴,只用數根枝椏簡單架起,一遇風雨就會損壞。所以天要下雨時,鳩鳥相逐而飛鳴,天晴了再回巢。名指大指對按之動作如同鳩鳥雌雄相逐,大指「掐起」的聲音緊隨著名指的按聲而發,如同鳩鳥鳴聲相隨。


10.虛掩:幽禽啄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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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掩」與大指「掩」、對按「掐起」相比,最大之不同在於「虛掩」或以大指右側、或以中指名指指尖左側凌空對準徽位擊弦,余指皆不按弦,從音聲效果而言並非前聲之迴響,而如鳥兒啄木,硜然有聲。故此勢被命為「幽禽啄木」,其「興詞」云:「幽鳥避人兮,繞樹而鳴;尋蠹剝啄兮,其音丁丁;因取喻於虛掩兮,故硜然而有聲。」


啄木鳥在古人心中是品行高潔的鳴禽,晉才女左棻有《啄木詩》云:「南山有鳥,自名啄木。飢則啄樹,暮則巢宿。無干於人,唯志所欲。性清者榮,性濁者辱。」幽隱南山、繞樹尋蠹,是啄木鳥心之所願。喻及人事,一言左棻在宮中的冷清狀況,與《晉書》所言「姿陋體羸,常居薄室」相一致;二言在這種狀況下她依然保持淡泊自律、不與流俗的品格。


11.吟:寒蟬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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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的形象在手勢名稱中共出現四次:「螳螂捕蟬」「寒蟬吟秋」"飛烏銜蟬」「鳴蜩遇枝」,蟬性高潔是其底色,琴人依據撫琴時手勢動作或音聲特點與蟬之某種活動狀態聯繫起來。


將「吟」命名為「寒蟬吟秋」,因此勢在右手撥弦發聲後,左手大指、中指或名指按住所撥之弦,並在弦上閃動,使琴聲悲哀而悠長,如同秋蟬之悲吟。其興詞云:「翼而鳴者,惟蟬知時;秋高氣肅,長吟愈悲;審夫聲而取喻,當即意以求之。」


「飲露身何潔,吟風韻更長」,「寒蟬吟秋」是隨意而鳴,心悲而韻長,彈琴者「吟」時也不能拘泥於形式,在弦上閃動的輕重緩急、「吟」聲的長短高低都是隨彈琴者心意而定,若機械地模仿琴師的規範演奏,音聲或接近完美,但已失去「吟」的意義,所以「興詞」末句要求「即意以求之」。唐人寫蟬有「秋來吟更苦,半咽半隨風」,「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等詩句,可知"寒蟬吟秋」之悲苦,若無此心境,強作悲聲,便是違背「興詞」所言,「刻意以求之」。


12.走吟:飛烏銜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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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吟」取「飛烏銜蟬」之音聲效果,其「興詞」云:「蟬入烏口兮,烏飛蟬咽;自西徂東兮,其聲漸滅;通諸理以造妙兮,難以言而詳說。」


此勢在右手撥弦發聲後,左手大指、中指或名指按住所撥之弦,一邊上行至琴譜中所標之徽位,一邊「吟",直到聲音消失。如同蟬被烏鴉銜入口中,隨著烏鴉飛走,蟬鳴聲時響時咽,漸遠漸滅。「走吟」更無定法,完全靠彈琴者當時的感覺,若能把握自然的節奏,領會其中之理,自能洞悉琴樂之奧妙,造一音聲妙境。


13.飛吟:飛燕頡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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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吟」動作如雙燕頡頏,得聲如下上其音。其「興詞」云:「雙燕頡頏兮,上下其音;細語呢喃兮,載飛載鳴;象二上而二下兮,爰比興于飛吟。」


《詩經·邶風·燕燕》云:「燕燕于飛,頡之頏之。之子于歸,遠於將之。瞻望弗及,佇立以泣。燕燕于飛,下上其音。之子于歸,遠送於南。瞻望弗及,實勞我心。"


毛傳認為飛而上是「頡」,飛而下是「頏」。《燕燕》言衛庄姜送歸妾戴媯(陳女),以飛燕頡頏起興,旨在描述戴媯將歸之時「出入前卻」的情態。頡而鳴是「上音",頏而鳴是「下音」,鄭玄箋雲,以「下上其音」起興,旨在傳達戴媯對庄姜「言語感激,聲有小大」。


撫琴手勢「飛吟」之「興詞」也用飛燕頡頏起興,旨在描述撫琴的動作與聲音。彈琴者右手撥弦發聲後,左手大指、中指或名指按著琴弦照琴譜所標徽位兩上兩下,每至一個徽位,觸弦處連續振動,得細碎之聲,如細語呢喃。雖然不讀《詩經》亦不影響練習「飛吟」手勢,但能理解《詩經》中飛燕頡頏之義,對「飛吟」意蘊之理解自會更深一層。


《詩經·小雅·小宛》有:「題彼脊令,載飛載鳴」,亦可為「飛吟」動作之參考。


14.游吟:落花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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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吟」指右手觸弦發聲後,左手大指、中指或名指按住發聲之弦,反覆綽上退下,轉折往來。就如同落花隨著流水漂蕩,若遇逆流,亦隨勢漂回,上下起伏全憑水勢。故名「落花流水勢」,其「興詞」云:」落花隨水兮,順流而去;逆浪所激兮,欲住不住;因其勢以取喻兮,能求意而自悟。」


「游吟」看似簡單自然,但一般彈琴者很難做到遊刃有餘,一須運指嫻熟,二要心手相應,三需一顆不滯於物的心。刻意做出來的「隨心所欲」往往落於下乘。「興詞」之意可參照《壇經》,有僧問洞山良價禪師:「如何是佛法大意?」他說:「落花隨水去。」僧人不懂再問,他又答:「修竹引風來。」「游吟」之自在自然,全在自悟。


15.綽註:鳴蜩過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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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大指中指名指俱可「綽」可「注」,右手撥弦同時,左手手指從徽位下方起,迎聲上行為「綽";從徽位上方,送聲下行為「注」。聲音特點如同蟬鳴叫著飛過枝椏。其「興詞」云:"維蟬高潔兮,委蛻含靈;隱彼深林兮,趨時而鳴;忽慓驚而引去,曳不斷之餘音。」


此勢所取是夏日鳴蜩過枝時的音聲情態,因正逢其時,故鳴叫聲輕靈生動,餘韻悠遠,無悲切之意。理解「興詞」可參照唐宋詩文,如「垂委飲清露,流響出疏桐」;「高蟬多遠韻,茂樹有餘音」等。


16.進復退復:燕逐飛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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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大指中指或名指按某弦某徽,待右手撥弦發聲後,從所按徽位先上行、再下行復原位為"進復」;先下行、再上行復原位為「退復」。「進復」「退復」長短高低由彈琴者隨心把握。撫琴方法與燕逐飛蟲的動作相似,其「興詞」云:「燕燕于飛兮,差池其羽;逐彼飛蟲兮,乍來忽去;抑上抑下兮,取夫勢而為喻。」


《詩經·邶風·燕燕》云:「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於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鄭玄對「差池其羽」的解釋是:「張舒其羽翼,興戴媯將歸,顧視其衣服。」詩句以飛燕張舒羽翼、前瞻後顧起興,旨在傳達戴媯告別莊姜時前後顧視衣飾的動作,表現其複雜心情。「興詞」以燕子差池其羽、乍來忽去起興,旨在描述「進復」和「退復」抑上抑下的動作。


此勢「興詞」與「飛吟」同引《燕燕》,同以飛燕動作起興,但側重不同。「飛燕頡頏」取燕子上下翻飛之態;「燕逐飛蟲」取燕子捉蟲時前後進退之勢。《詩經》賦燕飛以文化內涵,「興詞」仿照《詩經》以燕飛起興,援引經義之旨,可見一斑。


17.浮泛:粉蝶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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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泛」和「互泛」是左手協助右手取泛音之法。大指、中指或名指「浮泛」之前,懸浮在右手將要彈撥之琴弦的上方約一粒米處(5毫米左右),右手撥弦的同時,左手手指觸弦得泛音即提,依然懸浮在琴弦上方,如同粉蝶浮花,欲去不去。其「興詞」云:「粉蝶浮花兮,翅輕花柔;欲去不去兮,似留不留;取夫意以為泛,尤指面之輕浮。」


18.互泛:蜻蜓點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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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泛」與「浮泛」不同之處在於手指並非懸浮於琴弦上方,而是凌空落弦,如蜻蜓點水,得聲即起。手指上下應自然靈活,切忌重落猛舉。其"興詞」云:"無數蜻蜓兮,在水之湄;欵欵而飛兮,點破漣漪;尤對徽而互泛,類物象之如斯。」


《詩經·秦風·蒹葭》有「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此處在水之湄者是蜻蜓,如把蜻蜓欵欵而飛的風姿和伊人款款而行的儀態相聯繫,便能理解「互泛」為何要求運指上下自然,不能刻意作勢重落猛舉。


考述「興詞」用典有助於理解其本意,古琴音聲與琴學義理相互補正才能將古琴文化呈現於世。考《太古遺音》所載撫琴手勢名稱及「興詞」用典情況可知,唐宋時期文人賦予撫琴手勢之意蘊主要源自儒學經義(《詩經》《周易》《禮記》《尚書》《左傳》等),道釋法諸家思想雖不在主位,但也是不可或缺的補充。而在古琴音聲層面,儒教的作用就不如在琴理中這般舉足輕重,主導音聲妙境的是玄思與禪悟,那裡又是一方令人心馳神往的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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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關簡介:出生於湖南,畫家,古琴家,道教全真派道士。作品涉及書畫、音樂、詩文、斫琴、裝置等領域;知周易、曉音律、好古琴、喜操《幽蘭》《廣陵散》;曾閉關參禪一年,出關後系統研習中觀、唯識學,畫風大變;後於龍虎山修道,通齋醮科儀;其曾就學於人民大學,宗教哲學碩士。作品多次參加全國美展、被國內外藝術機構及收藏家收藏。現「郭關繪畫全球巡迴展」已在台灣、佛光山、英國、墨西哥等地圓滿舉行。台灣建立有「郭關藝術館」,長年展示郭關作品數百件。《概古吟》 古琴演奏:郭關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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