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說黑話，官場講官話，宋江說黑社會的官話

《水滸傳》是一本寫黑社會的書。

黑社會說黑話。武松和菜園子張青在十字坡的小酒店，說起江湖上殺人放火的勾當，兩位押送公差驚得目瞪口呆，這是很少聽到黑話的小公務人員的正常反應。

江州水土匪張橫，在搶劫宋江時唱了一支駭人聽聞的歌：「老爺生長在江邊，不愛交遊只愛錢。昨夜華光來趁我，臨行奪下一金磚。」張橫讓宋江選擇吃餛飩還是吃板刀麵，也是黑話。前者是捆好了扎粽子直接扔江里，後者是亂刀直接剁死。施老爺子如不細細說來，讀者也不甚了了。

書中的投名狀、分例酒、蒙汗藥，也屬於黑社會話語模式。「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不僅說得溜，吃得也很爽。

與黑話相對立的是官話。說官話就是講大道理，宋徽宗和蔡京等大領導最擅長。

宋徽宗每次頒布新政策都要加上一句不許害民，實際上他的「花石綱」就搞得民不聊生。

蔡京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言必稱國家，實際上考慮得最多的小圈子的利益。女婿給他送一次生日禮就是10貫，這都是大名府老百姓的血汗錢。

童貫、高俅主動請纓征討梁山，嘴上講的忠君愛國的官話，實際上利用這樣的機會揮霍享受。高太尉出征梁山時，「選教坊司歌兒舞女三十餘人，隨軍消遣」。朝廷的太尉統帥率領十多萬人馬去剿匪，隨軍帶著三十名文工團員供自己享受，可見先前所謂替皇上分憂之類的話有多虛偽了。

黑話和官話看起來對立，實際上有時候又是統一的。

黑社會頭子為了籠絡人心，也講官話。

把官話和黑話融合得最好，能夠在兩者之間自由切換的是宋江。

宋江曾經做過官，跟著領導學了一些官話。在江湖走了一圈，接了地氣，知道怎麼用黑話跟江湖好漢套近乎。

宋江做了大哥以後，講的是黑社會的官話，擅長模仿官場用大道理統一人心。

比如，劫富濟貧，宋江就經常講。公然的搶劫在任何文化中都要遭到譴責。所以，水平高的山大王搶劫客商，都不叫搶劫，而叫劫富濟貧。宋江也只是講講而已，真正得到實惠的老百姓並不多，印象中只有打下祝家莊後宋江賞給每家一石米。祝家莊最多幾千戶人家，梁山得到50萬石，拿出不到百分之一來濟貧，可見所謂劫富濟貧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替天行道也是宋江領經常說的話。中國人敬天畏命，天是價值之源，具有神聖性。替天行道就是替老天爺主持正義。梁山好漢中有不少朝廷降將，如果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吸引他們入伙，這些人是不肯上鉤的。宋江招攬盧俊義這樣的英雄，僅靠大吃大喝是不足以動其心的，得讓他們覺得上梁山不是做強盜，而是在做一件解放大宋人民的正義事業，替天行道這樣的話就很有煽動性。

官話具有洗腦功能。經常講官話，官話講得多了，也就會以為真的有那麼一回事兒。宋江本來是體制內的小吏，滿腦子想做大事，追求功名利祿，琢磨出了「先造反，後招安」的陞官捷徑。

想做官這種事兒，「恰如猛虎卧荒丘，潛伏爪牙忍受」，不怎麼好公然說出來。宋江說得比較多的主要是兄弟義氣、忠君報國之類的話，天天說，自己也信以為真了，就真的以為自己是大宋朝廷的棟樑之才，有資格為國家做點事情。

宋江講官話，奸臣們也講官話。奸臣們天天講忠君愛民，心裡的小算盤還是以自己利益為重，永遠不會信以為真。

宋江先是小吏，後來是黑社會頭子，學著領導講官話，屬於半路出家，唬弄梁山兄弟可以，到官場上終究比不過蔡京、高俅等大領導，講著講著當了真，樂此不疲的結果是毫無價值地死掉了。

在《水滸傳》中，官話的洗腦能力是很強的。宋徽宗和高俅說官話愚弄百姓，宋江說官話愚弄梁山好漢和周邊群眾，普通的社會成員也會說官話愚弄自己。

林娘子遭到高衙內的調戲時說：「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調戲？」林娘子後來被騙到陸謙家時說「清平世界，如何把我良人妻子，關在這裡？」

「清平世界」這樣的官話，不僅林娘子這樣的好人會說，孫二娘之類開黑店的黑社會分子也說得很溜。面對武松對於人肉饅頭的質疑，孫二娘就說：「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裡來的人肉包子，狗肉的滋味？」

其實當時的世界並不清平，上有高太尉、蔡太師之類的奸臣，下有毛太公、西門慶這樣的惡人，遍地都是佔山為王的山大王和開黑店的黑社會分子，每個人的日子實際上都很難過，但還是自欺人人的認為自己生活在一個清平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