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湯：尿床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情

湯湯

湯湯，浙江武義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浙江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作品曾獲冰心兒童文學獎、陳伯吹兒童文學獎、金近兒童文學獎、《兒童文學》十大青年金作家獎、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等，出版短篇童話集《到你心裡躲一躲》《別去五厘米之外》等，中篇童話《喜地的牙》《穀子遇見豆子》等，長篇童話《流螢谷》《睡塵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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尿床是件沒有辦法的事情

有個小讀者說：「湯湯，我從你的童話里發現一個秘密，我發現你常常會寫到一對姐弟。」我一想，確實呢，《憤怒小龍》《後來呢》《藍鳥》《伊扣回來》《守護神一個》《喜地的牙》《雪精來過》不都是姐弟的故事嗎？

這是因為現實生活中我就有一個弟弟，也許一起長大的日子在我生命中留下太深刻的印跡了吧。以至於故事中只要一出現姐弟，寫作思路「嘩啦」就打開了，文字也如蛇游一樣靈活生動了。

弟弟小我兩歲，打小憨憨的，我有時候會欺負他，他卻很懵懂，似乎從來意識不到。譬如尿床那件沒有辦法的事兒。

小時候我們睡一張床，他愛尿床。他一尿床，我就手舞足蹈地喊：「媽媽媽媽，弟弟尿床啦！」

記得那回聞聲趕來的媽媽，一把抱起仍舊坐在床上，耷拉著眉毛、耷拉著嘴角的他，毫不客氣地扔到地上了。「嘩！」掀起厚厚的棉被，「嘩！」掀起被尿水浸濕的床單，三下五除二拆了被套，把棉胎曬到門口的竹竿上。然後，她轉身回房，開始大罵：

「你說你羞不羞羞不羞？大冬天的你尿什麼床？叫你晚上別喝水別喝水你偏要喝水，你給大人添的亂還不夠啊，你不知道我忙得需要三頭六臂啊？」媽媽一邊罵一邊擰他的小耳皮子，最少擰了五下，擰得他歪斜著嘴「哎喲哎喲」地叫。

「下回還尿床不？」接下來是打屁股，「啪啪啪」，沒有一聲是輕的。

弟弟邊哭邊喊：「媽媽，我下回不尿床啦！」一旁的我完全沒有同情心，看大戲一樣眯眯笑。要知道生活里不是每天都有好玩新鮮的事情發生的。當然，媽媽也不是每次都這麼凶的。

更讓弟弟無地自容的事還在後面呢！

「你們家哪個孩子尿床啦？」每個路過的熟人瞧見那棉胎上的「黃地圖」都要問上一句。

「小的這個啦！」媽媽不厭其煩地有問必答。

於是弟弟連出個家門都不敢了，可待在家裡也不好受。「小笨蛋，愛尿床，床上地圖大又黃……」我幸災樂禍地在他耳邊唱。

「姐姐，你能不能不唱啊？」

「我又沒有唱你，歌里沒有你的名字啊。」

弟弟捂上耳朵，我唱得更響亮。

對於弟弟來說，這漫長的一天好不容易度過去了，終於到了晚上。我們姐弟倆頭挨著頭進入夢鄉。我夢見自己在一個美麗的花園裡撒了好大一泡尿。

早上一醒來，弟弟趕緊去摸身子下的床單。「乾乾的，暖暖的。」他舒口氣說，如釋重負的模樣。我也摸了摸，啊，濕的，涼的，我的頭「嗡」地就大了，坐在床上好久吭不了聲。弟弟的手敏感地伸過來，只見他剛才還迷迷糊糊的眼睛眉毛，刷地就精神抖擻了，眸子亮得像一對小燈泡。他「呼」地從床上蹦起來，跳著腳喊：「媽媽，媽媽……」不容他喊完，嘴巴就被我緊緊捂住了。

「求求你，別喊，好嗎？」

「你昨天也喊了啊。」弟弟扯開嗓子要繼續喊。

「你昨天沒有求我別喊，今天我求你了，這不一樣。」我焦急又討好地說，「我們來做一個約定吧，以後無論誰尿床，我們都互相保密好嗎？」

弟弟不領情，他小臉那麼興奮，像是他的節日：「姐姐，今天我不想保密。」

我說：「那你能保證以後就不尿床了嗎？說不定明天早上又輪到你了。我們這樣互相告狀，叫作兩敗俱傷，你懂嗎？『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句詩你也會背呀。我們是親姐弟，是有血緣關係的，要互相幫助才對嘛！」

他聽我繞口令似的講了這麼一串，終於點頭答應了：「好吧，我保密……」

我長長地鬆了口氣，把濕褲子換了，悄悄塞到床底下，又破天荒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把床單拉得平平整整。方方正正的被子剛好遮住那片黃色的地圖。

心驚膽戰又平平安安的一天。

晚上，被窩裡好臭啊，我任憑弟弟埋怨，給他講了五個故事，才把他哄睡。

又一個早上來臨，弟弟果然又尿了床，我當然遵守了約定，而且還幫他疊了被子，他滿懷感激和佩服：「姐姐，你的主意多好啊，這樣我們誰也不用挨罵了。」

可是到了晚上就不好受了，床上的尿跡沒有干透，睡在上面怪難受的。我們爭搶著狹窄的乾燥地帶，弄出很大的聲響，這聲響引來了媽媽，媽媽一推門就抽著鼻子說：「怎麼這麼臭。」她一掀被子，什麼都明白了。

我們兩個蜷在床上互相抱著小小的身體，誰也不敢看媽媽的臉。

「誰又尿了？」媽媽問。

「我們都尿了。」我們一起說。

「臟褲子呢？」

「床底下。」

「媽媽，我們不是故意要尿床的。」我說。

「媽媽，尿床真的是件沒有辦法的事情。」弟弟跟著說。

「我怎麼生出你們這一對活寶哦，快到爸爸媽媽的床上去！」

四個人擠在一張床上，我和弟弟在中間，我們緊緊地手拉著手，一邊慶幸媽媽沒有發脾氣，一邊享受著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感覺。

我和弟弟的故事，還有很多很多，今天居然先講了一個尿床的，那是因為昨天晚上，我的兒子剛尿床了，所以自然而然寫下了這個。

不要笑我哦。

責編：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