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夜深細聽，空階雨滴，夢回無據。疏影·湘簾卷處

前言：懷人之詞最是好寫，也最是難寫，好寫之處在於詞的立意很容易把握，而難寫的地方也正是在於此。

歌名｜淮古遺殤，來源｜變奏的夢想

《疏影·芭蕉》

【清】納蘭容若

湘簾卷處，甚離披翠影，繞檐遮住。小立吹裙，常伴春慵，掩映綉妝金縷。芳心一束渾難展，清淚裹、隔年愁聚。更夜深細聽，空階雨滴，夢回無據。

正是秋來寂寞，偏聲聲點點，助人離緒。纈被初寒，宿酒全醒，攪碎亂蛩雙杵。西風落盡梧桐葉，還剩得、綠陰如許。想玉人、和露折來，曾寫斷腸詩句。

這首詞是納蘭借著詠芭蕉寓托懷人之意：捲起竹簾，看到那搖動的芭蕉綠影婆娑，遮住了屋檐。伊人春日慵懶，晚起後小立風中，輕風吹起她的羅裙，綉妝金縷掩映。芭蕉芳心裹淚，如人心之愁聚。深夜側耳傾聽空階夜雨，愁緒使人難以成眠。

本來正是秋來寂寞之時，偏又雨打芭蕉，聲聲助怨。錦被難以禦寒，宿醉已經全醒，耳邊傳來蟲鳴杵搗之聲，離愁於是更甚。秋風襲來，梧葉落盡，而芭蕉綠蔭依舊。和著露水被伊人折下，借葉題詩，以寄相思離恨。

懷人之詞最是好寫，也最是難寫，好寫之處在於詞的立意很容易把握，而難寫的地方也正是在於此。被人寫過無數次的意境，如何能夠寫得更好，而不被人詬病，這是許多詞人努力的地方。

納蘭似乎並不操這個心，他的詞大多是傷感懷人，或是幽思傷心，意境大體相似，卻每首都能深入人心。這大概就是納蘭的魅力所在，他能輕輕鬆鬆地將每首詞都化作自己的心事，細細道來，為人所感。

這一首詠芭蕉的詞也是如此，芭蕉向來是詞人們筆下的常客，這種植物屬多年生的樹狀的草本植物，葉子很大，彷彿一把遮天的傘，為憂愁的人遮住哀傷。詞的開篇，直接點名詞意，「湘簾卷處，甚離披翠影，繞檐遮住」。捲起帘子，門外的那棵芭蕉樹綠影婆娑，高大的樹榦撐起樹葉，遮住了房檐。綠蔭之下，人總是會產生慵懶的情緒。在這首詞的開頭，納蘭便用這樣一種隱晦，不點名的手法，將自己慵懶、漫不經心的心態寫出。

而後他才慢慢道來：「小立吹裙，常伴春慵，掩映綉妝金縷。」不但是他自己慵懶不願意動身，就連伊人也慵懶至極。這詞中所形容的女子到底是誰，無法得知。但她懶懶的身影出現在樓閣之上，對著鏡子梳妝打扮，身影若隱若現地出現在門板之後，讓人忍不住心動，這大好景色之下的美人，該是多麼誘人的一處風景。

但這景象卻並不是真的，而是納蘭回憶中的一幕，想來這個女子應當是已經離他而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妻子盧氏生前的景象。「芳心一束渾難展，清淚裹、隔年愁聚。」詞越往下寫，越能看到納蘭內心的掙扎與痛苦。

他想與女子一聚，可是現實無奈，他的願望難以實現。於是悲哀之下的納蘭，只得獨自在夜裡忍受寂寞與孤冷。「更夜深細聽，空階雨滴，夢回無據。」夜裡有雨，小雨無聲，但卻一點一滴都下在納蘭心裡，讓他愁緒滿懷，難以入眠。

下片開始，則點名時節，「正是秋來寂寞，偏聲聲點點，助人離緒。」正是秋季時節，難怪雨水纏綿不絕，也難怪納蘭愁緒不斷，秋季本就是個令人無法放下的季節，在這個季節里，看到萬物凋零，心中備感凄涼。

所以「纈被初寒，宿酒全醒，攪碎亂蛩雙杵。」錦被外空氣寒冷，隔夜的宿醉已經醒來，酒醒之後，才覺得頭腦昏沉。看到門外，卻已是「西風落盡梧桐葉，還剩得、綠陰如許。」這不留情面的西風將梧桐葉刮落，曾幾何時，那裡還是綠蔭一片呢。

詞的結尾，納蘭看景傷情，也只得「想玉人、和露折來，曾寫斷腸詩句。」寫下這斷腸的詞句，只為了思念那歲月中的一個人，如此無奈，卻又是如此傷情。

芭蕉：芭蕉屬多年生的樹狀的草本植物，葉子很大，果實像香蕉，可以吃。

離披：分散下垂貌，紛紛下落貌。《楚辭·九辯》：「白露既下百草兮，奄離披此梧楸。」

春慵：五代劉兼《晝寢》詩：「花落青苔錦數重，書淫不覺避春慵。」

掩映：彼此遮掩，互相襯托。金縷：指金絲製成的穗狀物。

芳心：指女子的心境。

纈被：染有彩色花紋的絲被。

蛩：蟋蟀的別稱。

玉人：容貌美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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