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可以增加其結果發生的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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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因可以增加其結果發生的概率?——概率刻畫因果面臨的問題及其思考

李波

作者簡介：李波(1984- )，男，江西鄱陽人，中國人民大學哲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歸納邏輯和科學哲學。北京 100872

人大複印：《科學技術哲學》2016 年 12 期

原發期刊：《科學技術哲學研究》2016 年第 20165 期 第 18-24 頁

關鍵詞：樸素概率因果/ 樸素直觀/ 因果/ 概率/ naive probabilistic causation/ naive intuition/ causality/ probability/

摘要：概率與因果的相互滲透與結合是現代歸納邏輯應用發展的一種新趨勢。早期樸素概率因果理論的發展面臨諸多困難與挑戰，學者們指出，這些困難的產生在於該理論的直觀依據的合理性遭受質疑。近來，諸多學者從不同的理論視角或分析方式出發提出新的解決方案，為這種直觀依據的合理性進行辯護。儘管這些新的方案能夠在不同程度上處理直觀依據面臨的問題和反例，然而它們自身同樣也面臨問題與挑戰，由此，有必要深入探討這些問題與挑戰產生的原因，並提出一些新的見解。

以休謨和密爾為主要代表的因果恆常性理論，主張原因恆常地被它們的結果所伴隨，根據這種恆常性連接的模式來解釋因果，劉易斯(D.Lewis)、薩爾蒙(Wesley C.Salmon)和希契科克(Christopher Hitchcock)等指出這種理論遭遇諸多問題，如不完整的恆常性、不相干性、非對稱性和虛假規律性等；[1]20世紀中葉以後，由於量子力學逐步取得成功，產生了廣泛而又深遠的影響，人們通常持有的因果決定論或機械觀逐步轉向接受非決定論因果觀，這些都激發學者們從概率視角來解釋和分析因果。古德(I.J.Good)主張利用物理概率來刻畫因果、薩普斯(Patrick Suppes)和賴欣巴赫(H.Reichenbach)等也對因果關係進行不同形式的概率分析，逐漸發展出多種樸素概率因果理論。在這些理論遭遇諸多問題之後，劉易斯和孟席斯(Peter Menzies)等主張通過事件之間的反事實概率依存關係來分析因果；格林(Luke Glynn)、埃爾斯(Ellery Eells)和科瓦特(Igal Kvart)等對概率刻畫因果進行不同形式的辯護。然而，薩爾蒙和費爾(David Fair)等拒斥概率分析因果的還原路徑，主張原因與結果之間存在著不可還原的連續過程，在他們看來，因果性本質上是連續過程的一種屬性；[2]邦格(M.A.Bung)、張華夏和張志林等也同樣不認可因果的概率解釋，主張從原因與結果事件所涉及的客體對象之間的相互作用來界定因果；[3]近來，謝弗(Jonathan Schaffer)和道爾(Phil Dowe)等主張將因果的過程與概率視角進行綜合，強調因果的過程屬性也應該在因果的概率分析理論中得到刻畫，這樣才能更加恰當地處理樸素概率因果理論面臨的反例和質疑。

由此可以看到，樸素概率因果理論的進展遭遇諸多困難與挑戰，這激發學者們從不同的理論視角或分析方式來回應它們，然而，他們各自提出的解決思路也面臨反例和遭遇不同程度地質疑。為了澄清和把握這些問題，我們需要回溯追問因果關係還原為概率分析何以可能?事實上，這種分析之所以可能，關鍵在於預設這兩者之間具有某種相關性，由此，引出值得進一步深入探討的問題，即這種相關性的直觀依據是什麼?這種直觀依據本身會遭遇什麼樣的困難?學者們為這種直觀依據進行辯護的方案是否合理?以及這些新的辯護方案為何也重重困難?本文將圍繞這些問題展開討論。

一、概率刻畫因果的樸素直觀面臨的困難

「C引起E」是日常慣用的因果表達形式，眾所周知，對於這一形式的解釋一直以來爭論不休。隨著量子力學理論逐步取得成功併產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這激發古德、賴欣巴赫和薩普斯等學者對這一因果表達式進行不同形式的概率分析，逐漸發展出樸素概率因果理論。這種理論之所以可能的直觀依據什麼?先考察這樣兩種因果斷言：吸煙引起肺癌和小明吸煙引起他患上肺癌。前者是與那些抽象的屬性或類型的實體相關；後者是指實際發生的、具體的兩個特殊事件之間的關係，一般將前者稱之為類型因果，後者為殊型因果。本文將討論殊型因果的概率分析問題，這種因果的概率分析之所以可能，通常是基於這樣一種樸素直觀，即就相關的意義而言，原因增加其結果發生的概率。早期基於這種樸素直觀的因果概率分析，一般稱之為樸素概率因果理論。可利用條件概率的不等式對這種樸素直觀進行刻畫：假定任一兩個有差別的實際事件c和e，c在時刻發生，e在時刻發生，C和E為二元變數(發生賦值為1，沒有發生賦值為0)。根據這種樸素直觀的要求，c是e的原因，當且僅當，

(1)式可解釋為：c發生引起e發生的概率要大於c未發生的情形。

在這種直觀的基礎上，古德對因果性進行物理主義的概率分析；賴欣巴赫對居間因果(causal betweenness)和共因等進行頻率主義的概率分析；薩普斯對虛假原因、直接原因和互助原因等進行統計主義的概率分析。學者們從不同的概率解釋視角出發，發展出不同的樸素概率因果理論。然而，賴欣巴赫對居間因果的概率定義遭遇羅森(Deborah A.Rosen)的小鳥球反例，[4]共因的刻畫也遭遇克拉斯諾(E.Crasnow)的布朗上班反例；[5]59薩普斯對虛假原因的概率刻畫遭遇奧特(Richard E.Otte)提出的窗戶破碎反例。[6]樸素概率因果理論紛紛遭遇反例，其深層原因何在?赫斯洛夫(Germund Hesslow)、薩爾蒙、埃金頓(Dorothy Edgington)和希契科克等都不同程度地指出，它們之所以不斷遭遇反例，很大程度上在於這種樸素直觀的合理性遭受質疑。[7]赫斯洛夫提出了一個非概率增加因果(non-probability-raising causation)的典型案例，研究表明服用避孕藥可能引起使用者患上血栓症(x)，相比而言，懷孕本身引起血栓症的可能性更大。假設傑姆行房之後服用了避孕藥(b)，以防止懷孕。由於避孕藥對於懷孕來說起防止作用，這樣可得到：

(2)式表明：傑姆服用避孕藥並沒有增加她患上血栓症的概率，然而服用避孕藥的確有可能引發血栓症，出現問題的關鍵在於傑姆服用避孕藥很可能防止她懷孕，而懷孕本身比服用避孕藥更有可能引發血栓症。

格林提出了一個概率增加非因果(probability-raising non-causation)的典型案例，湯姆和邁克正在打板球，湯姆朝窗戶的方向擊打球(c)，邁克抓住了球，球未擊中窗戶(b)，與此同時，傑姆拋出的石頭擊中窗戶，窗戶破碎(e)。

(3)式可解釋為：湯姆朝窗戶擊打球引起窗戶破碎的概率比擊打球沒有發生的情形要大，但事實上擊打球並不是窗戶破碎的原因，問題的關鍵在於從擊打球到窗戶破碎的因果鏈條被「球未擊中窗戶(b)」所隔斷。

從上述反例分析來看，第一個反例表明：服用避孕藥與患上血栓症有因果關係，但是前者發生並沒有增加後者發生的概率，這揭示出概率增加對於刻畫因果來說並不是必要的。第二個反例表明：擊打球發生將增加窗戶破碎的概率，但擊打球和窗戶破碎並沒有因果關係，這揭示出概率增加對於刻畫因果來說並不是充分的。綜上所述，這些反例對樸素直觀提出嚴重挑戰，使得概率增加刻畫因果遭遇既非必要也非充分的困境。

二、概率刻畫因果的反事實分析思路

儘管這種樸素直觀面臨質疑，但劉易斯對因果概率分析的還原路徑持肯定態度。現在，他需要思考的問題是，選擇什麼樣的路徑來為其合理性進行辯護?首先，還得從休謨對原因的相關定義說起，「原因是一種有另一種對象隨之而來的對象，並且在所有類似於第一個對象的地方，都有類似於第二種的對象隨之而來。換句話說，如果第一個對象不存在，第二對象也一定不存在。」[8]可以看到，休謨對因果的相繼性、接近性和恆常性的解釋，某種程度上與反事實條件關係有相通之處，這也啟發劉易斯認識到，「原因是這樣一種事情，它的發生會導致某種變化，它導致的變化(結果)不同於它不發生時會發生的事情。如果它不發生，它的結果也將不會發生。」[9]161也就是說，他敏銳地洞察到因果關係中蘊含著反事實依存關係。於是，他依據其可能世界理論和反事實條件句理論，將命題之間的反事實依存對應到事件之間的反事實因果依存，在此基礎上，他進一步通過這種事件之間的反事實因果依存關係來界定因果關係，即「如果c和e是兩個實際事件，如果c沒有發生，e就不會發生，那麼c是e的原因」。[9]167然而，正如孟席斯所指出的，這種利用反事實依存來界定因果，同樣面臨既非必要也非充分的困難。劉易斯為了合理解決這種困難，對樸素直觀進行重新建構，其中關鍵的做法是通過反事實概率依存關係替換條件概率關係，再利用反事實概率依存的概念去定義那種概率依存鏈條，然後，根據這種鏈條來分析因果關係，可將其表述如下：

實際事件c是事件e的原因當且僅當，對於任何有限n(n≥0)時間的序列，該時間是在c發生的時間與e發生的時間之間，存在與該時間序列相對應的實際事件序列，如此以至於，構成一個概率依存鏈條。換句話說，如果c是e的原因，那麼這種事件序列構成一個將c與e連接起來的概率依存的鏈條。[10]654

現在，我們來考察劉易斯提出的這種反事實概率依存鏈條能否合理解決樸素直觀面臨的問題?就上述的血栓症案例來看，從服用避孕藥到患上血栓之間，存在這樣一種居間事件序列，該序列中的每一個事件都增加與其最接近的後繼事件的概率，但並沒要求b最終增加x的概率。避孕藥在人體內發生生物化學作用，通過這種居間事件引發血栓症，在劉易斯看來，患上血栓症概率依存於居間事件，居間事件概率依存於服用避孕藥。由此，他通過這種反事實概率依存的「祖傳性」(ancestral)方案，就容許服用避孕藥沒有增加患上血栓的概率，但卻有因果關係的情形出現。

但是，劉易斯的這種方案也存在困難。首先，對於概率增加非因果的問題的處理存在爭議，如存在這樣一個事件序列，每一個事件都增加其最接近的後繼者的概率，然而，事實上擊打球並不是窗戶破碎的原因。其次，原因到結果之間總存在這樣一種序列也是過強的要求，薩爾蒙提出一種直接因果的原子能階躍遷案例，他說，「我們不可能『追蹤』從一個能量階到另一個能量階躍遷過程中的原子，甚至原則上，沒有任何辦法在這一因果過程中插入居間『環節』」。[11]再者，從原因到結果之間總存在這樣一種事件序列，每一個事件都增加與其最近的後繼事件的概率，最終將原因的影響力傳遞給結果，這種影響力的「祖傳性」訴諸反事實因果依存的傳遞性，柯瓦特指出，劉易斯對因果關係的反事實分析遭遇「工人手指被截」反例，並指出這種反事實因果依存的傳遞性困難重重。[12]最後，劉易斯的反事實路徑遭遇搶先難題(pre-emption)，正如拉瑪錢德朗(M Ramachandran)指出的，儘管劉易斯對搶先問題提出自己的解決方案，但不盡如人意。[13]

孟席斯對劉易斯的因果理論進行分析和批評，指出他的理論之所以遭遇諸多困難，關鍵在於從原因到結果的依存鏈條是非連續的，孟席斯主張「實際事件c是事件e的原因，當且僅當，從c運行到e之間存在一種沒有斷開的因果過程鏈條」。[10]656孟席斯的這種改進，儘管也會面臨因果遠距作用和不在場因果等新問題，但它卻能合理地解決劉易斯沒能解決的概率增加非因果問題。如板球案例，由於邁克抓住了球導致球沒有擊中窗戶，使得從擊打球到窗戶破碎的連續因果鏈條中斷，因而，擊打球並不是窗戶破碎的原因。

三、概率刻畫因果的曲線圖分析思路

劉易斯力圖通過反事實依存的路徑來解決樸素直觀面臨的問題，然而其結果不盡如人意。現在，擺在格林面前的問題是如何提出自己的解決思路。他通過對現有的因果概率分析的多種思路進行詳細討論和批判，得出的結論指出，反事實的解釋路徑、確定其他原因背景條件的分析路徑和因果過程的實在路徑等都能不同程度地處理樸素直觀所遭遇的反例，但是它們都以忽略這樣一些因果情形為代價：因果遠距作用和由疏忽或不在場情形所構成因果等。[14]於是，他通過對眾多反例的結構進行曲線圖分析，並提出自己的概率分析路徑，一方面能解決樸素直觀所遭遇的反例，另一方面也能為被忽視的因果情形提供一種合理的解釋。現在，

我們利用格林的曲線圖來考察上述血栓症案例的結構特徵：

B=1；H=0；X=1；「-」前者降低後者的概率；「+」前者增加後者的概率

圖1血栓症案例的曲線圖結構

如圖1所示，患上血栓癥狀(x)概率上依存服用避孕藥(b)有兩條路徑：第一條是b到達x的正路徑；第二條是b經過居間的懷孕(h)到達x的負路徑。在他看來，b沿著正路徑行進對x有一種正構成作用(positive component effect)，沿著負路徑行進對x有一種負構成作用，判定b與x之間是否有因果關係的關鍵在於：b對於x是否具有正構成作用。既然如此，只需將負路徑上產生負作用的居間變數的賦值保持不變，即H=0(懷孕沒有發生)。由此，我們就將b對x的負構成作用隔離開來，抽取出b對x的正構成作用：

(4)式能夠適當處理樸素直觀所面臨的非概率增加因果的血栓症反例。不難發現，這種反例之所以出現是由於沿著負路徑上的負構成作用抵消甚至強於正路徑上的正構成作用。

格林的這種方案是否合理，需要進一步考察，它能否適當處理概率增加非因果的問題。依據格林的上述分析思路：擊打球(c)經過球撞擊窗戶(z)再到窗戶破碎(e)這是一條具有正構成作用的路徑，然而，由於邁克抓住了球，導致球沒有撞擊窗戶(Z=0)，從而使得這種正構成作用被中斷，z沒有發生就構成一個中斷事件(它需滿足這樣兩條要求：一是該事件將c對e的正構成作用中斷；二是要麼c對該中斷事件沒有正構成作用，要麼中斷事件對e沒有正構成作用)。由此可以看到，擊打球並不是窗戶破碎的原因，它也沒有增加窗戶破碎的概率，在擊打球沒有發生的情形下，還有很多種方式導致窗戶破碎，可表示如下：

綜上所述，格林的方案一定程度上能處理上述所提及的反例，在此方案的基礎上對因果遠距作用、不在場因果和因果傳遞性似乎也可以提供一個適當的解釋。但是，道爾提出的概率降低的原子衰變案例(原因發生反而降低結果的發生概率)，格林的方案難以給出合理的解釋，因為這個案例中原子衰變的因果路徑是互斥的，與血栓症案例的正負路徑的結構特徵不一樣(下文有進一步的討論)。其次，從原因到結果的路徑上的事件之間的關係，以及路徑的結構特徵都沒有詳細的討論和界定。再者，這些負路徑上或正路徑上抽取的變數問題有待進一步界定，如果變數所代表的事件發生時間比結果還要晚，將會出現虛假因果關係或因果倒置；如果它代表的事件早於原因發生的事件，也可能導致虛假因果。最後，變數應該是一個原子事件或原子事件否定，如果變數是由兩個事件的析取構成，如假定賦值變數，這樣會導致變數賦值與其中的事件的賦值不一致，也就是說，變數中的事件的賦值是不確定的，這樣很可能導致負路徑上的負構成作用沒有被隔斷或無法確定中斷事件。

四、概率與過程相結合的解決思路

上述的反事實路徑和曲線圖分析思路都在不同層面上面臨問題，道爾深究其原因發現，對因果的基本解釋必須基於這樣兩種直觀，即「過程」和「概率」。一般認為就概率直觀而言，因果被解釋為有原因導致結果與無原因導致結果的概率比較；就過程直觀而言，因果被解釋為從原因到結果之間存在著過程連續的鏈條。為了更加清晰地把握道爾的綜合思路，我們先考察兩個案例：一種健康的植物被噴射除草劑，殺死90％的植物，但是一些頑強的植物仍然存活下來。我們能夠提供噴射除草劑和植物存活之間的因果連接過程和一系列因果作用，然而，前者並不是後者的原因，但這種困難利用「概率」直觀可以解釋：噴射除草劑並沒有增加植物存活的概率。另一個案例：一個高爾夫球正朝洞口行進，突然一隻松鼠將球踢開了，球改變了方向與樹枝碰撞之後，反彈回來不可思議地進洞了。通常認為松鼠踢開球降低球進洞的概率，然而，事實上松鼠踢開球是球進洞的原因，這種困境「過程」直觀能夠給予恰當的解釋：從松鼠踢開球到球進洞，是由一系列因果作用構成的連續過程，因此，前者是後者的原因。綜上所述，我們發現，概率直觀能夠處理過程直觀所遭遇的困難；過程直觀容易處理概率直觀所面臨的困難。正如謝弗所言，「因果關係僅僅通過概率增加或過程連接不太可能被理解，相反，應該將這兩種解釋視角綜合起來理解因果關係」。[15]這也啟發道爾尋求一種能兼容這兩種直觀的綜合思路。

顯然，。由此可以看到，儘管C是E的原因，但C的發生引起E發生的概率反而比C沒有發生的情形要小。在道爾看來，C在ρ路徑上是E的原因，需要滿足這種情況：ρ是C和E之間的唯一過程，且C將增加E發生的概率。他從可能世界理論進一步為其主張提供解釋：假設離我們現實世界最近的世界為，離最近的世界為，在世界中，ρ是C和E之間的唯一過程，C在ρ過程中引起E的概率為5.0×；然而，在世界中，C沒有發生，則有。因此，在和世界中，ρ過程保持同一性和唯一性，且，則有C是E的原因。由此，道爾提出自己的綜合思路：C引起E當且僅當，

(1)在C和E之間存在因果線路(C和E之間有一種或多種潛在因果線路)；

(2)(E)，(ρ是將C和E連接起來的實際因果過程)。[16]

道爾通過可能世界理論來為其主張提供解釋，將C發生與不發生導致E發生的概率大小是在同一個因果過程中進行比較，保持ρ過程的唯一性和同一性。這種綜合思路能夠較為合理解決概率增加非因果的問題，就板球案例分析可知，由於因果過程的鏈條被隔斷，導致這類問題產生。現在，道爾強調ρ是一個連續的一個因果過程，而且在不同世界中保持同一性，這樣就可以明確斷定擊打球(c)不是窗戶破碎(e)的原因，因為，儘管c增加e的概率，但c與e並不在同一個連續的過程鏈條中。然而，這種思路也會面臨新的問題有待探討，由於道爾強調ρ是個連續的因果過程，那麼它如何解釋因果遠距作用和疏忽因果等情形?這些因果情形很難說具有完整的因果連續過程。

這種綜合思路儘管較合理地解決概率增加非因果問題，但對於非概率增加因果問題的處理有待商榷。就血栓案例分析可知，原因到結果之間存在多種路徑，即包括傳遞負構成作用的負路徑也有傳遞正構成作用的正路徑，但當負構成作用抵消甚至強於正構成作用，那麼將會導致非概率增加因果問題的產生。為了闡明道爾的綜合思路能否合理解決這個問題，我們有必要將血栓症案例與原子衰變案例的結構進行比較，從服用避孕藥到患上血栓有正負兩條路徑同時起作用；而原子衰變至也有兩條路徑，不僅是潛在的，而且是互斥的，即一條發生另一條則不發生，道爾綜合方案能夠很好地處理這個原子衰變案例。但對於血栓症案例來說，原因到結果之間存在共同起作用的路徑，按照道爾的思路，確定服用避孕藥(B)到患上血栓(X)的唯一路徑為ρ，則有，但是，對於已經發生性關係的女性來說，她服用避孕藥則很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因為，如果她沒有服用避孕藥，那麼她很有可能懷孕，然而研究表明懷孕比服用避孕藥要更有可能引發血栓。問題的癥結在於如何判定和確定唯一的路徑，道爾沒有展開討論，也沒有給出適當的可還原的分析方式。

五、結論

綜上所述，上述三種方案從不同的分析視角出發，力圖合理解決樸素直觀面臨的問題。我們對這些方案進行分析和討論，指出了這些方案不同程度上能夠解決樸素直觀面臨的部分問題，也指出它們同樣面臨不同的問題和反例。由此，我們可以設想，將來還會有睿智的學者提出新的解決方案，然而，也同樣難以避免遭遇反例和質疑，究其深層原因何在?

1.因果關係與概率關係確實具有某種相關性，這使得一些學者自覺或不自覺地進一步認為這兩種關係具有「等價性」。由此，他們極力主張概率關係可以充分刻畫因果關係，其結果往往困難重重，究其原因在於這兩者之間具有某種相關性，但並不具有等價性或並非充要關係。概率關係與因果關係的內涵和外延明顯不一致；概率關係僅刻畫因果事件之問的抽象的量化關係，並不能描述因果事件所涉及的客觀實在對象；概率關係刻畫的是事件之間的條件或依存關係，無法充分刻畫因果事件之間的引起和被引起的關係；因果關係具有方向性、非自反性和非對稱性以及受時空限制等基本特徵，力圖通過概率關係來刻畫這些特徵將極其複雜，並難以避免遭遇反例。由此，可以看到這兩種關係在多個層面都是「非等價」的，這也是現有的解決方案在不同程度上遇到困難的深層原因。但，是不是因此我們就可以得出結論：不可能也沒有必要用概率關係來分析因果關係?當然不是這樣，就直觀而言，原因與結果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程度上的依存性，而這種依存性為概率關係刻畫因果關係提供了描述和分析的基礎，我們可以從不同的理論視角、形式工具或分析方法出發，發展出多樣化的概率因果理論，進一步豐富和拓展對因果關係的概率認知，推進當代因果理論的發展。

2.殊型因果關係本身所具有的普遍性和複雜性及其所涉及對象的「異質性」，勢必要求因果解釋的多元論立場。存在有差別的事件C和E，「C引起E」(CE)因果關係的表達式，學者們依據因果關係的不同屬性特徵將這一因果形式發展出多種語義解釋。薩普斯和賴欣巴赫等主張將這一因果形式解釋為C發生增加E發生的概率，即概率因果關係，是本文討論的類型；霍布斯(T.Hobbes)、密爾(J.Mill)和馬奇(J.L.Mackie)等學者主張將其解釋為條件因果關係；劉易斯和梅洛(D.H.Mellor)等主張將其解釋為反事實因果依存關係，也就是說，如果事件E發生反事實依存於事件C發生，C不發生，E也就不會發生，那麼C是E的原因。近期，影響較大的因果形式理論，即珀爾(Judea Pearl)所提出的結構方程模型的因果理論，也是繼承反事實解釋傳統；[17]薩爾蒙和費爾等主張將其解釋為一種不可還原的連續的實在過程；洛克(J.Locke)、邦格、張華夏和張志林等都從不同層面上將其解釋為原因事件與結果事件所涉及的客體對象之間的相互作用。由此，我們發現，因果關係就像一種不斷湧現的存在，可以從不同的層面來描述或解釋它，但這種描述或解釋視角本身會限制對它的描述或解釋，都不能完全把握它。在不同的領域中，儘管因果關係的解釋、界定和形態各不一樣，甚至模糊不清，但卻都發揮著解釋、說明、推理和預測等重要作用，這也就要求因果關係的解釋需要多元化。

3.概率解釋的多樣化也是概率因果理論面臨諸多問題的重要原因。頓新國教授敏銳地洞察到，概率論路徑上的各種因果理論面臨共同的缺陷，即各理論對「概率」的用法或解釋不同。[5]61-62一般認為，因果關係是世界的一種客觀特徵，這也就需要客觀主義解釋的概率來分析這種因果關係，如古德從性向(propensity)概率來分析因果，賴欣巴赫從頻率概率來分析因果；劉易斯主張，定義概率依存的概率反事實涉及結果發生的客觀的單例概率；[10]645道爾主張對概率進行性向解釋，即指那種客觀的非決定的因果過程和作用的操作傾向；[18]然而，薩普斯將概率視為一種科學理論的模型特徵，基爾姆(Brian Skyrms)將相對概率理解為某理性主體所具有的主觀概率，[19]可以看到，學者們從不同的概率解釋出發，發展出不同的概率因果分析。由於概率解釋的多元化，從某一種概率解釋出發所發展出的概率因果分析，勢必出現這種概率解釋難以處理的情形，然而，另外一種概率解釋的概率因果分析卻能很好地處理這類情形，由此，可以看到，在概率解釋多元化的基礎上發展出的概率因果理論，自然難以避免遭遇不同的問題。

4.從科學實在論視角來考察概率因果關係，一般而言概率因果理論持有實在論解釋立場，不同的因果概率分析會通過不同的方式來揭示因果關係的實在性。著名學者郭貴春指出，劉易斯的因果模型試圖通過對因果關係和概率依存關係的區分，來保證因果關係的客觀性和概率依存關係的可描述性，從而達到用概率依存關係去分析和解釋因果關係的相關性和合理性，即通過概率依存鏈條來解釋因果關係的實在論立場；[20]格林的方案試圖通過確立因果關係的直觀判定依據，即原因事件對結果事件有一種沒有被中斷的正構成作用，來揭示因果關係與概率增加關係之間的相關性，這樣通過這種正構成作用來實現因果關係的實在性；道爾的綜合思路試圖通過對因果關係的過程性的強調，來解釋因果關係與概率增加關係之間的相關性，這樣通過過程的實在性來揭示因果關係的實在性。由此，可以看到它們通過不同的方式來實現因果關係的實在性，而正是這種不同的方式導致現有的解決思路遭遇不同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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