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澶淵之盟:政治的妥協


澶淵之盟:政治的妥協



迴鑾碑,亦曰「契丹出境碑」,位於河南省濮陽縣城內御井街西側。此碑為青石,高2.6米,寬1.3米,碑文為宋真宗所賦《契丹出境》詩,相傳為寇準書寫,字大如掌,蒼勁挺拔,秀麗流暢。其南有一古井,水清澈甘甜,相傳為真宗駐蹕時所鑿,故稱「御井」。此跡是宋遼大戰與「澶淵之盟」的唯一見證。視覺中國供圖

導讀


公元1004年,北宋景德元年,澶淵——這個時空點正是中國歷史的一個拐點。宋遼之間的澶淵之戰,站在今天的立場上看,不過是兩個兄弟民族政權之間的糾紛,但如果重返歷史現場,那卻是一個決定中華民族命運的轉折關頭:這場戰爭以宏大背景開始——宋遼兩國最高統治者挂帥出征,以戲劇性效果接觸——遼軍統帥蕭撻凜偶然被北宋床子弩射死,然後旋即以「澶淵之盟」握手言和,不僅避免了大規模死傷性戰爭的歷史悲劇,更為中華民族贏來了長達一個多世紀的寶貴和平。


宋遼兩國最高統治者在澶淵的軍政決策,不僅是一場折射民族生存之「法」的爭戰,也是一份折射歷史發展之「道」的盟約。化干戈為玉帛,這是中華民族史上鮮見的政治智慧與政治妥協——正是在這一歷史拐點上,大宋王朝完成了它神秘而神奇的命運簽注,中華民族也學會了什麼是亢龍有悔、什麼是飛龍在天。


景德元年:災難與戰爭

公元1004年,干支紀元為甲辰,在大宋王朝,這一年是景德元年,屬龍。


這是大宋王朝319年時光中的第44個年頭,也是其第三位皇帝宋真宗登基的第6個年頭。沙漏里滴下的日子,如常地向前行進,斗轉星移,波瀾不驚。假如沒有什麼意外,新的一年也將很快翻過,淹埋在流沙般的時間碎片中,無影無蹤,無從找尋。


景德元年是中國災難史上屢屢被提及的一年,時間老人撫摸著花白的鬍鬚,發出詭譎的笑聲,歷史的河道便在這裡拐了個急彎。


時歲步入正月,京師已連續發生三次地震——


正月十七,「是夜,京師地震」。地震發生在夜晚,百姓猝不及防。

正月二十三,「是夜,京師地復震,屋宇皆動,有聲移時而止」。房屋搖晃,地下烈焰如熾,激流和地漿如千軍萬馬般,轟然作響。


正月二十四,「冀州(今河北冀縣)地震」。


以後的幾天,益州(今四川成都)、黎州(今四川漢源)、雅州(今四川雅安)接連發生地震。


到了四月初三,「邢州(今河北邢台)言地震不止」。


四月十四,「瀛州(今河北河間)地震」。

五月初一,史料記載「邢州言地連震不止」。形勢嚴峻,宋真宗下詔,邢州減田賦一半,免運送軍糧之勞役。


半年以後,十一月十八,「石州(今山西呂梁)地震」。


大地,一次又一次顯示出它的猙獰。天崩地陷的轟鳴轉瞬即逝,數不清的生命如流星般隕落。山河變色,草木同悲。《中國救荒史》寫道,這是歷史上地震記載最多的年份,綜各地方志所載,1004年一年之內,大規模的地震竟高達9次。但是,人們也許並不知道,地震,還不是這一年最大的災難。


這是別具深意的一年。時間,舒展巨大的羽翼,將這殘垣斷壁、滿目瘡痍緩緩收藏,將這風雨河山、飄搖家國緩緩收藏,等待著遙遠的某一天、某一刻,未來之神將它重新開啟。

仲夏以後,地震的頻率減緩,大地復又顯示出它素常的溫情。儘管經歷了頻仍的災患,日子仍舊喧囂地向前奔跑,春天播下的種子早已破土而出,它們在整整一夏里節節拔高,又在這個肥沃的季節,歡愉地等待著收穫。白雲漸行漸遠,秋色漸行漸深,柏樹扭曲著旋轉著揮舞著枝幹,箭一般射向天空,白楊舒展油亮亮的葉子,嘩啦啦擊掌歡呼,瀲灧的水波倒影著黃金般的麥浪,靜靜地散發著芬芳。大宋王朝秋高氣爽,民富國強。大地撕裂的傷口在慢慢癒合,切膚之痛終將成為舊事。


陡然之間,又一輪災難從天而降。


景德元年九月,32歲的遼國皇帝耶律隆緒與當權人物蕭太后、統軍大將蕭撻凜突然率20萬契丹精兵鐵騎傾巢南犯,一路高歌猛進,跨越大宋數十州縣,兵鋒直抵黃河北岸。


中國歷史上,外族對華夏民族的威脅,一直是困擾至深的大問題。宋朝開國君臣鑒於唐末五代藩鎮割據、尾大不掉危及社稷的局面,遂「杯酒釋兵權」,採取強幹弱枝、崇文尚武的辦法,以致積弱為患。與此同時,宋朝建立之初就面臨著內憂外患,南有吳越、南唐、荊南、南漢、後蜀,北有北漢和遼國。加之,五代尤其石晉以來,燕雲十六州被割讓給契丹,中原失去了與北方游牧民族之間的天然屏障。


契丹族出現於公元五世紀的北魏,以游牧為主,世居遼河流域。北荒寒早,至秋草先枯萎,廣袤富庶的中原大地對契丹充滿了誘惑。唐末五代分裂,契丹藉此迅速發展壯大,公元916年立國,以幽州為跳板,近塞取暖,武力經略中原。中原遭受契丹侵擾久矣,百姓罹難,飽受痛苦,宋真宗咸平二年(999年),孫何上疏,憤慨奏曰:「焚劫我郡縣,繫纍我黎庶」,「城池焚劫,……老幼殺傷」。


宋與遼的戰爭,陳師道在《後山談叢》記載:一共打過大小九九八十一戰,只有張齊賢太原戰役取得一次勝利,其他均以失敗告終。


蕭太后,名綽,小字燕燕,原姓拔里氏,被耶律阿保機賜姓蕭氏。蕭太后精明過人,英勇善戰。自公元982年至1009年攝政,她攝政期間,遼國進入了200年間最為鼎盛的輝煌時期。景德元年,在契丹是統和二十二年。此時的蕭太后年已半百,從成為寡婦到實際的帝國統治者,她經過20多年的苦心經營,兩次大敗宋軍,現在,她覺得可以找宋朝算一次總賬了。


御駕親征


緊急軍情報進皇宮,宋真宗迅速召開御前會議,向群臣詢問對策。大臣王欽若是江西人,他主張皇帝暫避金陵;大臣陳堯叟是四川人,他主張皇帝暫避成都。只有新上任的宰相寇準力排眾議,主張迎戰:「我能往,寇亦能往!為今之計,只有御駕親征,上下一心,才能保住江山社稷。稍有退縮,人心瓦解,根基一動,天下還保得住嗎?」宋真宗聞言,精神振奮:「國家重兵多在河北,敵不可狃,朕當親征決勝,卿等共議,何時可以進發?」


隆冬時節的北方,已是天寒地凍。靡靡日漸夕,颯颯風露重,雪花飛舞,堅冰封路。當年十一月,宋真宗下旨御駕親征。皇帝車駕從京城開封出發,直驅澶州(今河南濮陽),迎擊遼軍。


澶州夾黃河分南北二城。宋軍抵達澶州南城時,宋真宗遙望北岸的遼軍營帳連綿不斷,軍容盛大,陡生怯意,就想駐蹕南城。寇準以為不可,站出來大聲道:「陛下不過河,則人心不安,這不是取勝之道。」寇準用眼色向殿前都指揮使高瓊示意,高瓊點頭表示理解,旋即左手扶住御輦,右手拔出寒光逼人的佩劍大喝一聲:「起!」指揮御輦直上浮橋,向著澶州北城前進。輦夫不敢懈怠,抬起御輦迅速登上城樓。當皇帝的御蓋在城樓出現,大宋的黃龍旗迎風招展、獵獵作響之時,將士歡聲雷動。《宋史紀事本末·契丹盟好》記載:「帝遂渡河御北門城樓,召諸將撫慰,遠近望見御蓋,踴躍呼萬歲」;《東都事略·寇準傳》亦記載:「軍民歡呼數十里,契丹相視,怖駭不能成列。」


御駕親征,士氣大振,宋真宗的車駕還未到北城,澶州的將士已然勇氣倍增。


這一天,還是一個天高氣爽的日子,有一個叫作張瑰的軍士正守著一張床子弩監視前方陣地。忽然,遼軍大營里走出幾個將官,他們交頭接耳,準備巡視戰場,這群人中有一個穿黃袍的將軍指手畫腳,氣勢不凡,張瑰調整好床子弩的方向毫不猶豫地對準此人;要是在平時,將士行動必須請示,然而,張瑰聽說御駕親征,精神振奮,顧慮全消,瞄準對象,奮力一扳開關,「嗖嗖」幾聲,數箭齊發,遼軍將官頓時倒下幾個,黃袍將軍也在其中。——事後得知,這個黃袍將軍,恰是遼軍統帥蕭撻凜,他被射中頭部,當晚便死去。遼軍未戰,先喪大將,士氣大挫。


歷史如同一幅氣勢浩蕩的畫卷,它的可圈可點,在於一往直前、無私無畏的生動筆墨,更在於那些波詭雲譎的怪筆、柳暗花明的曲筆、旁逸斜出的神筆,它們突如其來,卻酣暢淋漓。


形勢,仍然不容樂觀。


澶州,距北宋都城汴梁(今河南開封)僅一河之隔。澶州在,大宋在;澶州有失,大宋便危若累卵。


蕭太后覬覦大宋王朝的財富,本想依仗自己屢次敗宋的軍威逼退宋軍,強佔中原錦繡河山。後來聽說寇準說服宋真宗御駕親征,知道虛晃一槍不成,只好揮師作戰。兩軍在澶州北城下激戰數十日,勝負未決。


大軍傾巢孤懸境外,統帥陣亡,蕭太后不敢戀戰,暗生倦意。蕭太后派人請和,以獲利為條件,終於在十二月(1005年1月),雙方達成和議,簽訂盟約。


史書對盟約簽訂過程的記載饒是有趣。


宋真宗在與遼人簽訂盟約之前,曾派遣曹利用赴遼營談判,曹利用在臨行前向真宗請示「歲賂金帛之數」,宋真宗詔曰:「必不得已,雖百萬亦可。」寇準聽說真宗答應每年可以給遼100萬歲幣,連忙召曹利用至帳中說:「雖有敕旨,汝往所許不得過三十萬,過三十萬,勿來見准,准將斬汝。」曹利用赴遼營談判,果然以30萬成約。回宋之後,趕忙赴行宮向宋真宗呈報。其時,宋真宗正在用餐,「未即對,使內侍問所賂」,曹利用答曰:「此機事,當面奏。」宋真宗急於知道宋遼議和情況,再次派遣內侍問道:「姑言其略。」曹利用仍不願向內侍說明,僅「以三指加頰」,以示每年給遼的歲幣之數。內侍返至宋真宗面前說:「三指加頰,豈非三百萬乎?」宋真宗不禁失聲道:「太多。」此後,宋真宗聽聞曹利用報呈以30萬成約,高興異常,賞賜曹利用「特厚」,寵愛有加。


戰爭與和平


命乖運舛的景德元年,宋真宗歷經天災、人禍、兵燹的考驗,審時度勢,終於在這年的臘月打開了一個叫作「澶淵之盟」的錦囊,從此大宋王朝開始了養精蓄銳、潛心發展的進程。


和平,來得著實不易。


剛剛過去的咸平六年,宋、遼之間紛爭不斷,大規模的戰役就有三場:澶莫之戰、遂城之戰、望都之戰,宋軍敗多勝少。


公元999年(咸平二年)九月,蕭太后與遼聖宗率眾從河北大舉攻宋,首戰保州,被宋三路先鋒田紹斌、石普與保州楊嗣擊敗於廉良路,宋軍殲敵2000餘人。從九月至十二月,遼軍相繼轉攻遂城、定州、冀州、威虜軍,皆為宋軍擊退。次年正月,由於主帥鎮、定、高陽關行營都部署傅潛「畏懦無方略」等原因,遼軍在瀛洲(今任丘市北)東30里,擊潰宋軍,亦有所斬獲。此次戰役,宋軍損失較遼軍為重。儘管如此,宋真宗英勇可嘉,在河北各城池處於孤立防守、宋軍主力部隊遲遲未投入戰鬥之際,九月即毫不猶豫接受了臣僚的親征建議,十二月身臨大名府戰陣,甚至還拒絕李宗諤等文臣在與遼軍決戰失敗立即返京的建議,直到莫州之戰結束七天之後的咸平三年正月甲午(十六日)方才從大名出發返京,這無形中激振了將士的鬥志。


公元1001年(咸平四年)十月,遼國集中兵力,從河北遂城(今河北徐水以西)西面之長城口一路進兵,直指遂城,意在摧毀大宋太行山東麓之防線。此前的六月,遼國曾讓向其稱臣的西夏先從西面向大宋發難,攻下宋的恆、環、慶三州,欲藉此分散宋朝的兵力和對遼的注意。六月十六日,遼軍先頭部隊在長城口與宋軍北面前陣鈐轄張斌相遇,由於積雨使得遼軍所用弓箭皮弦全部緩濕,不能使用,被張斌趁機擊敗。張斌率軍追殺接近邊境時,遼軍伏兵突起,張斌「前陣兵少」,又得不到後續部隊的支援,因此不敢戀戰,只得退守遂城,旋即又撤至寧邊軍。兩軍在長城口發生遭遇戰後,因為雨霖緣故,遼軍經過十二天才前行到遂城西約三十五里之滿城,考慮道路泥淖不利行軍,在當天就急忙向遂城以西二十五里外的羊山迂迴撤退。宋軍及時抓住戰機,各部在遂城會合集結,保州團練使楊嗣、莫州團練使楊延朗(即楊延昭)率領輕裝騎兵搶先在遼軍到來前趕到羊山設下埋伏,西上使李繼宣、秦翰各率所轄軍隊分左右二隊及時跟進。十一月初,宋軍大破遼師於羊山,遼軍損失慘重。


羊山之戰後,遼軍頻繁對大宋實施報復性進攻。1002年(咸平五年),遼不斷侵掠大宋邊境,驍勇無敵,每戰必勝,一勝於梁門,再勝於保州,宋軍嚴重受挫。1003年(咸平六年)四月,遼軍數萬騎大舉入侵,深入包圍定州之望都縣(今河北望都),定州行營都部署王超與副都部署王繼忠領兵向北馳援,同時召真州桑贊、高陽關周瑩兩部率兵赴定州會合。周瑩以沒有詔旨為借口,按兵不動,僅有桑贊一部應召前來。王繼忠孤軍同遼軍奮戰之際,王超與桑贊卻畏怯退師,遂使王繼忠激戰二日後全軍覆沒,而其本人亦被遼軍擒獲。宋廷聞知敗況,急調援軍正面布防,以阻止遼軍深入,而遼軍則就此調頭撤還。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太白之問,恰恰也是大宋之問。與此相反,遼軍保持著原始野性,「輕而不整,貪而不親,勝不相讓,敗不相救,以馳騁為容儀,以弋獵為耕釣,櫛風沐雨不以為勞,露宿草行不以為苦」(《宋史》),使得宋朝「趙魏之北,燕薊之南,千里之間,地平如坻」(《舊五代史》)的華北大平原,成為遼軍秣馬厲兵的戰場。膠著中的戰爭,像一條綳得很緊卻早已失去彈性的皮筋,每年百數十萬、甚至數百萬的軍費開支讓宋朝疲於奔命。


三場戰役不容小覷。以遼方而言,遼軍驍勇善戰,且善用騎兵部隊,作戰靈活機動,善於避實就虛,常常以突襲的方式潛入,令宋軍猝不及防,朝廷亦來不及調兵遣將,多在一個局部戰場就能夠控制局勢,掌握戰爭主動權。以宋方而言,宋軍不畏強暴,在每一場戰役中都積極應戰,勉力支撐,大大消耗了遼軍的實力。宋真宗每每御駕親征,坐鎮沙場,他的不退卻、不妥協,他的果敢剛毅,不能不讓遼軍有所顧忌,不敢貿然深入。


從公元979年(太平興國四年)宋太宗北伐幽薊算起,一直到宋真宗景德元年,宋、遼兩國處於敵對戰爭的狀態已經持續了26年,綿延不斷的戰火、糾纏不已的爭鬥、短兵相接的廝殺,始終維持在僵持的局面——宋朝無力收復燕雲十六州這片漢唐故土,遼國打家劫舍的侵擾也始終無法蠶食宋朝的領地。


光靠金錢,買不來和平;光靠戰爭,更換不來和平。


澶淵之盟


宋、遼簽訂《澶淵誓書》,其實有幾項重要的規定:


——友好關係的建立和歲幣的交割,「共遵成信,虔奉歡盟。以風土之宜,助軍旅之費;每歲以絹20萬匹,銀10萬兩,更不差臣專往北朝,只令三司差人般送至雄州交割」。


——兩國結為兄弟之邦,遼聖宗尊宋真宗為兄,宋真宗尊蕭太后為叔母。


——疆界的規定,「沿邊州軍,各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


——互不容納叛亡,「或有盜賊逋逃,彼此無令停匿」。


——互不騷擾田土及農作物,「至於隴畝稼,南北勿縱驚騷」。


——互不增加邊防設備,「所有兩朝城池,並可依舊存守。淘濠完葺,一切如常。即不得創築城隍,開拔河道」。


——條約以宣誓結束,「誓書之外,各無所求。必務協同,庶存悠久。自此保安黎獻,慎守封陲。質於天地神,告於宗廟社稷。子孫共守,傳之無窮。有渝此盟,不克享國。昭昭天監,當共殛之」。


《澶淵誓書》中沒有提到的還有很多,比如宋、遼首次正式結為兄弟之邦,互稱南北朝,比如禮節、貿易和移牒關報,比如具有戰爭意味的地名的更改,「威虜軍」改為「廣信」,「靜戎」改為「安肅」,「破虜」改為「信安」,「平戎」改為「保定」,「寧邊」改為「永定」,「定遠」改為「永靜」,「定羌」改為「保德」,「平虜城」改為「肅寧」。


此後116年間,宋、遼兩國未發生大規模戰事。


澶淵之盟是中國外交史上一件劃時代的大事。中華民族擱置爭議,著眼大局,互相尊重,合作共贏,為宋、遼兩國帶來了切切實實的發展機會,使得人民得以休息養生,安度和平歲月,同時從事內部建設,學術、思想、文化、科學、技術都大放異彩。


宋、遼誓書籤訂於澶州,漢代稱澶州為澶淵郡,這份誓書被稱為「澶淵之盟」。


「澶淵之盟」使宋遼都贏得長達116年的和平。


一個世紀後,文學家蘇轍寫道,澶淵之盟「稍以金帛啖之,虜(遼)欣然聽命,歲遣使介,修鄰國之好,逮今百數十年,而北邊之民不識干戈,此漢唐之盛所未有也」。


韓維也曾論述,「真宗自澶淵之役卻狄之後,十九年不言兵而天下富」。南宋紹興十年(1140年),有人感慨,「太祖開萬世之基,太宗定四海之難,而和戎戢兵以致太平者真宗也」。將宋真宗簽訂澶淵之盟與宋太祖、宋太宗開國打天下的功勞一樣看待,也就是說要以澶淵之盟的求和精神處理宋金關係,儘快與金人達成和議。李綱曾在《論守御札子》中說,「臣竊觀自秦漢以來,制御戎狄,未有得上策者,惟本朝與契丹為澶淵之盟,守之以信,結之以恩,百有餘年,邊境晏安,兵革不用,和好之篤,古所未有」。


據統計,從公元1005年到1121年這116年之間,兩國遣使慶賀生辰,宋140次,遼135次;兩國遣使賀正旦,宋139次,遼140次;兩國遣使弔唁,宋46次,遼43次。遼興宗耶律宗真勤學繪畫,曾經自繪肖像送給宋仁宗趙禎,並希望宋仁宗回贈真容。遺憾的是,仁宗真容送到時,遼興宗已經過世。遼國皇室遂將仁宗真容與祖先肖像懸掛在一起,供子孫世代禮拜。


中國自古飽受邊疆戰亂,與契丹形成如此長久的和平關係,在中國邊疆史上著實罕見。


咸平之治


這一年,玉樹臨風的皇帝36歲。六年前,公元998年,太子趙恆登基。這位排序老三的皇子自幼姿表特異,英睿聰敏,才華過人,少時與諸王嬉戲,便喜歡作戰陣之狀,自稱「元帥」。趙恆儘管不為太宗器重,卻甚為太祖喜愛,將他養在宮中。縱使一千多年後,他在《勸學詩》中寫下的詩句仍在流傳:「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後世給了這個酷愛讀書與書法的皇帝一個無比貼切的廟號:宋真宗。


宋朝的皇帝喜歡頻繁更換年號,宋真宗在位25年,就曾經使用五個年號:咸平、景德、大中祥符、天禧、乾興。咸平這個年號用了6年,景德用了4年,以瓷器聞名的景德鎮以景德命名,也因此聞名。然而,儘管兩個年號只維持了短短的10年,卻是大宋王朝元神豐盈、光墨淋漓的10年。


6年前的這個時候,大宋王朝第三位皇帝繼位,人們看到了而立之年天子的守正篤實、無遠弗屆;咸平六年里的數場戰事,人們看到了他的果敢勇毅、殺伐決斷;這一次,御駕親征,澶淵結盟,他則讓人們體悟到他的深謀遠慮、久久為功。


不久,宋真宗即以鐵面無私的姿態,公布告誡百官的《文武七條》:


一是清心,要平心待物,不為自己的喜怒愛憎而左右政事。


二是奉公,要公平正直,自身廉潔。


三是修德,要以德服人,而不是以勢壓人。


四是務實,不要貪圖虛名。


五是明察,要勤於體察民情,不要苛稅和刑罰不公正。


六是勤課,要勤於政事和農桑之務。


七是革弊,要努力革除各種弊端。


在宋真宗看來,「清心」、「修德」就是廉政的源頭,就能實現「德治」。他建立官員檔案,實行保舉制度,推動瀆職監察,鼓勵鯁亮敢言,糾彈不避權貴,獎勵廉潔無私,懂得知人善任。宋真宗御駕親征,對內打敗了西北党項、吐蕃這些勢力,對外逼退強大的契丹,創造了一個安定和平的邊境環境,僅僅用了不到10年的時間便讓大宋江山轉危為安,憑藉的恰是這些治國新政。


宋真宗迅速創造了一個政治清明、社會進步、制度清明、經濟繁庶、文化鼎盛的時代,他啟用李沆、曹彬、呂蒙正等人打理政事,政績有聲有色,減免五代十國以來的稅賦,注意節儉,休息養農,發展紡織、染色、造紙、制瓷等手工業、商業,一時間,貿易盛況空前。


據統計,公元996年,宋朝國家財政收入2224萬緍,戶口451萬;公元1021年,國家財政收入達到150885萬緍 ,戶口為868萬。短短20餘年,整個國家戶口增加了417萬戶,財富增加了近68倍,其發展規模與前朝相比,超過了唐朝貞觀二十三年總量的4倍,與後世而論,超越了乾隆時期的3倍。中國佔世界財富的比值從996年的22%左右,一下子提升到了67%左右,可謂富甲天下。


這是大宋王朝難得的小康時代,後世將咸平、景德、大中祥符三個年號的19年統稱為「咸平之治」。


偏見與理性


宋朝承繼先秦及漢唐的思想,對外邦頗為鄙夷。孔子曾說:「夷不亂華」,表現了他對中原文化的高度重視。孟子說:「吾聞用夏變夷者,未聞變於夷者也。」顯示了一種文化上的優越。大宋開國以來,更是對外族有著極強的優越感,文武大臣皆以為須用道德馴服夷狄。理學家邵雍甚至寫下如此倨傲的詩句:「仆奴凌主人,夷狄犯中國。自古知不平,無由能絕得。」在漫長的歲月里,華夏民族創造了無比光輝燦爛的文明,積澱了無比豐富的智慧、無比深邃的思想,但在戰爭問題上,卻顯得衝動幼稚,以至於常常禍殃百姓,不能不說緣於這種觀念上的居高臨下。


而自景德元年開始,不同民族的文化融合、文化交流成為時代的主題。站在新的歷史起點,驕傲的王朝俯下高昂的頭顱,審慎地打量對手,理智地放下武器,伸出和平的橄欖枝,以大國的姿態張開襟懷。此後的一個世紀,中原和北方部落以空前的規模遷徙雜居,經濟交融、文化交流、語言交匯、習俗融合,遼國也開始從單純的游牧民族,向游牧與農耕相交雜的民族過渡。遼國的燕京在唐幽州薊城的基礎上擴建而成,這裡來自不同民族、不同國度的居民五方雜處,互補共榮。大中祥符元年(公元1008年),使遼的路振在《乘軺錄》中記載:幽州「城中凡二十六坊,坊有門樓,大署其額,有罽賓、肅慎、盧龍等坊,並唐時舊坊名也。居民棋布,巷端直,列肆者百室,俗皆漢服,中有胡服者,蓋雜契丹、渤海婦女耳」(《宋朝事實類苑》),宋朝的魅力可見一斑。


正是以這樣的包容、這樣的魅力,中華民族將一切可能納為己有,愛其所同,敬其所異,和而不同,沉澱於心,又外化於行,成為具有強大穩定性、延續性、發展性的中華文明,並造就了中華文化博觀約取、海納百川的精神格局和精神氣度。歷史學家姚從吾說過:「(兩族)相安既久……(遼人)逐漸變成了廣義的中華民族。」堪稱不同民族和諧相處最後融為一體的典範。此後不久,大中祥符二年(1009年),客居泉州的阿拉伯穆斯林出資,仿照敘利亞大馬士革伊斯蘭教禮拜堂的建築形式建造了泉州清凈寺,佔地2500平方米,是中國現存最早的一處伊斯蘭教寺。同年,河南虞城富人曹誠在商丘建學舍150間,聚書1500餘卷,「博延眾生,講習甚盛」,趙恆賜名「應天府書院」,為中國四大書院之一。和衷共濟、和合共生是中華民族的歷史基因,也是古老東方的文明精髓。


錢穆也感嘆:「中華文化不僅由中國民族所創造,而中華文化乃能創造中國民族,成為有史以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大民族。」此後一千餘年,中華民族以開放包容的胸懷和氣度,不斷地尋找我們的同心人、同路人——那些似曾相識的面容,那些久遠熟悉的語言,那些頻率相近的心跳,那些浸潤至今的儀俗,那些茂密茁壯的傳奇,那些心心相印的矚望,是我們中華民族識路地圖上的印記和徽號。


然而,不能否認的是,長久的和平,卻也帶來了人們富貴即安、苟且偷生的念頭,就連真宗皇帝趙恆,後來也了陷入了勞民傷財的「泰山封禪」,甚至準備「五嶽連封」;歲幣養肥了契丹,卻讓大宋王朝的財政更加拮据。


人人懷安,故不復有征戰之志,家如此,國亦如此。


殘雪,凍雷,驚筍,急管繁弦——景德元年,端的是別具深意的一年。


時間,舒展著巨大的羽翼,在遙遠未來的某一天、某一刻,將歷史之謎重新開啟。那些祖先的傳奇,那些祖輩的故事,他們在災患面前的勇氣,他們苦度長夜的智慧和堅忍,是我們在這個喧囂世界永不迷失的識路密鑰。(文/李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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