鋒評：與中國汶川兩年重建相比，日本為何六年都辦不到

（視頻：日本311已過去6年 12.3萬人仍未能安置）

作者：徐靜波，日本亞洲通訊社社長；全球鋒報海外觀察員；

3月11日，日本人將它稱為「3?11」，這一個數字，象徵著一場災難。六年前2011年的這一天，日本東北地區近海發生9級地震並引發40米高的巨大海嘯，死亡1萬5894人，失蹤2561人，損壞房屋40萬棟。

記得當時我是在地震與海嘯發生後一個星期，進入了災區。由於新幹線路基受損不通，我從東京搭乘日本航空公司的救災物質運輸飛機飛到岩手縣的花捲機場，再從花捲市開車前往受災最為嚴重的城市之一的陸前高田市。

「災區真是一座地獄」

從花捲市開車到陸前高田市，需要2個小時。當我開車翻過一個丘陵地帶，進入陸前高田市時，發現災區真是一座地獄，到處是倒塌的房子，還有被海嘯撕裂的汽車。街道兩旁到處是廢墟垃圾，空氣中瀰漫著一種海腥臭味。在海嘯襲擊過的街區的泥沙中，我看到了一隻伸出的手，五指緊握。我默默地鞠躬，眼淚忍不住流下。

陸前高田市原來是一座很美麗的港灣小城，一瞬間，三分之二的街道和住宅被巨大的海嘯席捲而去，只落下成堆的廢墟，和變得平坦的街區。當我走進這一個變成廢墟的小城時，我都擔心，這泥沙之下，或許還掩埋著許多美麗的生命。

「寧可多走幾步路，也要把房子建在高處」

其實當海嘯來襲時，生與死就在一條海嘯的侵襲線上，住在高處的，安然無恙，甚至房屋都沒有一點的破損。但是住在港區中心街道的人，大多成了冤死之魂。

一位名叫鈴木的中年男子對我說：「70多年前，這裡也發生過大海嘯，死了不少人。我父親去世前給了我一個忠告，寧可多走幾步路，也一定要把房子建在高處。」在這次大地震中，鈴木家的房子安然無恙，成了天堂。

（視頻：災區小鎮遺棄六年 60名工人為居民「回家」做準備）

六年後還是空蕩蕩的一片

6年過去，日本災區的災後重建到底進行的如何？不久前，我重新踏上了陸前高田市，發現這一座城市還沒有恢復以前的繁華，整個城區還是空蕩蕩的一片，像是一片寒冬的大草原。

岩手縣災後重建住宅建設委員會委員長木村清且先生告訴我，整個災區，目前道路和鐵道交通已經獲得重建，但是，遭遇海嘯襲擊的城區的填土增高工程，目前還只完成70%，還有3萬人住在臨時安置房裡，沒能搬去新居。

與中國四川汶川大地震的災後重建相比，日本的災後重建的速度實在是慢得驚人。中國用了2年的時間完成的災區重建工程，日本為什麼過去6年還無法完成？

重建難題一：整個城區地基抬高4米

災後重建，首先遇到的一大難題，是災區的地基「增高」問題。

像陸前高田市，它濱海地區原先有一條3米高的海塘，這一條海塘阻擋著海潮的襲擊，保護城區的安全。但是，海嘯來襲時，高度達到了18米，結果，海嘯輕易越過海塘，直接襲擊了城區。城區本來地勢就低，遭到海嘯襲擊後，整個城區不僅被捲走了房屋，還被捲走了一批泥土，使得地基整體下沉了1米。

災後重建時，遇到的一個難題，就是：是不是在下沉的地基上重新建城，還是填高整個城區的地基再建新城？如果在下沉的地基上重新建城，雖然建設速度快，但是，在下次地震海嘯來襲時，陸前高田市還會遭遇同樣的災難。如果將整個城區的地基填高的話，不僅需要大批的泥石，還需要時間。到底選擇哪一種方案？討論時間就花費了1年多，為啥？因為日本的土地是私有制。

最後經過當地政府與居民的反覆協商，達成了填高城區地基的決定。那麼，填高多少米才能有效防止海嘯的襲擊？最終確定的方案是填高4米，1米填補海嘯襲擊造成的地基下沉損失，其餘3米來抬升一層樓的高度。根據此次遭受海嘯襲擊的受損情況，抬升3米，可以避免一半的底層住宅免遭海嘯襲擊。

重建難題二：沒資金，沒填城土石材料

填高城區地基的方案是決定了，但是新的問題又出現了：填城的泥石從哪來去搬？我們的簡單想法是開山採石。但是，由於日本的土地是私有制，除了一部分山是國有之外，大部分的山都是「名花有主」。如何說服城區附近的山的地主們出售這些祖傳的山頭，讓政府開採來填高城區地基？也是災後重建的一大課題。尤其是有些山，往往有好幾個地主，有的願意出售造福鄉親，有的認為丟掉祖輩傳下來的土地是一種罪孽，所以，做說服工作也花費了不少時間。

陸前高田市總人口是8萬人，遭災後，死亡3000餘人，一部分災民搬離災區，產業也遭受毀滅性打擊，因此，在災後10年中，市政府的財稅收入是負增長，根本沒有多餘的錢來從事大規模的城市建設工作，因此填高城區地基的建設資金必須完全仰仗於中央政府的援助。到目前為止，陸前高田市的填高工程只完成了60%，整個城區填高4米的計劃，至少還需要2年才能完成。

對於陸前高田市來說，即使完成了城區填高的浩大工程，接下來還有一個很頭疼的問題：由於市政府被海嘯沖毀，所有的土地登記資料丟失，渡邊家和鈴木家的宅基地已經無法分清，因此，如何界別和分配居民原有的土地所有權，並對整個城市的重建以及今後的防災作出最有效最合理的規劃，也是一項不輕的活兒。

所以，災後重建對於日本政府來說，面臨的困難和壓力可能要比中國大得多：這麼多災民在避難所里等待政府分給安置房，等待政府把他們家的廢墟清理完畢，等待政府的救濟款。

日本災民有一個很充分的理由：我們是納稅者，所以政府要管我們。

中國汶川災後重建做法，在日本辦不到

日本政府很羨慕中國汶川大地震災後重建的一大做法——省市對口支援。木村先生在和我談到這個問題時，直說「中國的體制真好」。

汶川大地震發生後，中國沿海各省市展開了對災區市縣的對口大支援，這種支援後來更有競爭，使得災區的新城一個比一個建得美。

但是日本做不到。因為日本每一個地方城市的財政屬於「自治」，而且財政本來也很緊張。即使縣知事（相當於省長）或市長有這份對口支援的心思，到了議會就過不了關，市民們也會反對。你把自己城市的錢捐給了災區，那麼自己的市民的各種保障費用就有了缺口，這個缺口誰來填？自然沒有人來填。

所以，日本各地支援災區，能夠做到的是，接納數百名或一千多名的災民到他們城市裡避難，地方政府提供公營住宅，提供必要的生活保障，提供適當的就業機會。或者派出一批政府職員前往災區支援，幫助處理各種政府事務。出錢對口支援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也是過去日本沒有出現過的動人故事。

比重建更重要的是如何抵禦下次災難

大地震大海嘯發生已經6周年，災民們生活得如何？

我在災區看到，大部分的企業都已經恢復了生產，漁業捕撈和水產加工也恢復了災前的水準。在一些地勢較高的山坡上，在政府的補助下，新建的居民住宅已經形成規模。譬如像著名的漁港城市——宮城縣氣仙沼市，港口附近的商業街已經建立起來，當地居民的生活平靜。只是一大批被海嘯沖刷的土地、城區，還有待於填高和平整。

氣仙沼市長菅原茂說：「重要的不是把城市重新建立起來，而是要考慮到幾十年、幾百年之後再次遭遇大地震大海嘯時，新建的城市能否抵禦這一場災難。所以，城市功能的配置，救災體系的重建，都是需要我們去認真與仔細考慮的課題。」

在採訪中，災區的民眾都說自己還是幸運的，首先是活下來是幸運，還能生活在自己的故土還是幸運。因為像在福島縣，由於福島第一核電站遭受嚴重的核泄漏，周圍20公里的土地已經被宣布為「無人區」，雖然新的核輻射沒有產生，福島市新幹線車站前的核輻射檢查儀顯示的數據為「0.10μSv」，恢復到了核泄漏之前的安全水準。但是，核電站內還有較高的核輻射，遭受污染的地下水還在發生泄漏，尤其是要把爐底融穿的原子爐安全撤走，至少還需要30年的時間。

「福島核泄漏」始終是日本人心中的一個陰影。尤其是20公里範圍內的「無人區」，原住民們背井離鄉，永遠難以再回到自己的故土，也沒有機會再給自己的親人的墳墓去上一支香，心中的那一種痛，並不是經濟補償可以平息。災後重建的路，依然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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