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 Zero Heroes——基層英雄 第二章：前往無主之地的護衛隊

清晨，2009年10月30日

赫拉特，阿富汗

終於等到這一天了。來自「匕首-22(Dagger-22)」（我們小隊的呼號）小隊的23人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把最後的裝備塞進了四輛GMV里。我站在第二輛的尾倉里，準備操作M240機槍。

「準備好了嗎，斯基？」安迪邊打開右邊的車門邊問我。

「那也於事無補，開干吧。」

我坐到在內華達時我就痛恨不已的硬得要死的座位上。稍頃，斯特羅姆上尉(Captain Strom)爬到了我身旁，他是我們即將輪換下來的那支MSOT的指揮官。他會和我們一起行動以便讓我們儘快熟悉情況。

他把攻擊包取下來後丟到了車裡。在我自我介紹的時候，斯特羅姆從包里拉出了一串40mm榴彈，然後他掏出一把越戰時期的M79榴彈發射器放在腳邊。

他對著那串榴彈指了指，「我打算在到那裡之前把這些全都打光。」

一個帶著榴彈發射器還興緻勃勃要用它的上尉？這可不太常見了啊。

安迪下達了命令，然後我們的小車隊駛向了與懷特少尉及他的手下的碰頭點。他把我們指派到了車隊最後面。

當東方地平線上開始出現第一縷曙光的時候，我們駛出了基地大門，開上了高速公路一號，也是阿富汗西部唯一鋪過的路。我們沿著路開過了赫拉特的主城區和集市區。這地方充滿了生活氣息，四處炊煙裊裊，待出售的動物滿街都是。商人們叫賣著自己的商品，許多人只是漫無目的地瞎逛。我注意到許多商店是直接用巨大的集裝箱做成的，只是在上面切開了門窗而已。

在我們周圍，許多裝飾得過分招搖的卡車嗡嗡響著朝另一個方向開了過去。交通慢了下來，然後我們發現自己被卡在了赫拉特的早高峰裡面。片刻過後，我們被徹底堵得停了下來。在無線電里我們聽說前面有一輛卡車出了事故，所以大家只能一邊等著清障一邊隨時觀察周圍有沒有潛在威脅。

不久孩子們就發現了我們。一開始只有一兩個勇敢點的敢跑過來要吃的和喝的，這一幕又開始變得像伊拉克了。很快他們的隊伍壯大了起來。幾個82空降師的士兵給了他們一些零食，斯特羅姆看到後評論說，「揚湯止沸罷了。」

毫無疑問，此情此景給了孩子們很大希望，他們開始接二連三地衝過來，有幾個甚至還爬到了我們的車上。

我們是陸戰隊而不是聯合國兒童基金會，我們可不會免費發吃的。

我們把他們趕開了，但更多的還在一直過來，就像七歲小朋友的人浪一樣。等他們終於意識到什麼都弄不到以後就開始徒勞地在車外面找任何可以拿走的東西。

交通又開始緩緩恢復了，我們的車隊也得以向前移動。一些孩子試著追逐我們，邊跑邊用蹩腳的英文討要食物。他們衣衫襤褸並且大多數沒穿鞋子。我曾經在其他部署見過第三世界的貧窮慘狀，但這地方似乎不太一樣，有種特別的鄉土氣息。

僅僅是為了穿過赫拉特我們就花了很久。當我們終於來到開闊的郊外時，瀝青路變成了讓GMV顛簸不已的石子路。幸運的是，我們手工自製的金屬儲物架位置和強度都夠用，所以那天沒人掉東西。

開進郊外才幾分鐘我們的車隊就已經捲起了大量的沙灰。我把阿拉伯方巾拉到眼睛底下，不過用處不大。灰塵鑽進了我的眼睛，嘴巴還有鼻子，我的機槍和其他所有暴露在外的裝備都沒能倖免。

連續幾小時以來我們一直在這條路上顛簸前進，偶爾我們會經過一些村莊。坐在GMV後面就像是坐在時光機里一樣，有種石器時代武裝自助游的感覺。

我一直安安靜靜地呆著，操著機槍緊自己的防區。每隔幾分鐘我都得擦擦M240和EOTech全息瞄準鏡上的沙子，盡量讓它們乾淨些，不過收效甚微。

過了一會兒我轉向斯特羅姆，指指他的那串榴彈，「你真的打算把那些全都打完？」

「我這是最後一次去巴穆加了。」

「巴穆加？」

「巴拉穆加布。」

「啊。那裡情況如何？」

「前線行動基地托德？」他回答。「嗯，那裡守著義大利人和一部分82空降師的人，不過沒人巡邏。西班牙人是最先到的，不過他們和塔利班達成了協議。」

我被這話嚇得菊花一緊。「協議？」

「對啊，只要他們別走到基地以南以及以北500米之外塔利班就不會去煩他們。駐軍可以去到巴扎(Bazzar)和位於穆加布河以東的地區中心，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

我們前面的車隊停了下來。我們進展不太好，基本上上了土路後速度就維持在30英里/每小時。糟糕的路況逼迫著卡車不斷減速，因為或硬或軟的沙子實在是不好對付。

「所以他們和敵軍簽了個停火協議？」

「阿富汗戰爭的骯髒秘密，」斯特羅姆說。「不是所有人都是來這裡打仗的。無論如何，八月份西班牙工兵去修橋的時候這些協議都徹底流產了。塔利班攻擊了他們。托德中士(Sergeant First Class Todd)就是那時候戰死的。他隸屬於快速反應部隊，被輕武器擊中了。」

前線行動基地托德就是以他命名的，我們就知道這麼多。

「那以後西班牙工兵就撤出了，對他們來說太危險。現在那裡守著一隻義大利部隊和82空降師麾下的炮兵連。」

「現在前線行動基地托德就像是在由塔利班、走私犯和罪犯組成的汪洋大海中的一個孤島。他們都在爭奪一條運海洛因進土庫曼的走私路徑，同時那也是從歐洲獲得補給的重要通道。每個人都和這事脫不了干係，連當地官員也一樣。」

「有人試著改變下現狀嗎？」我問道。

斯特羅姆聳聳肩，「並沒有，義大利士兵根本不巡邏，82空降師的人也儘可能地呆在基地。」

想不被這些弄得灰心喪氣真挺難的，不過我還是問他，「你在那邊呆過多久？」

「嘛，也就幾天吧，我的小隊在那裡短暫停留過，還留了一些人幫你們搞定基礎設施，因為那裡設施真挺簡陋

的，只有些帳篷、活動房、防爆牆之類的。你們會是第一批長期駐守的MSOT。」

「聽起來糟透了。」

車隊又動了起來。路況比剛開始更糟了，坑坑窪窪的乾涸的水坑使大貨車幾乎無法發動起來。我們這些習慣了國內高速路路況的人都快瘋了。

為了幫幫安迪，我打開了叫做VideoScout(後文簡稱VS)的電腦並把它連接到了我的GPS上——它主要能給我提供實時的鷹眼視角(FalconView)，也就是軍版的谷歌地球。我查看了下我們的位置並確認使用的路線無誤。在離開赫拉特之前我就把地圖導進了機器里，因為我擔心安迪可能會需要離線地圖啥的。鑒於大家對長途運輸都沒什麼經驗，保持對當前位置的了解應該挺合理的。才出發我就試著尋求可用的空中支援，但是沒成功，所以除了打開電腦來證明對這支小隊來說我不只會操作機槍以外似乎我沒得選。

我們進入了另一個村莊，但這裡只有幾棟泥坯房。村民們站在洞開的大門前看著我們，臉龐上倒映出周圍的景色。滿布皺紋和被晒傷的臉讓年輕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很多。他們面無表情地望著我們，沒人揮手，沒人說話。

我們駛入了一個又長又深的峽谷。道路旁有一條河岸陡峭的小河，河岸上長滿了翠綠的灌木和小草，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周圍了無生機的峽谷。走了幾百米後道路隨著小河轉了一個大大的彎。

車隊的一部分抵達了轉彎處，我們在後面跟著大部隊慢慢轉過去。斯特羅姆和我邊握著機槍保持警戒邊聊天。突然車隊又停了下來，我趁機清理了下M240和VS的屏幕。

「看那邊，」斯特羅姆說。

我一抬頭就看到一小群孩子正在向我們這邊走來。他們光著腳，臉臟髒的，謹慎地縮短著距離。

「我日能不能別煩了，」我咕噥道。我們現在對這種乞討已經厭倦不堪。

我轉過身，隔著車廂對坐在後排的安迪說，「我們後面來了一大群孩子。」

「嘿斯基，我能借下你的望遠鏡嗎？」斯特羅姆問道。

我把我的「短劍－21S」遞了過去，這可是我身上最好的裝備之一。

斯特羅姆站了起來，把望遠鏡湊到眼睛前面。他觀察了下轉彎處，又仔細地看了看現在離我們只有不到一百米孩子們。

「看得見出什麼事了嗎？」

「看不清。」

安迪有點沮喪，他按下手麥上的送話鍵，在小隊頻道上問，「到底他媽什麼情況？」

通訊頻道沉默了一會兒，最後喬治從領頭的GMV上報告，「一輛運油車剛剛翻車掉進了河裡。」

「開玩笑的？」安迪問。

「沒，」喬治冷冰冰地說，「車翻了個底朝上，並且在漏油。」

那條河是整個村子唯一的水源。卡車裡至少裝了一萬加侖的汽油。下游的居民這下可慘了。

「司機抽多了大麻，剛剛嗨得像個風箏一樣，」喬治補充道。

斯特羅姆只是搖了搖頭。安迪難以置信地大笑起來，我也一樣。

「先生！先生！餅乾！餅乾！」我聽到一個孩子大叫道。

那些孩子終於來到我們面前了。他們圍著我們的車打轉，乞討著食物和水。不久他們就發現了油罐車，並且消息就像野火一樣傳回了村子裡。幾個孩子跑回了村子，很快更多的跟著一起跑了回去。正當我們坐在車裡冥思苦想究竟該怎麼對付村民時，成年人們拿著桶和水罐走了過來。孩子們手裡拿著碗和杯子。這次他們在經過GMV的時候真的徹底無視了我們。

在轉彎處，懷特少尉讓呆住的阿富汗司機趕快把他的東西從車裡拿出來，然後跳到了另一輛車上。很快，村民們聚集到了岸邊上，幾個開始跳進被污染了的水。

車隊再次開動了。我們慢慢地開著，生怕撞到路邊的行人。當我們的GMV開到轉彎處的時候，我看到10來個村民正在游向翻了的車，他們看起來就像正在搬空動物軀體殘骸的工蟻一樣。有些已經把駕駛室里剩的東西給搬空了，其他人則彼此推推攮攮地想要靠近油箱並用手裡的鍋碗瓢盆接住還在不斷漏出的油。

沒人對水源遭到污染提出抗議，事實上這一切混亂居然有種節日狂歡般的氣氛，就像這是他們多年難遇的意外之財一樣。

面對一萬加侖的免費汽油，他們選擇用家裡的碗啊桶啊之類的去接住。當我們啟程時，那些乾癟的臉上的笑容久久停留在我腦海中。

我們繼續朝著北方的山前進。唯一可以通過的路徑是翻過Sabzek山口，一個在進入被西班牙PRT部隊控制的山谷之前必經的陡峭路段。

那天下午稍晚些的時候，我們接近了那個山口並且來到了一個82空降師士兵與阿富汗國民軍(Afghan National Army, 後文簡稱ANA)共同把守的檢查站。那些士兵熱切地歡迎了我們的到來，畢竟他們十個人就像被丟在荒山裡的棄兒，臉上也都是塵土。他們從一輛陸軍的卡車上卸物資的時候我一直看著。

檢查站旁邊立著一棟已經倒了兩堵牆的危房，那些士兵只能堆了一些MRE的盒子到缺口上去以儘可能獲得庇護。

「嘿斯基，」安迪從GMV裡面說。

「怎麼了，長官？」

「我們離喀伊納還有多遠？」

我看了看VS的屏幕，說，「大概走了一半了，還剩40公里吧。」

我們開了一整天，只走了不到25英里。

我們在檢查站呆了足夠卸下補給物資和燃料的時間，之後我們開始向山口處發起最後的衝刺。道路一側是幾乎垂直的山體，另一側是深不見底的大峽谷，離我們的輪胎只有幾米的距離。我忍不住去想現在有多少阿富汗卡車司機正在抽大麻。只要走錯一步，他們的車和我們的裝備就全完了。

太陽沉得更低了，把天空染成了鮮紅色。幾朵雲在遠處慢慢地飄著；周圍裸岩覆蓋的山峰環繞著我們，說真的，這景色就像科幻片里的場景，令人窒息。

大概在落日的時候我們抵達了山口。氣溫開始下降，我們也開始在GMV的後部瑟瑟發抖。我站起來看了看四周，我們前方的道路不斷蜿蜒著向前延伸。目所能及之處，群山連綿不絕。

「哇，真是美不勝收。」我驚奇地說。

斯特羅姆默不做聲地點了點頭。

「這裡可以變成一處很棒的度假區，只可惜每個人都只想崩了你。如果路邊上再加上點護欄就更好了。」我補充道。

我們開始小心翼翼地沿著越發陡峭的山路往上爬。右側的山谷落差大概有200米左右，左側的山壁則直直地伸向夜空。司機們一路掛著一檔踩著剎車往前開，以至於當我們之後到達一處阿富汗國民警察(Afghan National Police, 後文簡稱ANP)的檢查點時不得不停下來讓剎車冷卻。

在我們等著的時候，天空黑了下來，漫天星空閃爍不已。我以前從沒見過那麼清晰明亮的銀河。充足的星光為我們夜視儀的使用提供了絕佳的環境。與電影中不同的是，我們的夜視儀在完全的黑暗中並不能很好地工作，相反，它們藉助微光來讓我們能看清周圍的情況。星光和月光越亮，效果越好。

當車隊在一小時之後再次出發時，我們關了燈，戴著夜視儀開車。車隊的其他車開著頭燈駛入了峽谷，就像半夜跑出來遊行的瘋子一樣，很引人注目。

兩個小時以來，道路一直歪歪扭扭的，我們還揚起如此多的灰塵以至於有一會兒夜空都變得灰濛濛的了。我們穿過一條縱貫整個峽谷的乾涸河床大概有個10多次的樣子。這路也把我們帶到了許多村子中，裡面全都是泥坯房，有一些甚至還有暸望塔設在角落。

這些村子裡沒有任何動靜。當經過它們時我們仔細觀察了一會兒，但這裡既沒有燈光也沒有火光，更沒有現代文明的任何痕迹，就像中世紀的瘟疫殺光了村子裡的所有人一樣，一片漆黑寂靜。

我的手一直沒有離開M240。

最後，我們來到了許多低矮的丘陵面前。我們駛出了河床，看到了遠處閃爍的燈火。一會兒功夫，喀伊納進入了視野。

我們開上了一條鋪過的路，前方的道路被街燈照亮。和剛才的村子一樣，這地方感覺也被遺棄了。我們一直保持著警惕，在抵達位於西城區的西班牙基地之前手不離槍。

幾個ANP士兵看著門，他們招手示意我們進去，之後我們發現這段路居然是飛機跑道的一部分。我們從上面開了過去，丟下了那些阿富汗司機。他們在一些飛行器的殘骸旁邊扎了營。

82空降師的車和我們的四輛GMV駛過正門，一個西班牙士兵站在裡面指揮我們把車停到了用防爆牆隔出來的臨時停車場里。

我們才停下來，我就拿出個小刷子開始清理M240。完事後我立馬在槍栓上上了厚厚一層潤滑油，身邊的斯特羅姆做了同樣的事。我們把車稍微打掃了下，掃清了裝備上的沙塵，然後跳到了地上——差點陷進鬆軟的土地中拔不出腳。揚起的塵土落了我們一身。

我從車上拿下一把摺疊椅，打開後放在了防爆牆旁邊。斯特羅姆也拿了一把。

「嗯，真是糟透了的一天，」我疲倦地說。

當把椅子放在離我不遠處時，他說，「對頭，不過明天開始就好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