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葉到英國竟成靈丹妙藥？讓英國窮人死亡率大幅下降｜淘天下

1658年，英國報紙上出現了一則前所未有的廣告：「一種得到醫學證實、優越的中國飲料，中國人稱之為『TCHA』，其他國家稱之為『TAY』或『TEE』，已在倫敦出售。」這是西方國家最早宣傳中國茶的文字記載。

這裡的TCHA、TAY、TEE，都是中國字「茶」的方言譯音。1610年左右，茶葉初次抵達歐洲大陸時，已在荷蘭和法國引起了一場有關其療效的大規模筆戰，結果，包括皇室御醫在內的擁茶派，以言之鑿鑿的臨床病例佔得了上風。因此在最初一段時間內，茶在歐洲大陸的風行程度不亞於咖啡，這與茶葉留給人們的揮之不去的「藥用」印象有相當關係。

的確，中國茶初次進入英國時，是以其提神醒腦、消除百病的神奇療效吸引人的。18世紀英國文學家賽繆爾·約翰遜就是個愛茶者，他自稱家中水壺少有歇息，因為自己「以茶消磨黃昏，借茶撫慰夜晚，更用茶迎接早晨」。據稱，這位大博士能完成歷史上第一部英文辭典就和他長期飲用中國茶有關。

在英國，由於茶商強勁的廣告攻勢，中國茶葉成了無病不治的靈丹妙藥。一位茶商在海報上誇口：「茶具有舒筋活血……治療頭痛、眩暈哀傷，清除脾胃不適之功效……」

這份似乎是包治百病的廣告顯然打動了消費者的心。英國海軍大臣佩皮斯在1667年的日記中寫道：「某日回家，發現妻子根據醫師的處方，正在泡茶治感冒。」喝茶治感冒的功效能否像廣告上寫的那樣靈通，佩皮斯沒有在後面的日記中說明。不過按照當時的記錄，英屬東印度公司在1666年一共由東方進口了23磅茶葉，由格靈頓公爵從阿姆斯特丹帶回倫敦。僅在朋友間轉手的這些中國茶葉，每磅售價達三英鎊以上。換句話說，佩皮斯夫人這杯昂貴的茶雖無確切的醫學療效，但它的心理療效應是無與倫比的。

茶葉後來能成為英國國飲，也與這種「社會療效」不無關係。茶葉傳入歐洲大陸的時間更早，但唯獨在英國形成了獨特的飲茶文化，天時、人和方面的原因很關鍵。物以稀為貴，人因貴而驕。

l7世紀末，英國國王威廉三世開始對茶葉賦以重稅。此後茶稅不斷高漲，最高時曾達119%，然而稅越高、茶越貴，消費者買茶的慾望就越炙熱，最終形成了全民喝茶的「炫耀性消費」熱潮。

與茶葉一同進入歐洲人生活的還有中國的茶具。現代人恐怕很難想像當年習慣使用白鐵器的英國淑女們看見中國瓷器的驚喜，「瓷器」就是從那時起成為了「中國」的同義詞。當時，達官顯貴無不想盡辦法要找到一套質堅貌美又不燙手的整套高雅瓷器，以顯示身份地位。而當上流社會的貴婦淑女，優雅地用食指與中指托起這些精緻、白皙、半透明的中國無柄茶杯時，她們也同時展示了自己同樣具有質地的纖纖玉手。茶稀、瓷貴、人嬌媚，飲茶在英國宮廷貴族和富商巨賈間迅速流行。

在當時的英國，茶不但入詩、入文、入畫，各種凸顯教養的「茶桌禮儀」也成為社交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貴婦將昂貴的茶葉放在用象牙、珠貝等材質精心定製的茶匣里，平時上鎖，小小的鑰匙系在女主人的腰際，以防傭人私自取用。起居室有專用的小茶桌，上面有各種新奇高雅的銀水壺、銀茶漏、瓷茶碗等全套的舶來精品。飲茶時，由於茶葉、茶具都是貴重物件，泡茶的神聖權力自然不可留給傭人，而要由女主人親自執壺，然後一一傳遞給每位來客。

當茶價逐漸下降之後，勞工階層自然也想分享這種顯然象徵了「富而好禮」的吉祥飲料。然而，當他們也大模大樣喝起茶來時，原來的「有茶階級」並不痛快。有人憤憤指責這個國家變得如此荒唐：普通人居然不滿足於家中食物，非要逾規越矩地取悅他們貪婪的嘴，甚至連乞丐、修路工人都喝起茶來，真是成何體統!飲茶成癖的辭典專家約翰遜反對的理由則是：茶是種重品味的精緻飲料，不會為勞工階層帶來做粗工所需的體力，因此不適合低階層飲用。

當時的社會改革家們不分階級，普遍攻擊飲茶的「奢侈」本質。1771年，一位知名農業改革家指出：社會奢侈成風，大家浪費在茶和糖上的錢，足可提供供養400萬人的麵包。各式各樣的「飲茶亡國論」也在此時紛紛出籠，有識之士將這種「全無必要地浪費金錢與時間」的飲茶文化視為宗教與道德的沉淪，甚至發出飲茶「傷身」的警告。

要解釋窮如乞丐的人何以能夠喝得起茶，光以走私解釋是不夠的（18世紀下半葉英國有一半茶葉來自走私）。此外，這種經醫師證明療效神奇的飲料，到底為什麼會傷身呢？

原來，17世紀輸入英國的中國茶，一磅（約合454克）茶葉的售價從16先令到50先令不等，相當於一名熟練工匠半個月至一個月的薪水。18世紀以後，茶葉進口量大增，同時走私猖獗，但仍非窮人所能負擔得起的。那麼，讓上流人士大為不悅的乞丐、修路工人喝的究竟是什麼茶呢？

因為茶葉的出售和轉運都處在政府嚴密監控之下，加之茶稅又高，令唯利是圖的商人們以次充好，所以窮人們喝的是有錢人喝剩的茶葉渣子。他們自然不能夠直接向富人們收購茶葉渣子，但是富人的僕人卻可以。僕人會把收集的茶渣賣給商家，再由商家賣給那些窮人。這樣一來，窮人也能喝起象徵富貴的茶，所以富人自然心裡不爽了。

茶葉真正成為英國國飲要到1784年。當年英國國會通過了一項減稅法案，將茶稅由119%降至12.5%。這是飲茶普及的里程碑。當時的英國人沒有清潔飲水，淡啤酒曾經是唯一安全的飲料，但1784年小麥嚴重欠收，啤酒產量大受影響，國會不得不鼓勵飲茶——對以乾麵包為主食的下層居民而言，一天兩次的熱茶也可能是他們唯一的熱食。減稅法的通過，無疑是官方正式宣布：茶葉已是英國所有階層的生活必需品。

減稅的直接反應是茶價下跌，茶葉供應量大升。從18世紀末到19世紀，茶商不再需要強調茶的功效，或巧用心理學—「供應貴族紳士」來做招牌。他們開始以各式贈品競爭，從買茶送糖，到送地圖、日曆、茶杯茶盤等，無所不用其極。

此外，飲茶在早年曾被視作不適合基督教家庭、傷害身心的惡習，到了19世紀，卻在宗教界反酗酒的社會改革運動中，搖身進入了衛道陣營。正統人士大力提倡飲茶，顯然茶葉已與「奢侈」無緣了。一般民眾紛紛飲茶代酒，據說這大大降低了英國勞工階層因常年飲用劣質酒而造成的偏高的死亡率。

19世紀中葉以前，幾乎所有英國人喝的茶葉都來自中國。1830年，英國人開始在印度和斯里蘭卡栽培茶葉，都是大葉種紅茶。1834年，英國東印度公司成立了植茶問題研究委員會，並派人到中國學習茶葉產制技術，購買茶籽茶苗。1839年，虎門銷煙的那一年，第一批印度產的茶葉已在倫敦出售。

因為來自殖民地的紅茶是免稅的，而中國綠茶的關稅直到1956年才被完全取消，因此如今的英國人大多有喝紅茶的習慣，而非綠茶。英國人與中國茶的情緣經過一個多世紀的熱情似火，終於在鴉片戰爭的硝煙中漸行漸遠。

春風十里，不如讀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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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陶詩秀

文章來源｜《百家講壇》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