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范雨素真是祖師爺賞飯吃嗎？

《我是范雨素》寫得很好，因此有人講，范雨素是祖師爺賞飯吃，是余秀華第二。這當然是出於善意，想讚揚她，但這麼講並不好。

余秀華的詩也很好，但拿她們比，不是對她們的尊重。不僅不尊重范雨素，也不尊重余秀華，她們聽了都不會高興。

余秀華會想：原來只有一個余秀華，現在發現另一個農村底層出身文學不錯的女人，就說她是余秀華第二，將來是不是有餘秀華第三、余秀華第四、乃至余秀華第一萬？

范雨素說，「記者採訪余秀華的時候，她是極度不配合的，她大笑、怪叫。我理解她，她是個身體殘疾的人。她出名的那首詩叫《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那些媒體關注的點是殘疾、情色，然後才是她的才華。」

把同時代的兩個寫作者放一起比，說誰是誰第二，這特別不會說話。每個有追求的寫作者，都希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跟別人不一樣。說兩人一樣，是把兩人都貶抑了。

詩好的人很多，為什麼不說他們是余秀華第二，只說范雨素是呢？文章好的人也很多，為什麼不說范雨素是他們第二，只說是余秀華第二呢？可見說話人還是從女性、農村底層這些方面把她們歸在一起，而不是文學。因此，這種褒獎，絕不是尊重，而是貶抑和歧視。

說祖師爺賞飯吃，這話也有點大。什麼叫祖師爺賞飯？范雨素靠文學生活優渥了嗎？人家幹了好多年育兒，吃的是育兒這碗飯，說文學的祖師爺賞她飯，韓愈在地下要臉紅了。

狗屁不通的自媒體寫作者月入幾十萬的大有人在，連漢字都認識不了三千個，吃香的喝辣的，沒人說祖師爺賞飯；范雨素在皮村租個300塊一月的房子，趁閑了拿出筆頭在紙上寫寫，一個讀者都沒有，人們說祖師爺賞飯。——祖師爺真窮啊！

所謂「祖師爺賞飯」這回事，如果是小說、劇本寫得好，還能不妨這麼講，但要是生活隨筆，就別這麼講了。隨筆類的文章，雖然有高下之分，但寫得好不好，有多好，跟能不能吃上飯沒有一毛錢關係。

隨筆在以前還可以說是文學，在這個時代，已經不是文學了。今天的隨筆，是個人就能寫，只有一種情況不能寫，就是這人不識字，是文盲。想靠這個吃飽飯，也絕對不能指望文筆好。文筆再好，餓肚子的也大有人在；文筆再爛，肥腸滿肚的也大有人在。就別砢磣祖師爺了。

我讀范雨素的文章，對她最欣賞的一點並不是文筆，而是她對女兒的教育。在艱辛的生存境況下，她會帶女兒去西藏旅遊。從照片的笑容上，看不出她的家庭、身份和背景。作為育兒嫂，她去廢品收購站給女兒買了一千多斤書。她女兒從14歲開始做苦工，20歲時，成為年薪九萬的白領。——能寫出一篇好文章的人不在少數，而能在這種起點下，沒有荒廢孩子教育的母親，不可以說不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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