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史傳說的角度看玉器的歷史作用

早在母系氏族社會、部落中就流行著這樣一種習俗：在每年的一個特定的時間和場合，由氏族內部的權威婦女，比如女酋長或女巫嫗之類的人物，憑藉記憶或以結繩、刻木為輔助工具，向氏族全體成員宣講本氏族的歷史和重大事件。這種習俗一直保留到文字產生以後有了史官記錄言事為止。這就是口耳相傳的古史傳說。

新石器時代中期 玉刀

根據古史傳說，我國古代若干部落在經過了長時間的鬥爭和聯合之後，最終形成了華夏、東夷、苗蠻三大集團稱雄的格局。以炎，黃二帝為首的華夏集團居住於黃河中游一帶，並逐步向東擴展。以太皞、少吳、蚩尤為首的東夷集團，居住於黃河下游、在炎黃聯盟戰勝了蚩尤以後，東夷和華夏走向了融合與同化。以伏羲、女媧著名的苗蠻集團，所居地域以湘、鄂、贛為中心。三大集團時而爭鬥，時而共處，最終同化為後來的漢族。

新石器時代中期 玉刀

黃河流域的仰韶文化是高度發達的母系氏族文化。龍山文化是父系氏族文化。大汶口文化是由東夷先民即山東蘇北一帶遠古居民所創造的文化。黃帝時代則處於由母系氏族社會向父系氏族社會過渡的階段，距今約5000年左右。黃帝、顓頊、帝嚳、唐堯、虞舜等聖人先哲號稱五帝。五帝時期當屬氏族社會的後期，這是我國古代社會走向文明的前夜，也是我國史前玉文化最鼎盛的時期。我們完全可以從這些古史傳說的社會場景中，窺視當時玉文化的風貌，並與考古成果相印證，從中看到古代玉器在國家建立過程中發揮過的作用，籍以較全面地探求中國玉文化的淵源。五帝時代是我國古代國家建立以前的一個非常重要的過渡時期，生產力已有較大的發展，貧富差距加大，階級面臨分化，社會激烈動蕩，必然導致以保護社會上層利益和走向集權為目的的重大變革，五帝時期發生過三次重大的變革，認識和研究這三天變革，有助於我們認識古代玉器在文明孕育當中發生過的重大作用。

興隆窪文化 玉玦

第一次重大變革，是黃帝統一中原，成為中華民族的始組，世代為人們傳頌。這次變革的結果是原先的血緣部落融合同化為地域部落，部落集團大聯盟取代了過去氏族間的殺伐與動蕩，加速了史前社會從野蠻走向文明的進程，在中國歷史上有著極為深遠的影響。

興隆窪文化 右眼眶嵌玉玦人頭骨

古史傳說中對黃帝的功績有這樣一些敘述：「考定紀年，始造書契，服冕垂衣，故有充龍之頌」：「吹玉律，正璇衡，置四史以主圖籍」；泛河沉壁，有澤馬群鳴山車滿野」；「乃猒世於昆台之山，留其冠劍佩舄焉，昆台者，鼎湖之極峻處也」：「昭使百辟群臣受德教者，先列圭玉於蘭蒲，席上燃沈榆之香，春雜寶為屑，以沈榆之膠和之為泥以塗地，分別尊卑華戌之位也」。

寶墩文化晚期 玉璧

我們不難看出，這些古傳的功績實際上是黃帝為鞏固中原的統一而實行的重大舉措，考定紀年、編造書契、制定冕服、確定音律、統一度量衡、設置史官，這都是開國始祖初創大統必不可少的制度。令人回味無窮的是，傳說中的這些內容跟玉文化有著非常密切的聯繫，而田野考古又發掘出大量五帝時期的玉器。

興隆窪文化 玉匕形器

我們不妨先以玉律璇衡而論。內史傳說中我國最早的音律和度量衡制度出於黃鍾玉律。當初黃帝命隸首定數，命憐倫造律呂，用黃玉琢成玉律管，稱為黃鍾玉律、以黃鍾長度為標準產生度制，以黃鍾容積為標準產生量制，以玉律管之音為十二音之首產生音律、由是一隻小小的玉管產生了我國最早的音律和度量衡制。以至後來的《說文》中還流傳「舜之時西王母來獻其白琯」，反映五帝時期西城方國向中原進貢了玉律管。商用「橫黍尺」，周用「周玉尺」，以後歷代王朝各依下律管制度定其度量衡標準。可見佳話流傳之長，黃帝功勵之高亦可見中華玉文化源遠流長也。

興隆窪文化 玉管

泛河沉璧和猒世昆台。以玉璧沉河，祭水川之神。以玉冠、玉劍、玉佩埋於「極峻」的高山之巔，行祭天之禮。祭與祀乃國之大典，是古代國家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活動。古史傳說中是這樣講的，考古發現的高台祭壇是歷史上遺留下來的真實場景。神話為遺迹所證實，遺迹為神話所詮釋。

興隆窪文化 人面形玉飾

至於「百辟群臣」、「列圭玉於蘭蒲」、「分別尊卑華戎」，是說明黃帝時代建立了圭璧制度，以此規定宮廷和只臣屬官員的等級。我們從新石器時代的考古成果中得知：史前玉器多用於祭葬，也就是說多用於鬼神之事。自黃帝始，將玉器施於政治場合，施用于氏族部落聯盟的等級制度。這是國家玉禮儀制度的初始，無疑屬一項重大的創舉，也可以說是用玉方式的一個重大的轉折。正因為等級用玉的開始，才可能有後來西周、春秋玉器在國家殿堂上的重要地位和人格化的重大作用。

廟底溝二期文化 玉刀

第二項重大變革，是顓頊實行「絕地天通」，壟斷神權政治，推動社會進步。在古史傳說中有一位太皞，乃東夷集團的始祖。相傳他有四位妻子，其中與有邰氏姜源結合，生棄，後來成為周族的始祖；與有戎氏簡狄結合，生契，後來成為商人的始祖；與陳豐氏之女慶都結合，生堯，後來成五帝之一、千古聖賢；與娵訾氏之女常儀結合，生少昊（亦稱少皞)，後來成為黃河下游以鳥為圖騰的強大氏族首領，其所屬部落皆以鳥、鳩、雉、扈等名為官。帝顓頊號高陽氏，是少昊嫡系部落鳳鳥氏之後裔。這個顓頊非常了得，他所實行的「絕地天通」是當時推進宗教進化·亦即古代政治進步的一項特別重大的舉措。顓頊當政於原始社會之末、氏族社會即將解體之時，也就是說處於國家即將誕生的前夕。早在顓頊之前，原始宗教已經過了長時間的運作，巫術相當流行。家家都有巫祝，人人都可行祭祀之禮。無論哪一個氏族成員隨時都可通過占卜禱告祈求上帝的旨意，人人都可傳達天意。這就容易造成意識形態上的混亂，從而帶來社會秩序的混亂。當社會處於新舊交替之際，極需加強神權政治和社會秩序的治理。顓頊毅然實施「絕地天通」，將祭神活動和治人活動決然分開，由專人專行祭祀占卜事宜，民神分開的實質就是實行神權政治的壟斷。壟斷了神權就是壟斷操縱了意識形態的大權。這在當時具有很大的進步意義，有利於維護氏族上層集因的利益，有利於勞心者和旁力者的分化，有利於加速氏族公社的解體，有利於國家政權的早日誕生，通過權力實施壟斷，在今日看起來並不希奇，但在從猿進化成人類之後，第一個實施壟斷的就非常了不起了，即便我們以今日之思維設想一下當時的情景，仍令人可欽可嘆。

陶寺文化 玉鉞

「絕地天通」並非不讓「通天」，而是不允許普通百姓擅自「通天」罷了。中國古代宗教思想的核心，是以天為主宰、世間萬物均在普天之下。山川大地及人鬼生靈當另具各個不同的等級，國家的統治者為上天之子，諸臣百姓須各守等級本分、這一切都取決於天意，而獲取天意須行巫術以溝通。古之巫師溝通上天的方式有多種。如：高山乃通天之路，大樹乃眾神上下之道，甲骨乃天地顯靈之具，動物乃通天之助手.歌舞音樂乃媚神之手段。酒類、大麻等可食之物固有麻醉功能，吃多了便暈暈乎乎。史前先民認為多吃能見鬼、久服通神明，與上述方式相比，玉器在古代宗教活動當中所發揮的作用顯得更加突出，這在龍山、良渚等文化當中獲有清晰明確的證據。

陶寺文化 玉鉞

顓頊部落源於以鳥為圖騰的少昊部落，從少昊到顓頊屬五帝時期，相當於考古上的龍山文化時期。東夷集團的活動區以山東和蘇北為中心，在這一點上文字史料和考占資料完全印證。前文介紹過的龍山文化一些著名玉器、如膠縣出土的組合鳥形玉佩，日照出土的鳥紋石錛，故宮收藏的鷹攫人頭玉雕，應都是東夷部落鳥圖騰的生動體現。我們還從龍山文化出土的古玉當中，看到了帝顓頊時代用玉禮儀的盛況。

石家河文化 玉鷹攫人首佩

龍山文化後期出土的玉斧、玉刀、玉鏟、玉鉞、玉璧、玉璜、玉釧、玉佩等等，無一不是禮儀用玉或儀仗用玉。特別是刻獸面紋玉錛和雙面獸面紋玉斧，更是具有典型王權特徵的玉器，顯示龍山文化後期禮儀用玉已經發展到一個相當成熟的程度。這一點毫不奇怪，祭祀活動一旦為統治集閉所壟斷，必然會更增加它的神秘性。行祭的規格會更高，程序會更加隆重、用玉的數量會更多，用玉禮儀的程式公更如因周全。「絕地天通」也會大大地推動玉崇拜觀念的深化和史前玉器的迅猛發展。顓頊二字古音原與「瑞玉」相同，難怪古史傳說中稱顓頊是以瑞玉為圖騰的民族，這壟斷祭祀的權力跟以瑞玉為圖騰顯然是有密切關係的。

龍山文化 玉飾

龍山文化寶器是黃河下游玉文化的傑出代表。而良渚文化屬於哪一個部落聯盟集團呢?它跟顓頊實施的「絕地天通」有沒有關係呢?從考古發現來看，良渚文化玉器比龍山文化玉器顯得更加發達。良渚文化出土玉器的數量比龍山文化更多更集中。其次，良渚文化出土了許多重器，而龍山文化卻很鮮見。比如，在龍山時代還尚未見到成形琮類玉器，頭戴冠冕和垂掛類飾物也很少見。再有，良渚玉器紋樣裝飾很是發達，而龍山玉器多素身無紋，這些都是顯而易見的區別。但是，這兩者也有很多一致的地方。從玉器形制上來看，雖然良渚少玦、龍山無琮，但作為史前玉器的代表性品種如璜、珠、管、墜及斧、鉞、刀、鏟等器的基本形制皆大同小異。從用玉習俗上來看，以玉禮天、以玉隨葬的意識也是完全相同的。良渚文化玉器上刻有很多生動的鳥紋，作為良渚神徽的神人獸而像，其神人的腳是三爪鳥足之形，神人的冠帽琢有羽毛紋樣。從良渚玉冠的結構上來看，良渚人有在冠帽上插飾羽毛的習俗。這一切說明良渚人是崇尚鳥的氏族，鳥正是良渚氏族的圖騰。從大汶口文化到龍山文化是屬於以鳥為圖騰的東夷部落，這在古史傳說中講得很清楚。良渚人屬於哪一個部落，傳說中並不明確。那麼，這兩者之間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關係呢？

良渚文化 玉琮

《左傳·昭公十七年》曰：「我高祖少昊，鷙之立也，鳳鳥適至，固化為鳥，為鳥師而鳥名。」講的是少昊在東海之濱建立起以鳥為圖騰的部落聯盟。這東海之濱的地域概念，最東自然是以大海為界。然南北地域究竟有多大?以前一般學者都認為應包括山東全境及蘇北地區，它的政治經濟中心及少昊之墟在山東曲阜一帶。少昊部落聯盟的香火延續到顓頊時代，至少也經歷了幾百年的發展時間。這當中不但延續了鳥圖騰的習俗，更大大地發展了用玉文化。近年來有學者通過研究考察，認為少吳之墟不在曲阜，而在江蘇的連雲港羽山一雲台山一帶，這就把少昊的統治中心南移了數百公里。如果這樣推算，少昊領地的南界恐怕也相應從蘇北延伸至江南，這就和良渚文化的杭州灣相接，或根本就囊括其中了。其實，蘇北地區及浙江沿海的一些地區在新石器時代早期還是汪洋大海，後來才變成陸地，才逐漸有人群居住。因此，他們更有可能是從北方東夷部落逐漸遷徙過去的民族。有一個事實可以說明這個問題、早於良渚文化2000多年的河姆渡文化時期，這一帶就是崇尚鳥的部落。河姆渡遺址出土的「雙鳥朝陽」牙雕便是一件物證。我們相信，在如此相鄰的兩個地域大約不可能有兩個相同圖騰的部落，否則就可能要打起來，直打到剩下一個為止。由此看來，良渚文化和東夷文化存在著必然的聯繫。

良渚文化 鳥形玉飾

顓頊是我國史前史上的重要人物，他所實施的變革對文明的進程影響非常深遠。把壟斷意識形態作為統治術中的最重要的原則之一，是後世歷代王朝所共同尊崇的信條。顓頊本身就融合了華夏、東夷兩大文化，他的變革在當時波及的地域也非常廣闊，其影響所及涵華北、華中以至於華南。像良者文化玉殮葬及高台土冢的葬祭規模，屬於明顯的神權壟斷性質，所以東夷和良渚，應既有歷史上的傳承關係，更有「無遠弗屆」的「絕地天通」的影響所至。

良渚文化 玉柱形器

通過上面的介紹和論述，相信讀者不難得出這樣的認識：史前社會權力的休現、是神權、軍權和政權的統一，即巫覡、軍事首領和部落酋長的統一。通過巫術進行天地人神的溝通是中國古代神權政治的重要方式，溝通手段的獨佔和壟斷是走向集權的重要手段。在史前先民溝通天地的諸種道具之中、玉器屬於最高的禮節。因為玉器是氏族的圖騰神，是神靈的代表，還是溝通的使者，總而言之是上古寧宙觀的集中體現。良渚文化玉器高度發展的盛況應是實行「絕地天通」以後的必然，這是社會變革的重大成果。玉器在獲得高度發展的過程中，又加速了我國古代禮儀文明的誕生。直到文字產生以後，這些史前玉器文化的成果便得到進一步的升華，以至最終進入到後來國家的禮制典章之中而傳佈於千秋萬代。

良渚文化 玉鳥

我國古史傳說的第三項重大變革便是大禹治水。治水是為了平定水患，讓人民休養生息，使社會獲得發展。這件事本身並不屬於意識形態範疇，不應在本文論述範圍之內。但在古史傳說中它己上升為神話，說大禹獲得了神靈之助，授玉簡丈量天地才獲得了成功。這便是通過神話的形式使一件純粹屬於工程性的行為跟玉文化硬聯繫在一起了，其實說穿了這也是玉崇拜心理的一種反映。

良渚文化 玉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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