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樾 I 異鄉，家的味道

李立明離開家到北京來上學那天，父親沒有到車站送他，家裡在南打金巷那邊開了個飯館，那天有人包場辦喜酒，父親實在走不開。這是李立明第一次一個人離開成都，高考成績還算不錯，能在四川上個好大學，但是他想出去看看，所以就報了個北京的學校。

上了四年學，李立明就回家了三次，爸媽關係不好，總是吵架，他也不願回去摻和。媽媽倒是時不時給他打個電話扯幾句家裡的事，李立明幫不上什麼，也就沒什麼話可說，有時候媽媽會含蓄的提示他盡量找個四川姑娘做女朋友，這樣還能一起回來，李立明覺得這些事都太遙遠了，也就隨口應著，那時候他也沒什麼女朋友，有過兩個曖昧的，都沒結果。

1

夏天

在學院路混了四年的李立明決定留在北京，父母想讓他回成都，臨畢業的時候還專門跑來北京看他。父親拿著一張北京地圖沿著五環畫了一個圈，對李立明說這裡面就沒有五萬以下的房子，你在北京怎麼活啊，回成都，我和你媽給你在府南河邊上買套房子，才一萬多，我們倆還買得起，回家找個公司去上班，咱家的飯館以後也是你的。

李立明不想回去，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留下能幹什麼，幾個同學拉他一起創業做個送餐公司，他也去一些大公司面試過，但他在北京待慣了，他覺得成都太散漫了，回去就是被一幫哥們拉著打牌，做不了什麼事。自己大三之後就在幫一些公司做H5，零散能賺些錢，他覺得就算現在沒有合適的工作，自己也能在北京活下去，這個2300萬人的城市，不多自己一個。

父母沒能把李立明帶回成都，走的時候，媽媽一直悶不做聲，眼圈濕濕的，上車前爸爸把一個信封塞在李立明手裡說你媽讓我取了給你的，別難為自己，想回來就回來……

李立明站在站台上有點難過，那一刻，他覺得自己跟成都沒關係了。

2

秋天

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李立明很晚了才給媽媽打一個電話，他跟媽媽說他和一個女生一起吃了大閘蟹，媽媽說那些東西哪有家裡的好吃，李立明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這時候爸爸接過電話問他，這是能結婚的姑娘嗎？

李立明也不知道能不能結婚，這是他給一個公司做H5的時候認識的，女孩是那個公司的財務，負責給李立明結賬，她的名字叫尹紅。一個星期前，尹紅把自己的東西搬到了李立明的家裡，因為跟李立明合租的哥們買了房子搬走了，李立明對尹紅說，要不你搬來住吧，房租你就拿我的製作費交。

一個星期之後，李立明收到媽媽寄來的一個包裹，裡面有兩包臘腸、兩包兔丁、兩包筍尖、一瓶豆瓣醬，還有幾包火鍋料。房東的冰箱壞了，李立明就在公司里把這些東西分給同事吃了，大剛說你老媽寄來的東西，你還真捨得啊，李立明笑笑說，從小就吃這個，我不虧這個嘴。

李立明單把那幾包火鍋料帶回了家，那是他爸在飯館自己熬的，他心裡想著這玩意送給同事他們也不會吃，不如周末自己跟尹紅在家吃頓火鍋。

3

冬天

李立明在聖誕節前換了個公司，工資漲了一些，周末也能休兩天了，他跟尹紅說想攢錢買輛車，這樣就能周末開車去郊區玩玩，尹紅問他買了車誰開啊，李立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這麼一問，就成了個問題，這事就擱下了。

離春節還有一個月，媽媽就問李立明哪天回來過年，能不能把小紅也帶回來，李立明總是笑著說媽你也太著急了，只有一次媽媽說，不是我著急，是我想你在北京能有個家。

李立明不知道能不能帶尹紅回家，尹紅的老家在保定，離北京不遠，但是她也得回自己家過年吧，再說，這就帶回去了，是不是太不正式了。

李立明沒跟尹紅說起過這事，倒是尹紅偶爾會跟他開玩笑說是不是去了成都就可以天天吃他們家的飯館，想點多少菜就點多少菜。李立明就會跟尹紅說，他們家那個蒼蠅館子只有六七張桌子，只要尹紅願意，他可以每天留一張桌子在上面貼張紙，上面寫著「紅」。每到這時候尹紅就會說，嗯，紅油的紅，紅湯的紅，紅鍋的紅。

兩個人各自買了票，回家過年了，他們沒有談起過是不是應該一起過年。

4

春天

李立明從成都回來胖了5斤，尹紅說我可不敢去成都了，你還是讓別人坐我那張桌吧。

不知道從哪天開始，尹紅回家來就總是說自己哪個同事又搶到一套房，哪個同事猶豫了一早晨，下午人家就漲價了。李立明不愛聽這些東西，他覺得那些幾百萬的房子離自己太遙遠了，他還是想先買輛車，公司的中層都有車，出門談點事方便點。有天尹紅靠在他懷裡問他，你說咱們是不是再也買不起房子了，李立明說買房子幹嘛，這都是泡沫，咱不上那個當，現在不是挺好的嗎？尹紅沒說話，把身子翻了過去，李立明從後面抱著她問她怎麼了，好半晌，尹紅輕輕地說：我媽媽跟我說，有房子才有家。李立明笑了，說你們保定就是沒啥好吃的，我們四川人是哪裡有火鍋吃，哪裡就是家。

一個周四的下午，尹紅給李立明發微信，說我爸媽想來北京看我，也想見見你。李立明趕忙回了一句好啊好啊，我好好表現。但他的心還是跳到了嗓子眼，他還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女孩的父母，他沒有想過，這個事來的這麼快。

5

夏天

尹紅跟父母訂了六月的第三個周末來北京，那天是父親節，碰巧也跟她老爸的生日重了。李立明為了尹紅的父母來，做了很多準備，他甚至跑出去買了個能打開當床的沙發，預備著尹紅父母來了會住在他家裡。他也跟媽媽說了這事，媽媽興頭比他還大，打電話的次數明顯多了，還給李立明寄了好多自己家做的臘腸臘肉來，囑咐他把這送給尹紅的父母，媽媽說，現在超市裡啥都有，人家肯定也都不稀罕，這個是咱自己家做的，別處沒有。

李立明問大剛，我該請他父母在哪裡吃飯啊，大剛說了一堆飯店，李立明都不知道在哪兒，他沒怎麼去過那些大飯店，他還在攢錢買車。想了很久，李立明決定要請尹紅的父母吃火鍋，他覺得火鍋店是自己的主場，自己坐在一鍋紅油麵前不會太緊張，而且，自己不也總跟尹紅說嘛，哪裡有火鍋，哪裡就是家，在家裡請客，踏實。

六月的第二個周末到了，李立明已經提前一個星期定好了那個火鍋店的位子，人家只給包間預留，李立明去求了領班半天，說自己要在這裡請未來的岳父岳母，領班聽他急的都講了四川話，就給他留了位子。

晚上尹紅靠在李立明的身邊，幾次想說話，又都沒說，李立明覺得不對勁，就問她怎麼了，尹紅最後被問的沒辦法，對李立明說，我爸媽問我你打算什麼時候買房子。李立明有點煩，說這個問題不是說過好多次了嗎，咱們現在買什麼房子啊，剛開始工作，掙這點錢，我還想再努力幾年，存點錢創業呢，而且北京哪個房子我們買得起啊？尹紅看著突然陌生起來的李立明，憋出一句話：不是我們，是你……

隨後的幾天，兩個人回家後要麼不講話，要麼就是吵，吵完了再一起哭。

周五的晚上，尹紅對李立明說，我明天先回趟家，後天我陪我父母一起回來，反正也近。李立明覺得怪怪的，爸媽來北京看閨女，怎麼還要閨女回去接？但是他也沒多問，回去就回去吧，他自己心裡緊張，也怕倆人最後這一天又吵架，不見面倒是少了好多事。

尹紅周六的早晨就坐長途車回去了，李立明不想在家傻坐著，就跑去公司加班了。一直到很晚回到家，尹紅都沒來一個信息，李立明幾次想發個微信，但又不知道該問什麼，最後終於忍不住了，就發了一個？過去。過了一個多小時，尹紅回信息了，就兩個字：沒事。這一個星期，兩個人不吵不哭的時候，差不多都是這樣講話的，李立明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難道自己說的不對嗎？他給尹紅回了一句：好的，早點睡，明天還要早起，我在火鍋店等你們。

李立明不到11點就跑去了那個火鍋店，他不放心那領班是不是真的能給他留位子，所以乾脆早去一會兒自己佔座吧。他包裹在一股火鍋的味道里，這是他從小到大都熟悉的味兒，上高中的時候，有天他跟父親吵架，沖著父親吼道，我要離開這個家，再也不想聞這個火鍋味兒了。父親也氣急了，說那你就滾吧，你長大了是吧，你就是火鍋喂大的！李立明就坐在那裡，想著小時候那些傻事，自己也覺得好笑。

火鍋店漸漸坐滿了，服務員抱著菜單來問了幾次要不要點菜，李立明都特別不好意思的說，再等等，等客人來了再點。周圍的客人來了走，走了來，一遍遍的翻台，李立明給尹紅髮了兩次信息問到哪兒了，尹紅都沒回，李立明想大概是路上堵車吧，周末來北京的人太多了，路上比平時還堵。一直坐到快兩點，飯店裡就剩下一兩桌喝大了的，尹紅和她的父母還沒來。中間媽媽給李立明發過兩次微信，問怎麼樣，李立明都說挺好的，正吃呢，她父母人挺好的。媽媽還問那些臘肉給人家了嗎，李立明說給了給了。

李立明有點坐不住了，他決定給尹紅打個電話，雖然這樣好像是在催促一樣，很不禮貌，但是李立明確實有點坐不住了。

「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you dial the number……」

李立明撥了三次，都是這樣。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尹紅的手機丟了嗎？還是怎麼了……他也不知道該繼續留在這裡等，還是離開，如果自己走了，他們又來了怎麼辦？

後面的幾個小時，李立明身邊只有趴在桌子上打盹的服務員，他想跟人說說話，也不知道該跟誰說，就這樣一直坐著，直到服務員過來對他說，先生，我們要營業了，晚上這張桌訂出去了。

李立明站起身，腰和腿都是疆的，他沒有坐地鐵，就這樣在路上慢慢走著。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李立明打開門，眼前的一切讓他目瞪口呆，尹紅所有的東西都沒了，衣服、筆記本、書還有化妝品，連牙刷都沒了。李立明掏出手機想給尹紅打個電話，電話已經沒電了。他枯坐在為尹紅父母買來的那張沙發上，突然特別想媽媽，想回家。

我該怎麼跟媽媽說呢……

李立明看著茶几上拎回來的臘肉，忽然站起身來，他快步走到冰箱前打開門拿出了一盒小龍坎的速食火鍋，扭頭一看，飲水機也被搬走了，茶几上只有白天在餐館喝剩下的半瓶礦泉水。

他打開小龍坎，把底料放進去，把那半瓶礦泉水也到了進去，用筷子攪啊攪，就看見父親在廚房裡的用大鍋熬鍋底的樣子，李立明不想哭，他把那珺把翅尖和鵪鶉蛋也放進火鍋盒裡，蓋上蓋兒，沒兩分鐘，盒蓋上的小孔開始呼呼的噴出熱氣。李立明忽然覺得有點慶幸，尹紅不太能吃辣，所以他倆吃飯總是遷就尹紅，李立明如果饞了，就自己在家開一個小龍坎方便火鍋吃，跟父親店裡做的一個味兒，尹紅把東西都搬走了，但是這最後一盒小龍坎她沒帶走。

火鍋還在翻滾著，李立明給手機充上電開了機，其實他不想開機，不知道尹紅會不會給自己發什麼道歉的信息。手機上沒有尹紅的留言，但是有一條媽媽發來的照片，是媽媽和爸爸在自己家飯館吃火鍋的自拍，下面寫著：我給你爸過父親節呢。李立明打開小龍坎的盒蓋，拍了一張那盪在紅油中冒著熱氣的的菜和肉，發給媽媽：

媽媽，北京挺好的，也能吃到家裡的火鍋。

這是李立明的故事，也是很多人都曾經歷的故事，一個人在外，有家的味道，就能待下去，一個城市裡，有家鄉的味道，就能奮鬥下去。

小龍坎方便火鍋，不用火，不用電，只要一瓶礦泉水，就能吃到的家鄉味道，一個人不容易，有小龍坎，家就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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