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新任總統自稱「毛主義者」，該如何理解？ | 短史記

文史 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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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2017年5月7日，馬克龍當選法國總統

文 | 楊津濤

2017年5月7日，獨立參選人馬克龍當選法國總統。中文媒體針對馬克龍，有一處很有意思的報道側重點，稱其在接受採訪時，自稱「毛主義者」「多次引用毛澤東和鄧小平的名言」，常熟練使用「長征」「革命」「文化革命」等辭彙。

要理解馬克龍上述言辭的真實含義，須將目光拉回到1968年的「五月風暴」——正是在這次運動中，很多法國學生、左翼知識分子打出了「毛主義者」的旗幟；這場運動，也深刻影響了此後的法國知識界。雖然馬克龍生於1977年，但其口中的「毛主義者」的概念，仍與1968年的「五月風暴」有著直接的血緣關係。

1968年「五月風暴」始末

1、引發「風暴」的背景

（1）學生數量激增

上世紀50年代，歐洲學生數量還很少。大多數歐洲孩子在12-14歲讀完小學後，就會離開學校，只有出身中產階級和上層階級的孩子，才能享受中等教育。到了60年代，隨著人口爆炸及經濟發展，學生數量多了起來——1968年的法國，有800萬16-24歲的學生，佔到全國總人口的16.1%。①學生數量劇增，導致原先的大學校舍普遍不足，如巴黎大學就在郊外的農泰爾地區建立起一個新校區（現為巴黎第十大學）。

（2）受左翼思潮影響

二戰後，法國學生深受當時歐洲左翼思潮的影響，無論是馬克思主義、托洛茨基主義，還是切·格瓦拉、卡斯特羅、胡志明思想，以及來自中國的革命理念，都不同程度被學生所接受。

（3）學生對對現狀存有不滿

同時，學生普遍對現實不滿，一方面要求改革法國較為陳舊的教育體制，尤其是廢除男女生宿舍相互隔絕的規定；另一方面則焦慮於畢業後的出路問題。②

2、風暴的起始與結束

1968年1月，農泰爾的學生丹尼爾·科恩-本第特，同前來視察的法國青年和教育部部長發生語言衝突，校方表示將對其進行處分。1968年3月，巴黎學生遊行反對越戰，襲擊了美國新聞處等外交機構，6名學生被警方逮捕。由於其中1人來自農泰爾，科恩-本第特發起「3·22運動」，佔領學校行政樓，要求釋放被捕學生。此後，事態不斷升級。5月初，農泰爾校區被臨時關閉，學生將鬥爭轉向巴黎大學本部。學生群體對政府及教育當局的不滿，遂以此為契機集中爆發，「五月風暴」開始。

這場「風暴」的過程通常被劃分為三個階段：

第一階段：5月3日-5月13日，學生開啟大規模遊行

5月3日，法國大學生聯合會在巴黎大學討論「法西斯恐怖和警方鎮壓」時，同右翼學生發生衝突，警方介入干預。數百名憤怒的左翼學生佔領大樓、搭建街壘，和警方對峙。抗議活動很快擴展到波爾多、魯昂等全國各地。7日，全國大學生團體聯合要求：政府釋放被捕學生、警察從大學及周邊撤出。戴高樂政府不肯讓步，中學生、工人相繼加入到運動中，聲援大學生。13日，70萬人上街遊行，高呼「停止鎮壓」「戴高樂要承擔責任」等口號，要求社會改革。③

圖：「五月風暴」期間，在巴黎凱旋門附近的遊行人群

第二階段：5月14日-5月27日，工人成為運動的主力

從5月14日開始，參與運動的主力從學生變為工人。他們罷工並佔領了工礦企業。在聲援學生之外，工人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包括：提高工資、改善勞動條件、反對解僱、參與企業管理等。24日，全國有800萬名工人舉行了大罷工，學生和警察的衝突規模也進一步擴大。法國政府被迫和企業、工會舉行三方談判，達成協議：各行業最低工資提高35%；工資立即提高7%，到10月再提高3%；此外，還包括減少工人勞動時間、企業支付培訓費用等內容。工人的願望基本得到滿足，逐步停止了遊行活動。④

第三階段：5月28日-6月16日，「風暴」政治化，逐漸走向平息

在法國左翼力量中，法共對學生持批判立場，稱他們是無政府主義者領導的「資產階級冒險分子」。左翼聯盟的密特朗則積極利用「五月風暴」，希望借之推倒戴高樂。28日，密特朗宣稱現政府已「窮途末路」，必須交出權力。30日，戴高樂警告民眾，國家正受到「顛覆」威脅，並準備解散議會，舉行大選。右翼民眾備受鼓舞，舉行了比之前學生規模更大的遊行活動，高呼「戴高樂，不孤立」等口號。為回擊左翼聲稱政府已對局勢失去控制的說法，戴高樂命令重新佔領大學、工廠等地，解散極左團體，社會秩序很快恢復。⑤

3、「風暴」造成的影響

（1）上千萬人參與，曾使法國全國癱瘓，損失慘重

1968年的「五月風暴」，是「二戰」以後規模最大的一次群眾性活動。僅5月13日一天，就有多達80萬學生、教師和工人在吧里走上街頭。在那前後幾天的里，全國有約1000萬人參與到了「風暴」之中。⑥在那個5月，法國幾乎陷於癱瘓，工廠、商店、銀行、郵局等全部關門，通訊、交通全面中斷。據事後估算，「五月風暴」使法國直接損失達數十億法郎。幸運的是，在「風暴」過程中，戴高樂沒有調用軍隊，警察也沒有對民眾開槍。事件中的5名死者（包括2名學生、2名工人和1名警察局長）都是死於意外。⑦

（2）民眾的個人權利意識增強

在破壞之餘，「五月風暴」通常也被認為留下一些有益的遺產，如：工人待遇得到提高，民眾個人權利意識得到加強，婦女解放、性自由成為潮流，打擊了舊有傳統的束縛。1981年社會黨人密特朗當選總統，連續執政14年，也被認為是「五月風暴」的一個遠期影響。

圖：1968年5月，巴黎大學校園內張貼的宣傳畫

「五月風暴」有四個重要特點

半個世紀以來，國內外有關「五月風暴」的研究層出不窮。總結起來，「五月風暴」有四個主要特點，值得國人注意：

1、指導思想方面，混亂多元，而非定於一尊不容置疑

發起「風暴」的法國學生極為混亂，薩特、福柯、馬爾庫塞等人的思想，以及切·格瓦拉等革命家的言論，都曾對他們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其中，最重要的學生領袖科恩-本第特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被學生視為「精神領袖」的薩特，則以其存在主義哲學聞名。至於後來參與進來的工人群體，並沒有什麼思想指導，有的只是利益訴求。

2、成因方面，有明確的自身利益訴求，而非單純的政治狂熱

「五月風暴」是法國各種矛盾聚集後的一次爆發，學生、工人都是為爭取自身權益，自發地參與其中。科恩-本第特不止一次說，這個活動沒有組織、沒有結構、沒有寡頭制，也沒有綱領。當時的法國總統戴高樂是遊行者的矛頭所指，人們厭倦了他長達十年的右翼政策。⑧在平息「五月風暴」後的1969年4月，戴高樂間接因此辭職。

圖：「五月風暴」中，和警察對峙的遊行人群

3、過程方面，抗議活動大體仍在法律框架之內，沒有讓暴力泛濫

「五月風暴」中的各方，無論是組織遊行的主力學生、工人，還是政府方面的戴高樂、蓬皮杜，或反對政府的法共、左翼聯盟，一切舉動大體都在法律框架之內。法國學生雖然設置街壘，和警察對峙，造成雙方衝突，大量人員受傷，但總體是和平抗議，沒有大規模使用暴力，意圖「發動起義」的「青年共產主義同盟」力量很小；至於戴高樂，面對全國範圍的遊行活動時，也沒有選擇鎮壓，而是訴諸民意投票及提前大選。⑨

4、結果方面，實現的是個人主義追求，而非對整個社會的盲目破壞

「五月風暴」雖然為社會財富帶來很大損害，但為時較短，這種損害沒有對法國造成無法彌補的惡果。正如「五月風暴」領袖科恩-本第特後來說的那樣，「這場運動想改變的是生活方式，而不是政府」「在法國，68年5月完成了社會進步的變革，接受更廣泛的個人自主」⑩，「五月風暴」追求的是實現個人主義，並非對社會的破壞性革命。

綜上。了解「五月風暴」之始末，是理解馬克龍語境中的「毛主義者」「長征」「革命」「文化革命」等辭彙真實涵義的必要前提。

圖：中國民眾聲援法國「五月風暴」

注釋

①⑤（美）托尼·朱特：《戰後歐洲史（上）》，新星出版社2010年，第355、373頁；②⑧沈漢：《20世紀60年代西方學生運動的若干特點》，《史學月刊》2004年第1期；③⑦吳國慶：《法國政治史1958-2012》，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86—92頁；④（法）洛朗·若弗蘭：《1968年5月法國的「文化大革命」》，長江文藝出版社2004年，第234、235頁；⑥呂一民、朱曉罕：《良知與擔當：20世紀法國知識分子史》，浙江大學出版社2012年，第221頁；⑨萬家星：《中國「文革」與法國「五月風暴」評論》，《學術界》2001年第5期；⑩許平：《20世紀60年代西方學生運動解讀》，《探索與爭鳴》2008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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