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在歌頌母乳餵養好母愛多偉大，可想喂個奶卻那麼困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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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完產假的新媽媽們回到工作崗位的時候，手中總會多一個吸奶器。

什麼時候吸奶，把奶瓶放在哪裡，哪個牌子的好用，哺乳巾怎麼用，孩子白天怎麼辦……工作間隙的母親們，一邊操心著會議、方案和報告，一邊還想著在家裡嗷嗷待哺的嬰孩。

這樣的場景太普遍不過了。

而帶著孩子出門，轉半天找不到一個母嬰室，又沒辦法在公眾場合掀衣，則更是愁人。為什麼全社會都在宣傳「母乳餵養好」，但卻不願給母乳餵養提供必要的方便呢？

一個媽媽帶著剛出生的小孩，在世界上 9 個國家餵過奶。五個月的旅程，從來沒因為母乳喂哺，受過任何陌生人當面指責，反而受到了朋友的質疑——當她圍上哺乳巾給孩子餵奶的時候，朋友說，「你怎麼可以這樣？我老公還在這。」

給孩子餵奶，這到底是權利、是修養，還是女性的角色與禁忌？喧鬧的現代社會，能容下一個哺乳的母親嗎？

李子

於倫敦

◆ ◆ ◆

早上 10 時多，天后往金鐘的港鐵車廂中擠滿了人，王薇的寶寶卻哭鬧起來。這名媽媽沒有多想﹐從背包中拿出哺乳巾，在車廂中喂哺母乳。「周遭氣氛突然變得怪怪的，沒人出聲制止，但你看我，我看你的。」列車到站，她一股腦兒衝下車，這才逃離別人的目光。

王薇來自北京，婚前是駐東南亞的國際記者，2014 年與德籍丈夫結婚後，半年前，夫婦迎來他們的愛情結晶。在德國政策下，員工初為父母，能領取最多 14 個月的有薪「育兒假」，王薇和丈夫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假期，更趁機四處遊歷。

一家三口舉家起行，走過歐洲的丹麥、瑞典、波蘭、塞普勒斯、土耳其，來到亞洲後，他們先回到故鄉北京，再旅遊至香港、菲律賓和汶萊，現時暫居馬來西亞，先後踏足 10 個城市。

帶寶寶出遠門，要兼顧不少瑣事，還需要堅持全程直接喂哺母乳。然而，她在旅遊期間很快就發現，不是每個城市都有這樣的價值觀，

特別在香港和內地，喂哺母乳似乎需要更大的決心和勇氣

。

公眾場合哺乳，

為什麼這麼難？

王薇唯一一次在香港的港鐵上喂哺母乳，就碰上了尷尬場面。人們多多少少明白，喂哺母乳是什麼一回事，基於修養也不會出聲，但似乎他們心裡還是有點不舒服。

離開港鐵站後，二人在金鐘到處找「不會招惹太多目光」的落腳點，卻來到一座商業大廈底層的商場，不但沒有育嬰室，就連一個好好坐下來的角落也沒有。從車廂逃到商場，再從商場逃到小公園，都沒能讓寶寶好好吃飽。

香港衛生署 2016 年的報告，在 1079 位受訪者中，51.4% 媽媽表示由於沒有育嬰室，迫不得已在公共場所喂哺母乳；其中，360 位媽媽說在公共場所喂哺母乳時，曾遭遇不愉快經歷，60.3% 表示曾經被投以奇異眼光；30% 被要求轉到洗手間或其他地方；11.1% 更曾受到阻止。

在港鐵坐電梯、在銅鑼灣街頭，王薇發現即使推著嬰兒車，香港人也少有讓路，每個人都似乎有事要忙。「香港事事講求效率，不太 baby friendly（對嬰兒友善），可能是無形地視寶寶為效率的障礙吧。」

在王薇五個月的旅程中，從來沒因為母乳喂哺，受過任何陌生人當面指責，反而曾受到朋友的質疑。當時身在北京的她，跟長年在美國生活的內地朋友吃飯，她沒多加思索，索性在餐廳餵奶。雖然她已經繫上了哺乳巾，但沒有了陌生人的隔閡，朋友反倒直接質問：「你怎麼可以這樣？我老公還在這。」

東方人的思維是，「我是不是為別人添麻煩了？」

在香港短短五日，王薇變得小心翼翼——不希望因為嬰兒哭鬧而吵著別人，也不希望因為要喂哺母乳而招惹目光。

是給予方便，還是給予權利？

堅持母乳餵養，近來一直被醫學界所強調，不管是對嬰兒的健康、免疫系統的建立，還是對母親預防乳腺癌，都有益處。在英國，NHS 的建議是前 6 個月進行純母乳餵養，然後母乳和其它食物混合，一直到兩歲。而直接哺乳的過程也很重要，在產後初期，媽媽的供奶量跟嬰兒食量未必一樣，直接哺乳的過程，可以令母嬰適應對方，調節步伐。

這對許多母親而言是非常大的壓力。

漢納·羅辛（Hanna Rosin）用母乳餵養了三個孩子，2009年她在《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雜誌撰文稱，母乳餵養需要「犧牲大量時間，你幾無可能以任何有意義的方式工作。

人們說母乳餵養是『免費』的，而事實上母乳免費的前提是，人們把母乳媽媽付出的時間看作分文不值。

」

如果不進行母乳餵養，那麼就會承受「你是否是一個合格母親」（Are you mum enough?）的質疑；但是，然而，社會對哺乳一事的不寬容，將這些壓力全部放在母親身上。

一方面鼓勵母乳餵養，另一方面又不為母親提供條件，這讓母親們很難辦

。

香港衛生署由 2006 起，在公立及私家醫院進行調查。

最新數字顯示，在2014年，86% 的媽媽在嬰兒出生時會以母乳餵養，較 2006 年時的 66% 多；但到了產後 4 個月，已只剩下 27% 媽媽仍然會以全母乳喂哺。有研究指出，媽媽不能持續喂哺母乳，與在職媽媽只有10周有薪產假有關。

母親們不得不採用各種各樣迂迴的方式填飽孩子的肚子，例如吸奶、使用奶粉代替、使用哺乳巾等。

聽過很多母親說，

要堅持邊上班邊吸奶實在令人身心俱疲

，吸奶機基本上是一分錢一分貨，連同其配件（包括喉管、泵、吸盤、儲存工具、清洗工具），看上去就好像上太空的火箭一樣繁複，而且清洗非常麻煩。

如果僱主能夠提供一個舒適和安全的環境，那還好一點，可是我聽過很多人只能在公司的雜物房甚至廁所裡面泵奶，還不計僱主的微言。在這個生活成本高昂的社會，要放棄工作實在不易，停止喂哺母乳很多時是個無奈而痛苦的決定。

公共場所哺乳是一個世界性議題，美國、加拿大、巴西、英國等國家的母親都曾為爭取公共哺乳權而發起多種抗議行動，許多國家都在公共場所建有專門的哺乳室。

中國的母親們近年來也多次發出抗議，包括自2012年以來在全國多個城市發起集體哺乳「快閃」行動，呼籲建立哺乳室。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及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也正在發起「母愛10平方」活動，旨在推動中國公共及辦公場所為哺乳期女性提供哺乳空間。

在香港難找哺乳室，在歐洲，王薇卻說根本不用找母乳喂哺室，因為在公共場所直接喂哺母乳才是常態，她甚至連哺乳巾也沒有用。公園、餐廳、公共交通工具，歐洲媽媽常常在公共場所直接喂哺母乳。

王薇說，她在歐洲時，在餐廳解開衫扣喂哺母乳，周遭的人根本不當一回事。「歐洲人對母乳喂哺處之泰然，反而會質疑你受不了，就自己不要看。」王薇說。

王薇的德籍丈夫也一點也不介懷：「歐洲人的思維是覺得『這些都是我的權利』。」在歐洲，有法律規定，公共場所禁止驅逐正在進行母乳餵養的母親——比如餐館裡、地鐵上、甚至是辦公場所。有的公司甚至可以允許母親帶嬰兒上班。

中國著名女權行動者李思磐認為，哺乳室是必要的，但不能成為隔離哺乳媽媽的「圈養」設施，她們既可以選擇使用哺乳室，也應有權在任何可逗留的空間哺乳。

在公眾場所哺乳有時不可避免，承認並尊重這種哺乳的權利才是文明的體現

。

是修養問題，

還是對女性身體的審查？

2015 年 11 月 27 日，一家名為「北京往事」的公益組織在其新浪微博平台發布了一張年輕女子乘北京地鐵時哺乳的照片，照片沒有打馬賽克，配文稱「公共場所注意舉止，不要裸露性器官……這裡是北京的地鐵之上，不是你們村的公交車」。

當事人楊女士也表示，當時地鐵上人很多，但並沒有人提出意見，自己也沒有注意到有人偷拍。她又稱自己也是迫於無奈，「就算在家的時候我都要到裡屋（內室）去喂孩子，誰願意在那麼多人面前餵奶啊。」

這條微博發出後引起眾怒，有網友批評拍照者侵犯隱私，言論充滿惡意且涉嫌歧視農村人，也有人表示拍照者混淆了母乳餵養和裸露身體的概念。中國「婦女傳媒監測網路」電子刊物《女聲》指，「

『公開哺乳影響他人』的說法，或許又是一種以『得體』為名對婦女的性別檢查

。」

▲ 2015 年 8 月 1 日，「世界母乳餵養周」

期間，中國多位母親用在地鐵哺乳的方式表達抗議，呼籲在公共空間為哺乳期女性提供哺乳場所。攝： JOHANNES EISELE/AFP

其中，女性胸部跟「性」有密切關係，母乳喂哺的畫面，往往被看成掀起衣服露出乳房，成為不端莊的表現。

「我曾經接觸過一個媽媽，她習慣在午飯時間，到公司的會客室吸奶，平時也沒人用那間房間。有一天，她老闆嚴厲地跟她說，不可以再這樣做，甚至命令她要拿走全部放在冰箱里的人奶。」香港的婦女動力基金幹事郭家齊說。

「其實社會抗拒母乳，隱隱然與女性身體有關。」郭家齊解釋，社會大眾對在公共場所母乳喂哺的看法，受到中國傳統觀念的影響，「對於身體如何的展露才算decent（符合體統），什麼為之『正當』或『不正當』，有很強烈的劃分。」

把「母性」與「性」畫上等號，將母親身體對於孩子最重要的一部分作為禁忌看待，並非「修養」，相反則是「傳統」

。在許多人的潛意識裡，女性的身體屬於「私域」，母親是一個「家庭」意義的詞，一個合格的母親應該在家裡照看小孩、進行哺乳行為，而走入公眾的女性，則只具有「性」的身份，母性的需要被忽視了。

然而，在現代社會，母親走入公眾場合，家庭生活與城市公共生活也根本沒辦法截然分開。王薇說，要減低媽媽在公共場合喂哺母乳的壓力，

更關乎到人們對家庭的關注，以及能否抱有一顆將心比己的同理心：「即使你未來不會當上父母，但你總也曾經是一個小孩吧？

」

綜合自：

鄧子盈，何郁慧，我在九個國家餵過母乳；

庫斯克：在香港，喂哺母乳甚艱難；

當眾哺乳被斥「裸露性器官」？年輕媽媽將起訴偷拍者；

紐約時報中文網，Jane E. Brody，不必迷信母乳餵養；

New York Times, Alissa Quart, The Milk Wars;

NHS.co.uk: Benefits of breastfee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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