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混進了裸貸QQ群

消費的慾望在網貸平台的滋養下肆意生長，裸貸女孩們從邁出的第一步開始，就陷入了一張無力掙脫的網。

（本文圖片均為模特出鏡扮演，與文中所述人物無關。應採訪對象要求，文中提及人物均為化名。）

DAY1

我混進了裸貸 QQ 群

我想找一個借裸貸的妹子聊聊，於是我化作卧底混進了裸貸 QQ 群。毫無疑問，裸貸是2016 年底最熱門的新聞話題，尤其是 10G 資源外流之後。

儘管事發後，借貸寶平台表態：「部分傳播者，惡意將借貸寶與『裸條』照片關聯，也已嚴重損壞我司品牌，涉嫌侵害企業商業信譽。我公司法務部門已經收集相關證據，並已向公安機關報案，將採用法律手段嚴厲打擊『裸條』放貸者和惡意傳播淫穢照片的相關責任人。」並且成立了「10G 裸條照片」處置小組。

儘管用「裸貸」、「果貸」或者「大學生貸款」這樣的關鍵詞在 QQ 搜索框中進行搜索時，已經顯示：沒有找到相關結果。但是，當我用「貸款」進行搜索時，還是瞬間就冒出了 164 個類似的群，於是我混進了其中的 6 個，發現事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眼睛忙不過來，腦袋忙不過來，心臟炸裂，目瞪口呆。這是我在進入貸款 QQ 群時最直觀的感受。在此之前，我一口氣申請了 20 多個群，這些群有的需要經過審核驗證，但通過這樣的審核驗證並不困難，一句「想貸款」就輕易地通過了的。也有些 QQ 群是需要付費才能加入，有的 2 塊，有的 10 多塊。當我在 18 ：23 通過了審批進入第一個 QQ 群的時候，我覺得我與裸貸女孩的距離已經近在咫尺了。

去年 11 月底，互聯網上流出了 10G 裸條資源之後，中國青年網曾對這些通過「裸條」借款的姑娘做過一個統計，這 161 名裸貸的女性，大多數人的籍貫為三四線城市，且居住地多在農村。

「裸貸女孩」最集中的出生時間是 1993 到 1997 年之間，大部分還處於大學階段，這部分共計 91 人，佔比 63.2%。共計 28人的學校信息被泄露，師範學校和醫學高等專科學校成了重災區。26人借款金額被泄露，最高的是2.3萬元，最低的是 1000 元，多數人的借款金額在 2000 元到6000 元之間。

也許在這個群里，就埋伏著我想找的姑娘。

這個群叫做北京大學生貸款總群，裡面有 472 人，他們的頭像都是「借」或「貸」的大字，或者是不知道是不是本人的大頭照片，根據頭像基本就能夠判斷哪個是要借錢的姑娘，哪個是貸款人。

進群不到一分鐘，幾百條「學生今借到來一波，負債高的，還款大於負債的，審核簡單下款快，誠招代理，提成豐厚，每單60-80」、「黑白戶貸款無前期包下款，只需本人身份證，銀行卡，手機號當天即可下款！」這樣的信息就湧進了我的電腦。

雷同的內容很快就被下一個人的覆蓋，這樣就會有人來借款了嗎？會有需要借款的人看到這些信息嗎？我不禁在心底產生了疑惑。

群里最活躍的是各種貸款平台的代理們，他們不跟任何人在群里有任何互動，只是一遍遍地發布著「專業操作各種網貸，信貸，黑白戶通吃，大學生貸款空放。零首付購車，購房業務。借貸寶，美容貸，信用卡我們統統做，聯繫加微信XXX。這些信息是軟體發送的，購買後去掉後綴信息，網站XXX」。

還有的廣告，他們會在最後面標明「無視負債」，「無視網黑」。可以輕易地判斷出這些信息是通過群發軟體定時滾動發布的。

與其說，這個 QQ 群是一個交流空間，不如說是一個廣告發布的空間，每個人的 QQ 都好像是一個售賣的窗口，他們高聲「叫賣」著自己提供的服務，任你選擇，如果你選中了某一個店鋪，那麼具體的交易與溝通都請到「內室」詳談。

在群里的第一個小時里，我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話，不知道怎樣可以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內行人。為了讓自己看起來真實，我在網路上找了一個網紅臉的姑娘圖片作為自己的頭像，並且點開了一個個頂著「借」或者「貸」作為頭像的 QQ、給這幾個難分性別和年齡的 QQ，發送了加好友的請求——「我要貸款」。

為了掩蓋我的心虛，我簡潔地甩出了「借款啥流程，借六千」。第一個理我的是一個頭像就是本人、看上去 還算正常的 QQ 號，沒有寒暄直奔主題。

「你是學生嗎？」

「是。」我杜撰了一個學校名發了過去。

「有面簽，有網貸，網貸做過嗎？」

「我是第一次借錢，不太懂。」

問了我的學校，知道我的借款數目和第一次借款後，他推薦我做網貸，因為網貸利息低，還可以分期償還。同時他告訴我，他也可以幫我做私貸，只是私貸利息更高不推薦我做。

網貸是什麼？私貸是什麼？他還說做成功了要收我十個點的中介費，這一切都讓我這個文科生一頭霧水。

這些人是各大網貸平台的推銷員？還是私人代理？他們是怎麼幫我放款的？是幫助我更容易審核通過這些平台呢？還是用他們的錢借給我？這些我都不得而知。

點開他們的空間，清一色的壓制了他們 QQ 號碼的放款流水憑證。下面的評論也是一個個相同網名、類似頭像的同行們「：老哥，穩！」單憑簡短的交流，他們空間里對自己的包裝，我很難判斷我到底能不能把自己的信息泄露給他們，他們是否值得我信任。

DAY2

有人跟我提出包夜

今天晚上七點多，有人私聊了我。「肉償？」毫無疑問，這個網名 crystal 的人把我當成肉償的女大學生了，不知道他私戳了多少人才遇到了我這個願意搭理他的人。

「你收？」我說。

「對呀，你能不？」

「你一次給多少錢？」

「你要多少？」

……

他說他是一名在讀的研究生，為了獲取我的信任，在我發過去網上隨便搜索到的清純女大學生寫真照後，他也發來了他的學生證照片，是一個長相清秀、書生氣較濃的男生，按照他的說法，這是有女朋友的他的第一次「約炮」。

「你咋想到要約的？」我問。

「我看到新聞上說有肉償的，才試了試。」

還沒和這個研究生聊完，又有人來加我好友了。這個網名叫請叫我蝸牛的男子把我當成了賣裸條資源的販子，我也就順水推舟告訴他，我也是想要買資源的。他買資源的目的，也是為了約炮，一次五百是他能接受的價格。我問他為什麼不直接找「援交」，他回答說「不知道去哪找」。和研究生男一樣，他也是看了新聞得知有女大學生因為裸貸還不上錢打算肉償還債，所以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加了群，私戳了一些群里的人，尋找合適的獵物。

事實上，並沒有女大學生會明目張胆地在群里打出「肉償」的廣告，那些發出性感撩人語音信息的，都是些性工作者。這些頂著網紅臉，露出Ｄ罩杯胸脯的ＱＱ號們的空間里，是她們色情的自拍或者錄下的小視頻的預告，花錢就可以買到完整版，當然，她們也會發出「天氣冷了，想找個男人抱抱」這樣的邀約。

除了網貸，各種車房貸，信用卡辦理，甚至賣血換錢的廣告也都曾出現在這個小小的ＱＱ群內，還有人把自己的條件打出來，在一個個群里發送著「可以替坐牢，可以賣腎……」也有人打起了這幫欠錢還不起的學生的主意。相比於拉著女大學生去「肉償」，他們似乎「仁義」很多，比如一個名叫「愛幫吾」的「大學生不良資產管理工作室」，打出了「幫助欠款大學生學會造血，成功上岸」的廣告，繳納１６８元的入會費，他們就會給你介紹類似自媒體運營、淘寶租賃等這樣的工作。

DAY3

為了找到裸貸女孩，我被騙了

「女大學生九月到一月最新裸條，58 紅包三十套帶照片視頻，108 包五十套帶照片視頻微信電話學校住址等詳細信息，188 紅包出售各地約炮資源，可以幫忙約炮私聊老闆詳談，可以見到妹子再付全款，但必須買 188 約炮資源，看清楚再來，歡迎新老客戶光臨。」這樣的消息是最吸引我的，這些資源顯然是我找到那些裸貸女孩最直接有效的途徑，所以我決定買下這些資源。

聯繫了幾個發類似消息的人，他們的頭像都是 QQ 系統自帶的頭像，直覺上我判斷他們是一個貸款中介。

貸款中介就是對諸多貸款平台非常了解的一群人，就像掌握著大量房源信息的房屋中介，然後他們會根據你的情況並衡量自己的獲利情況為你挑選借貸平台。比如你本來想到 A 平台借款，這家平台年利率為 12%，這時中介告訴你他知道有個B 平台，年利率只有 6%，我幫你操作這個平台的貸款，但是要收取 3% 的手續費。

這樣算來，選擇了中介推薦的平台，就只需要支付9% 的利息。這樣看來雙方都有獲利，但大多數中介更多的是考慮自己是否有利可圖，甚至有的中介會把你拉到放高利貸的平台去貸款。

貸款中介、平台代理手中有最新資源，那簡直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而且他們還說「包更新」。這意味著，我將源源不斷地找到裸貸女孩，我相信總有一個會願意跟我聊聊，也許，我還能請她們出來喝杯咖啡。

「資源有些大，你等一下。」對方這樣告訴我。沒錯，10G 的資源呢，哪裡會那麼快呢？在等待資源發過來的時候，我美滋滋地憧憬著和姑娘見面的場景，我趴在書桌上，設計著我的採訪方案，盤算著如何能取得她的信任，如何讓她把她的故事娓娓道來……十分鐘後，沒有動靜。

「你好，在嗎？」空白，沒有回復。

三十分鐘後，「你好，資源什麼時候能發過來？」繼續空白，沒有回復。

一個小時後，「人呢？」這時，我收到了系統回復：「發送失敗，請先添加對方為好友。」

我被拉黑了，原來這只是個打著賣資源為幌子的騙子，而我竟然就這樣天真地跳進了這個陷阱。這感覺就像去買「黃片」被騙了錢，或者去嫖娼給了錢，妹子拍拍屁股走了，也只能啞巴吃黃連，自認倒霉。

所幸，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一個資源只賣 50 元的中介在我打過去錢後把我拉進了他的客戶群，並給我的郵箱發來了裸條的資料。

照片中的女孩，有人目光獃滯望著鏡頭，也有人的臉上洋溢著笑容手指比著 V 字，有的身材單薄平胸，有的腹部贅肉擠出深深的紋路。這些來自不同的地方，家庭條件不盡相同的女孩們，脫掉衣服，拿起身份證，對著視頻一個字一個字念出借條時，又都變成了同一張面孔，被貼上了同一個標籤——裸貸女孩。

這位賣家是一個放裸貸的債主，月息 35%，放貸額度 5000 元至 50000 元，對於客戶沒有負債和逾期要求：「只要是女的，不太丑就行，大學生和白領都放。」他跟著老大幹了半年多，老大因為拉野雞單進了監獄，所以在我要求能不能賣點北京的妹子的資料給我時，他告訴我只有等老大出來了幫著介紹。

現在，他的手裡有幾個自己放出去的債權，三個逾期的大學生，一個河北的高中生，高中生因為打架賠錢在他這開裸條借了錢。在他口中「裸貸」是最穩妥的抵押方式，掌握著女生的裸照，是殘忍的催賬方法。

「我們催賬，上你的學校，騙你出來，直接帶走， 順意思還好說，不順我的意思，你就可勁玩吧。」

「比如怎麼玩呢？」

「用你手機號聯繫男同學，把那男的叫出來，和女方開房，做，我們拍視頻。」

逾期不還款的裸貸女孩不僅會遭受殘忍的催收，她們的個人資料，裸貸照片、視頻還會被這些債主打包售賣。

我嘗試著去打那些他賣給我的裸條資源上的電話，但都已經停機或者關機，最早的借款信息已經是 2015 年的了，有的女生已經畢業，這些沒還上錢的裸貸女孩們，不知道她們之後的生活到底會是怎樣。

DAY4

我成了這些代理的下線

在過去三天的聊天里，我了解到，群里不少人都是自己在網貸平台借了錢，最後為了還錢做起了代理。他們告訴我，「不僅還了欠款，還賺到了零花錢。」這也許是他們為了吸引更多下線而畫出的餅，但是如果我去做一名代理，也許我會更容易找到一個裸貸女孩。

成為代理並不複雜，自從 2014 年 P2P 網貸大 學生分期新模式興起，一批專門針對大學生提 供分期消費和分期貸款的平台就在各高校進行跑馬圈地。壹零研究院在 2014 年做過一個監測數據，數據顯示的 1575 個平台中，將大學生分期貸款作為主營業務的平台有九家。2014 年校 園貸的交易規模約為五億元，占 0.17%，再加上大量存在於線下的分期貸款，大學生市場的總體規模約為50 億元左右。

這些平台一方面降低了放款的風控審核，另一方面在人員的擴張方式上也採用了「傳銷式」的 招募方法。分期樂、趣分期等為大學生提供分 期消費和分期貸款的平台就開始在校園內招收 校園代理。他們不看學生條件，只要能在校園內廣發傳單，這是最初這些校園貸平台打開校 園市場最簡單也最快速的方法。

曾經是分期樂第一批員工的李陽記得，校園貸在早期推廣時就是「見人就下單」。對於是不是拿自己的真實信息去貸款，學生借錢的用途，是否有能力償還，他們很少去查證。

在這些校園貸平台，學生需要提交自己的學生證、身份證、 銀行卡等多項個人信息資料，平台主要通過遠程視頻、隨機抽查電話等途徑確認信息的真實性， 審核通過後就能獲得消費額度多在 1000 元 -1.5 萬元之間的貸款。

如今，那些活躍在QQ群里的代理們也會收下線，有的賺錢法子多的中介，你需要收上千的拜師費才能「學藝」，他們也願意把自己的下線叫做 「徒弟」。

於是，我把自己偽裝成了一個北京某二本學校的 一名大三的學生，那種特別缺錢，想賺錢想瘋了的女生。很快的，我就找到了「師傅」。沒有問我叫什麼，沒有任何身份的核實、信息的甄別，「你拉到符合條件的單子給我，就給你提成。」

「我的第一個上線網名叫膩味」，他告訴我，他是四川一所大學的大三學生，在他這裡，借款的條件是 ：負債不多的在校大學生。他自詡自己 是「一手操作」，可以操作名校貸、分期樂、閃 銀、貝才、花兒、小樹、世海等等大大小小的校園貸平台。

我覺得我很快就可以遇到裸貸女孩了，這讓我欣喜若狂，要知道裸貸女孩們借的第一筆錢， 大多就是在這些傳單海報校園內漫天飛、校園代理遍布各大高校的校園貸平台上。

我是膩味的第三個「徒弟」。在我之前，他有兩 個「徒弟」是他的同校校友。在他口中，他是在他開金融公司的表哥指引下，從事了這個行當，幹了這個之後「從大一下學期開始就沒有 用過家裡的一分錢」。現在又和朋友們開了一家 酒吧。如今他早已經不需要去群里一遍遍地發 廣告了，他的那兩個「徒弟」拉來的單子就足 夠讓他「不差錢」了。

他告訴我「拉到了單子，會抽取學生貸款數的 20% 作為服務費，其中 9% 是我的提成」。這 意味著，如果我的客戶跟我借一萬塊錢，其中 1100 元是膩味的服務費，900 元是我的提成。當裸貸女孩在大大小小的校園貸平台上都欠下了債款，再也無法借出錢時，為了滿足難以填平的慾望，或者為了填補網貸的一個個窟窿， 她們或者主動或者被動地都會跳入另一個旋 渦——高利貸，而借了這些借款期限短、利息 高額的貸款，就離同樣在這些平台上活躍的「裸 貸」不遠了。

但是我的上線膩味實在有點「太忙」，他很少回復我發出的疑問，只是告訴我，「你去群里學學其他人是怎麼發廣告的。」

這樣我怎麼能找到裸貸女孩呢？於是我就另找了一個師傅——Rational。他是一個 2016 年剛畢業二十齣頭的小夥子。大專學工程造價的他畢業後幹了本行沒多久就被堂兄拉去幫忙，進 了堂兄的工作室，負責宣傳和拉客戶。

工作室隸屬於一個公司，公司的老闆是一個 90 後，靠著在大學裡掙的二十幾萬本金做起了放貸的生意。他讓自己信得過的人在各地開了工作室，放貸的錢都是公司的老闆或者工作室的 老闆自己的。

Rational 所在的工作室對借款的規定是借 1000 元實際到手 700 元，其中的 300 元作為服務費直接扣除，十天後還款 1000 元，到期後如果無力還款，可以再交 300 元管理費將還款期延長十天，如果再還 不上，就繼續交300元延期管理費。這意味著，如果拿到700元， 在一個月後，你將支付 1900 元以及承受隨時接到催款電話的壓力，毫無疑問，這樣的還款利息是法律不予支持的高利貸。

根據 2015 年 6 月 23 日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第 1655 次 會議通過的《最高人民法院關於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 若干問題的規定》第二十六條 ：貸雙方約定的利率未超過年 利率 24%，出借人請求借款人按照約定的利率支付利息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借貸雙方約定的利率超過年利率 36%， 超過部分的利息約定無效。借款人請求出借人返還已支付的 超過年利率 36% 部分的利息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可以認為年利率超過 36% 為高利貸。

Rational 拉客戶的方法就是加好友，加群，他現在有三百多個群，好友已經加到了上限。他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電腦，打開群發軟體，讓同樣的消息一遍遍地在這三百多個 群里輪番轟炸。有人找上門來先問問學歷、借款、逾期情況初步判斷這個人是否符合要求。然後就會讓借款人填一張表， 再遞交到工作室的審核部門審核。審核通過了借款人就需要 手寫紙質借條並且錄視頻，再在今借到平台上打一個借條。

雖然得到了借款人詳細到門牌號的家庭住址，大學室友、老 師的電話號碼，手機密碼，學信網密碼等幾乎讓借款人「全裸」的個人信息，他們仍然不放心，在今借到上打一個借條 對他們來說是「多重保險」，這樣既可以監控了解到借款人曾 經的借款情況，同時今借到借條的法律效力也是在催賬時的 一個保障。

這似乎已經成為了這個行業所有人心照不宣的規 則，沒有人知道是哪個人，哪家工作室第一個這樣做的。 藉助 P2P 網貸平台，這些放高利貸的工作室也把觸角從地方延伸到了全國各地。類似 Rational 所在的工作室藉助今借到或者借貸寶這樣的熟人 P2P 借貸平台放貸的小團隊在全國遍地開花，他所在公司下就有七八個工作室分布在河南、北京、湖南、 安徽。

大學生在他們眼中是最好的顧客，所以他們只放款給大學生。「成人啥都不怕，沒有顧慮會明目張胆地跑單。而學生就好追款，找家長，輔導員，學校。他們跑不了。」

用 Rational 和膩味交給我的宣傳方法，我從淘寶上買花了兩塊錢買了一個等級高的賬號，作 為我的宣傳專用號，正式開啟我的工作。

DAY5

「我都不想活 了，敢來就 魚死網破吧！」

給這個兩塊錢買來的賬號換了一個我自己製作 的圖片作為頭像，白底五個大紅字「大學生貸 款」，學著群里中介代理的網名，我給自己取了 一個「A 今借到一手放款」的網名，群里的人太多， 加個 A 能讓我的名字排在前面，搜索貸款字樣， 我加了將近八十個貸款群。

學著群里那些代理的廣告詞，我也為自己想了 一個簡潔有力的廣告語——「各大校園貸平台， 今借到，一手操作，只要學生，無視負債逾期， 半小時審核放款。」

很快就有人找上門來借款了。一個河北某專科院校的大三學生，他一開口就要借兩萬元，他說因為在名校貸平台借了一萬元錢，現在逾期 了一個多月變成了兩萬元，需要還錢。

儘管各大網貸平台在宣傳中，都會強調利息低，但事實上，對於借款人來說，除了支付利息，他們還要支付服務費及逾期管理費和罰金，名校貸最 高收取 20% 作為服務費，如若按期歸還將全額 退回服務費，月利息按本金的 0.99% 計算，如 若逾期，逾期 30 天內按天收取逾期未還金額 的 0.05% 作為罰金，收取未還金額加服務費的 0.1% 作為逾期服務費，逾期超過三十天將按每 天 0.1% 收取罰金，0. 5% 收取服務費。他不願 透露他欠了多久的錢也不願截屏給我看他的賬 戶信息，但算上這雜七雜八的費用加上中介從 中的抽成，一萬塊錢到了他該還的時候還是遠 超他的預期的。

儘管他不是我想找的「裸貸女孩」，但終歸是一 個被層層債務套牢的欠款人，我相信他的淪陷 路徑，與大多數「裸貸女孩」類似。

沒想到，當我拿著這個人的信息去找我的上線 時，被直截了當地拒絕了，因為他在名校貸逾期的信息全網都可以查到，在名校貸上逾期就等於成了徹徹底底的網黑，很難 再借到錢。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有抵押的私貸，或者是裸貸，並不看重逾期的情況。

第二個來找我的是一個大一的學生，從 2015 年10 月開始在網貸平台上借錢， 第一筆借款是為了旅遊在名校貸上借了1000元，按照他自己的說法，他的前 三筆錢都是在校園貸上借的款，後來校園貸平台上的錢要逾期了，沒有收入能 力的他選擇在貸款群里找到的放高利貸 的工作室借到錢去補校園貸的窟窿。

現在在今借到平台上他已經累積了 5 萬的 負債，其中有一半多是押金。現在他借 3000 元是為了還馬上要到期的今借到 上的一筆借款。在他口中他的父母很有錢，每個月都給他 4000 元的生活費，但是怕逾期被父母知道，他只能一次次 地拆東牆補西牆。然而，因為欠債太多， 他也沒能成為我的第一個客戶，但我似乎能夠從他的身上看到裸貸女孩的路徑。來找我借錢的各色人都有，可是我始終沒有遇到一個願意用自己的照片作為抵 押的裸貸女孩，甚至連女生都很少，只 有一個，她是一個已經工作了的 25 歲的 女孩，只跟我借 500 元，但是她卻閉口 不談她借錢的目的，她說她可以打 700 元的借條，因為急用，只希望我能快快 借給她。

對於這個姑娘的借款請求，也被我的上 線 Rational 拒絕了，在他看來這個女孩就是不打算還錢的，「借 500 元也算借錢 嗎？」他經常會提醒我 ：客戶的話一句都 不要信，他們都是老油條了，會編謊話，用 假的信息來騙你就為了讓你借錢給他。

事實上，在互聯網借貸平台專門存在著一 群「擼口子」的人，他們用自己的，甚至是偽造的信息去註冊各種小貸公司的 App， 因為風控不嚴，頭幾次很容易就貸下了款， 而這些專業「擼口子」的人從一開始就打 定了主意不準備還錢。

「擼口子」：口子是指小貸公司，小貸公司剛 剛上市時一般都審核不嚴風控不高，所以比 較容易下款。而擼口子就是指用自己的身份 信息或者假的身份信息去各個小貸公司騙貸。

來找我借錢的一個網名叫「紀得始終」的 人，他最初在借貸寶上借了 6000 元，逾期二十天，如今的負債金額已經變成了 3 萬 元。對於這筆債務，他選擇了「反抗」，而反抗的方法就是乾脆不還錢，「我都不想活 了，敢來就魚死網破吧！」

DAY6

裸貸這趟渾 水，誰都來 插一腳

在我做代理的這段時間裡，我一共接待了 接近 30 名客戶，其中有大一的學生要借 800 元買個東西，他說這是他第一次借錢 ； 有創業的大四學生為了買一個軟體找我借 3000 元，也有 2013 年開始就在網貸各大 平台都借過錢的警察叔叔找我借 5000 元錢 來還其他平台的帳。

今晚又有人來主動加了我，這位網名叫「百合」的27 歲男人看我的QQ 以為我是名女大學生。他是一個在 2017 年年初剛剛入行 的放款人，裸貸是他從新聞上看到的，他覺得這個事兒「挺好，又掙錢又能過眼癮」。於是本職做裝修的他拿著自己十幾萬的閑錢，放起了裸貸。

通過看借貸寶泄露出的 10G 的裸條資源和 新聞報道，他已經熟練掌握了宣傳、審核、 放款、催賬的程序和方法。在他這裡審核 的規則並沒有什麼嚴格的要求，「看著漂亮 順眼的就可以適當要求低點，這都沒個准 數，還不看咱們自己。」而且長得漂亮的或者借得少的，可以不用拍自慰的視頻。幹了不到一周的時間，就接到了一個裸貸單子， 這是中介推薦給他的，一個 17 歲的中專生， 他不怕這個沒有掙錢能力的妹子還不上錢， 「找他媽要唄！」

和我聊天的過程中，有一個高中的女生來找他借錢，裸拍自慰視頻都發給了他，卻因為沒有身份證，他還是沒有放款。在微信上妹子求他讓他給放款，說有急用，他 說「除非你現在飛來天津陪我睡」。他直言不諱地告訴我，他做這個生意是「看美女 大於掙錢」，因為看煩了ＡＶ想要換換口味， 也想借著這個放裸貸的由頭，找個離他近 點能肉償的漂亮女生。

這讓我有點嫉妒他，這麼輕易就找到了裸貸女孩。事實上，在借貸同行的眼中「，裸貸」 並不像新聞中那樣沸沸揚揚，真正想遇到肯借裸貸的妹子並不是那麼容易。

有一部分選擇裸貸的女生，通常都是因為被傳統的金融機構拒絕，或者條件完全不符合 P2P 網貸平台的要求，才做出了這個 選擇。就像來找「百合」借錢的這兩個未成年女生，沒有任何資產抵押，沒有工作， 不是大學生，通過正規的途徑基本貸不到錢，所以選擇了裸貸。

在尋找裸貸女孩的過程中，我看到一個人 的廣告十分直白 ：「女性貸款，無差別對待， 無視一切，可肉償，可緩期，無費用，三小時下款，面簽面取！中介點高！歡迎甩單！」

在他口中，他是一個 12 歲就皈依了佛教， 平時愛寫寫歌，彈彈古箏，唱唱京劇的 31 歲的男子。曾經是一個做高爾夫球場，房地 產，期貨市場和國際金融貿易生意的老闆， 錢掙夠了想休息了就在黃山買了一座山，為 了潛心修佛，2015 年他把手上的生意交給 了一個朋友，但是朋友抵押了他所有的資 產。被朋友鑽了法律的空子騙得傾家蕩產， 因此他也不想再遵守法律，而習慣了以前 安逸的富貴生活的他又怎能忍受現在的貧困窘迫，於是選擇了一個新的賺錢路子。

他的網名叫「靈?」，他現在的主要生意是販毒，對他來說，找到足夠多幫他「帶貨」 的人，他才能把毒品運送到全國各地的買家那裡。2016年裸貸的新聞讓他琢磨出 了一個如何找到幫他販毒帶貨的人的方法， 那就是放裸貸。他知道這些來裸貸的女孩 都是急於用錢的，為了錢可以出賣自己的 身體，那麼在慫恿下也很有可能去做違反 法律的事。

過去的半年裡，大概有四十多人從他這裡 借了錢，其中一半是女大學生，剩下的一 半有初高中生、輟學的未成年少女、也有 上班的成年女性。一個 17 歲初中還沒上完 就輟學的女生，為了給他男朋友買遊戲裝 備，找他裸貸了 700 元。一個護士為了整容， 在他這裡借了 6000 元。也會有人壓根不想 還錢，找他借錢，說「我直接陪你一段時間，你再多付一點報酬，咱倆兩清吧。」

但這些他並不關心，他從來不太在意這些女生 是否還得上，對於他來說，放貸掙錢不是目的， 用這個來找願意幫他「帶貨」的人才是他的目的。在他口中，「帶貨」是容易的。

穿上他做的藏有毒品的鞋，到達指定的交貨地點，見到接貨的人，然後打車，把鞋脫在車外。這樣就算完成了一 次交易。現在全國一共有四五十個人長期幫他帶貨，「打短工的，就沒得數了。缺錢了，或急 用了，來做一兩次，這樣的就多了。」

這樣的錢來得快且輕鬆，但是總需要捨棄些什 么你才能得到。就和裸貸一樣，脫下了衣服， 越過了底線，不計後果，錢就到手了，靈?說 ： 「錢！誰都缺，只是看你邁不邁得出這一步。邁不開，就得不到你想要的，閉眼橫心邁開了， 就解決了！」

DAY7

能接受肉償的 就不會逾期了

「裸貸」已經變成了太多人的生意噱頭，確切地 說是一個詐騙的由頭。shirly 有一個自己的 QQ 群，在群里打包販賣逾期未還的女大學生裸照資源。按他的說法，他放裸貸已經一年了，在他這裡姑娘們最多可以貸到 2 萬元。「最新的裸條都可以約到，先到先得」是他經常在群里刷屏的語 言。在 QQ 群文件里，他會傳上一些欠了錢但 是還不上的女生的部分資料和照片，他說這些女孩都是和他協商好了還不上錢準備肉償的。

當告訴他「我可能還不上錢需要你幫我介紹肉償來還款時」，他告訴我 ：「你放心吧，我這裡都有長期的大老闆，都是保證金 1 萬元以上的！」我隨便找了一張長相身材都較好的女生照片發給了他，他出價一晚 2000 元。

這看起來已經形成了一條完備的產業鏈，他放裸貸，聯繫願意肉償的女生，把女生介紹給偶爾想約一次的嫖客，還維持著長期的大客戶。

但是在他這裡買了資源，找他聯繫肉償女生的 CHEN 卻對我直言群主是個騙子。他前前後後搜集了大概有 2G多裸條的資源。但是通過裸條上的聯繫方式去聯繫這些女孩，基本上都只能失望而歸。CHEN 在 shirly 販賣的女孩資料中同樣也沒能找到一個可以打通電話的女孩。

CHEN 也曾聯繫 shirly 讓他幫忙介紹那些還沒逾期但是答應肉償的女孩，但是這一次他仍舊中了圈套。他先給 shirly 交了 200 元錢，得到了一個「肉償女孩」的 QQ 號，加上了女孩聊了一會。 shirly 過來告訴他女生對他不放心，需要他先付 400 元定金，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付了，後來 女孩又來找他要車費。這個時候他意識到自己 其實被騙了，他甚至懷疑，這個女孩很可能就 是群主隨便找的人，配合著群主來騙錢的。他說： 「願意肉償的是不會被曝光的，能接受肉償的就 不會逾期了。」

我始終沒有遇到一個裸貸女孩，但在群里卻遇 到了一個叫「susan」的女孩。

在 2016 年暑假她曾經有過裸貸的念頭，但是覺得放貸的人是騙子，利息還很高，就放棄 了。那時候，她的信用卡欠款再加上欠同學的 錢，總共負債一萬多，當時的她感覺自己要被逼瘋了，在各處尋找可以快速掙錢的方法，本來兼職做外拍模特的她聯繫了他當時的經紀人， 經紀人介紹她去做私拍模特，但是這些照片在 她看來都太丟人了，「跟藝術完全都搭不上邊」， 一個模特朋友又給她介紹了一個經紀人，這個經紀人是專門做「外圍女」的。要不要去做「外 圍女」？她猶豫了很久。

最終在還錢的壓力下， 她還是拖著箱子來到了北京。那個暑假她做了 一個月的「外圍女」，第一周她就還清了負債， 後來三個星期的收入更是可以滿足她的消費欲 了。十一的時候，她缺錢了，就又來到北京做 了一周，前後共賺了五萬多元。因為手上的錢 比較富餘，「雙十一」她也就放開了買了一萬多的東西，和最初刷爆信用卡的消費類型一樣， 化妝品、衣服。

這樣的錢來得太快，三千包夜，按次算的話 就是一個多小時 1200 元。用不了多久五萬就 到手了。她說如果缺錢了她可能 2017 年暑假 還會再來到北京，但是現在她不願意再超前 消費了，她會先「掙」了再花，在她眼中裸貸對於沒有賺錢能力的學生來說，不找父母 根本還不上。面對和她有著「類似欠錢經歷」 的我，她說 ：「你願不願意出來做？我可以把我的經紀人介紹給你。」

這些和她一樣來做外圍的女孩，學生、模特、 幼師……各行各業都有，但都是相似地高挑和漂亮。

群里的「相守一生」同樣在信用卡上欠了 4000 元，一個月內要還清。她現在也無計可施，找 父母，她怕，裸貸，她也怕，裸貸了，最後她也不會有錢還上。而還不上，她也不太願意肉償， 但是她想，還不上不願意也不行了。 「這就是個坑。」她對我說，「只要是借裸貸的， 大部分都是跟我一樣，沒法還的。」

（完）

看完不點贊的都是臭流氓

編輯 = 楊迪 採訪 + 文字 = 劉思潔

攝影 = 神思遠 攝影助理 = 鍾爺

出演模特 = 小熊 + 小麥

場地鳴謝 =706 青年空間

本文刊登於《男人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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