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作家專欄】遙遠 | 傾聽（內附音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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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

聽

文字：遙遠 誦讀：桉雅 編輯：紅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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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 聽

傾，一個人低下頭來的形象。

傾聽著低下頭在聽。

他失去了眼睛，至少失去了天空和前方。

他低下頭來，看到的只有土地。

土地是一切消逝之物的儲藏處，碎後的安葬所，還是萬物生長的根莖。事物在此是盡頭和轉身。他聽到一種消逝的聲音，或是消逝之物的來臨？幽蘭之香若隱若現，香氣，是消逝的一種形式，也是靈魂來臨的氣味。短暫之物悲傷地湮沒了，如何來臨？何處得以轉身返回？他感到驚訝。

他感到驚訝的還有這聲音，泉水般親切，沒有悲愁，倒有一種靜靜的喜悅，這喜悅使他輕輕顫抖起來，甚至使傾聽成為不可能。

抬起頭，四周異常的安靜。陽光明澈靜謐，嘈雜之音不知何時融合靜謐了。

這時候，他不僅失去了眼睛，耳朵也只有一隻，最後耳朵也失去了，周身成為一滴露珠，一隻杯子，一隻純粹的傾聽之杯。

這杯子開始自動顫抖，傾斜，是謙卑的最初的姿勢。自滿之物溢出，杯子以外的一切，包括雜音、異物，一併出來。之後，來臨，有了溫馨的居所。

存在著一種危險，當傾斜成為傾覆，杯子不能自控，整體顛倒，面向根莖，杯子的莖沒有了托起，這時，倒著的杯子里瀰漫著的是虛無，像一個邪教徒虛假的臉。還有一種危險，杯子的失手、跌落。失手，心物沒有合一，融合瞬間發生了顫慄。你小心翼翼地護持時，不小心，被命運，一陣風，一個心潮起伏碰倒，跌碎的聲音一定是傾聽的哭泣。

有一瞬間，傾聽者成為傾聽，成為一隻飽滿的杯子的時候，傾聽是幸福的，杯子里充盈著真空澄明，像傾聽的微笑。而當傾聽者無法抵達傾聽之門時，他的心該是怎樣一座雜草叢生的荒原，此刻，來臨，顯得神聖而莊重。

曠野里響起鐘磬的聲音，勞動開始了，消逝與來臨，在彎腰拔草時徐徐而來，傾聽發生了，石頭開始走動、吟誦。

指 望

指望，一個樸素的詞穿著布鞋，像一個質樸的農夫。

指望所指，有具體「所」「在」，非縹緲無著，比「希望」來得紮實、有著落。指望今秋有個好收成，指望兒子討個賢惠的媳婦，指望老伴的咳嗽好轉，指望死時兒孫繞膝、無痛苦……指望在前面，或上方，但看得見，有具體的位格，湧出光和色彩。雖在眼前，但似好把握。即使這個指望落空，也不會粉身碎骨，揉揉眼，嘆口氣，繼續指望……

希望要普泛得多。好像一個人站在林中，看那雲霞停留的地方，以為是故鄉，走近時，依然在遠方。「希」，有稀少、罕見的意思，也有仰慕的意思。嚮往那希有之處。「望」，在說文中為，出亡在外，望其還也。一個人踮著腳，回望故鄉。辭源中，「望」有三個相關意思：1、仰慕；2、遠處看，回望；3、農曆十五，月圓之時。「望」原初的動態，是望圓滿之處，完美的高處，往「原來」、「本來」之處。希望，乃少能抵達的，仰望的完美之光。由於完美的張力，希望落空，破裂聲會很響，有時會毀了完美主義者的一生。

指望比希望要謙遜得多。由於失望見得太多，對命運的「醒」，死壓來的重力，指望，腳步堅實，到達指望之處，繼續欣喜地指望……

指望在前方，我們沿著大地就會如期抵達。所指在上方，我們常常覺得，無所依靠，不知如何登上。日常中，指望上方的很少，生命因而缺少結實高遠的棲居。指望上方，要有堅實的樣子，漢語上層建築中，似乎缺少梯子的建設，而這正是我們要關心營造的，也是我在看「指望」時所指望的。

此刻，這位農夫赤著腳，穿過樹陰和暴夏，站在秋天的田埂，指望之處一片黃澄澄的喜悅隨風蕩漾，他彎下腰，起刀割稻，一把一把經過懷抱，再親手捆實，用鼻子嗅了嗅濕潤的泥土，他抬起頭，天空一片燦爛蔚藍，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下來，這時，一群鳥兒歡叫著飛過，隨後滿天的星星像種子灑向了廣闊的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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