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就像是時間緩緩流過

最新 05-26

一個情緒化嚴重的公眾號

義大利編劇托Tonino Guerra與導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合作完成《鄉愁》之後，共同拍攝了一部反映塔可夫斯基電影創作歷程與觀念的記錄片，取名《雕刻時光》，與《鄉愁》互為補充。

紀錄片剛開始的時候，Tonino Guerra作了一首詩，讀給塔可夫斯基聽。

我不知道房子是什麼

是一件外套嗎

或是雨天的一把傘

我用瓶子抹布木人窗帘扇子填滿它

似乎我從未想要離開它

那麼它是個籠子

監禁經過的任何人

甚至像你一樣的一隻鳥飄雪的天氣

但是我們相互所傾說的

是如此明亮

以致抑制不住

「非常憂愁」

「不，他給了我們一些希望」

塔可夫斯基的《鄉愁》是一部像詩一樣的電影。

也可以說它就是一首詩，用畫面和聲音的形式表現出的一首詩。

關於鄉愁的一首詩。

而塔可夫斯基

本身就是一個詩人。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1932年生於俄羅斯札弗洛塞鎮，是詩人阿爾謝尼伊·塔可夫斯基之子。曾以「叛逃」故國的方式終於獲得藝術創作的自由。1985年3月9日，塔可夫斯基在遠離故鄉的斯德歌爾摩寫下：

「重要的一件事，是在時光中找到時光。……非常難，但必須做！」他好像感受到時光的緊迫，被病痛追著走。此時距塔可夫斯基離開蘇聯已經過去三年了，他的作品在國內被禁映，妻子和兒子不被放行。

次年12月29日，塔可夫斯基未能得見他最後一部影片《犧牲》上映，就因肺癌溘然長逝於巴黎，最後葬於聖熱尼夫耶?德?布阿的俄國僑民公墓。

你需要去感受而不是理解

影片剛開始的時候，來自義大利的翻譯Eugenia在讀阿塞尼塔可夫斯基的詩歌譯本。Andrei對她說「詩歌是無法翻譯的」。詩歌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是需要當事人去感受領悟的。

而塔可夫斯基的電影也是如此，完全是感受型而非理解型的。這部電影也是無法去向別人去訴說，它究竟講述了什麼，故事就是那麼簡單，一個孤獨的俄國詩人Andrei Gortchakov，同他的女翻譯，到義大利尋找一位失傳音樂家的蹤跡和他們一路的遭遇。然而只是講述了故事大綱，對於影片的內容沒有表達出萬分之一的效果。而影片究竟表達了什麼，也是無法去向他人解釋的，可能塔可夫斯基也不曾刻意地想要去表達，他只是想把那份感觸拍出來，導演曾在自傳《雕刻時光》中寫道：「[鄉愁]對我而言已成過去。在影片開拍前，我不曾料到，自己那極其真切的鄉愁，竟然就此迅速盤踞了我的靈魂，直到永遠。」而在觀影過程中究竟感受到了什麼，那就是觀眾的事情了。

在看的過程中，我在想，我該如何去描述自己看這部片子的心情，那種感覺就好像在很小的時候，還在讀童話故事的年齡，在某本練習冊的尾頁看到了一首小小的詩，看到詩中寫到

「當窗帘隔絕了星海的喧囂

燈下翻開褪色的照片和字跡」

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只是隱隱約約感受到了一些失落感，當現在還記得那天的夕陽很久都沒有落下去，是短暫的生命里最初的空虛和失落感。你沒法和別人描述你讀到一首詩的心情，因為你無法用語言去向別人表達自己的心意。

小狐狸曾對小王子說「.....你先坐在草地上，離我稍微遠些，就像這樣。我從眼角里瞅著你，你什麼也不要說。話語是誤解的根源。但是，每天，你都可以坐得離我稍微近一些……」

Andrei絮絮叨叨地對一個小朋友說

不需言辭的情感才是難忘的。

沒有熄滅的煙頭燒到詩集上，冒出好看的火焰。

時間就像是河水流過

這甚至不是一部拍給觀眾看的片子。

沒有一個完整的故事框架，沒有矛盾衝突，也沒有所謂的高潮。影片進行到幾十分鐘的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們兩個人是誰，從哪兒來，要去哪兒，做什麼，現在在哪。碎片式的敘事模式，前後場景的隨意切換，看似沒有任何邏輯，而事實上導演唯一遵循的邏輯只有時間，觀眾在時間的緩緩流淌的過程中，感受到屬於塔可夫斯基影片中特有的憂愁。

只看到霧氣籠罩下灰暗的畫面，空空蕩蕩的房間。兩個人偶爾想起說幾句話。

「你敲門了嗎？」

「不，我沒敲」

大多數時候陷入沉默。

Andrei從走廊走進房間，沒有開燈，灰暗空蕩的房間只有一張床。打開窗戶，一個人坐在床邊，聽到雨嘩啦啦下個不停的聲音，陷入長久的沉默。一隻狗搖頭晃腦從洗手間走出，在屋裡跑來跑去，不小心碰到酒瓶，發出清脆的聲響，這是除雨聲外整個房間唯一的聲音，連狗都感到無聊或者是寂寞了，默默趴在床邊，繼續只有雨滴滴答答的聲音。

這個季節的雨總是特別多。打在酒瓶上，沒完沒了地響著。

詩人走進破舊的房間，又是空蕩蕩的一間房，這部電影中每個房間都是落滿灰塵，好像幾個世紀都沒人進來過。只有一面沾滿灰塵的鏡子，一個酒瓶，一些枯萎的花和爬滿牆角的蜘蛛網，詩人站在鏡子前，望著鏡子里的自己，長久孤獨地站著。

下一個場景，Andrei沿著溫泉旁的小路低頭走著，只有一隻狗陪著他，聽到泡溫泉的人聊著一些久遠的事情，像這個世界任何角落閑暇時都會出現的對話一樣。

Andrei靜默地往前走著，心中對自己說：

「當他們不存在，走自己的路吧

聽著，你要學會

無論發生了什麼，都不介入」

他們說著一個名叫Domenico的古怪老人在一次天啟式的錯覺下將他的家人囚禁了七年。

——也許Domenico有堅定的信仰。

——那又怎麼樣？

詩人找到了Domenico，Domenico對人類、對活著本身有著極大的質疑，他認為人類無法正視自己，將世界帶到了墮落的邊緣，卻一無所知。他深信自己對這個世界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堅信，如果自己可以擎一支點燃的蠟燭渡過溫泉，而燭火不熄，世界將會得到拯救。然而Domenico已經無法進入溫泉，他請求Andrei替他完成這一項任務，Andrei意外地沒有拒絕他。

導演曾說：「藝術家可分為兩類，一類創造自己的內心世界，另一類則創造現實。我無疑屬於前者……」

Domenico和Andrei屬於前者，他們有著自己的內心世界，有著自己的信仰，這讓他們感到孤獨和困擾。

他們想要尋找存在的意義，而這一過程讓他們感到痛苦。

如果沒有死亡，我們活著也變得沒有意義。

如果一定要有死亡，那麼我們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Domenico在廣場演講結束後，《歡樂頌》響起之時，點火自焚，以一種悲壯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痛苦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