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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相信你能猜對我們的結局

我自己不知道所謂「第六代」是按什麼來劃分的。從年齡上來說,我比1990年就拍出《媽媽》的張元導演要小七歲,比認為自己是「第七代」導演的陸川大半年。我二十八歲拍出《小武》,從1998年起人們就把我歸入「第六代」的行列了。

我一直覺得,過分地強調自己是第幾代,或者過分地排斥自己是第幾代,本質上是一樣的。不想把自己歸為一個群體,某種程度上是想強調個人的獨特性,或者想迴避「某代」所具有的負面影響。比如,一說「第六代」,就說票房差,這反而讓我覺得,如果別人願意,那好吧,我就是「第六代」。

我第一次知道「第六代」這個稱呼,大概是1992年,在我投考北京電影學院的時候。有一天考完專業課,去美術館看展覽,順便在那裡買了一張新出的《中國美術報》,上面有一篇文章是介紹「第六代」導演的,當時,張元拍出了《媽媽》,王小帥正在拍《冬春的日子》,吳文光也拍出了他的紀錄片《流浪北京:最後的理想主義者》,婁燁的《周末情人》即將完成。也是從這些電影開始,開始了中國的獨立電影運動。

那是90年代初,整個國家剛剛經歷了巨大的政治動蕩。在創傷之後,沉悶之中,當時所謂的「第六代」導演們用電影挑戰威權。「獨立」兩個字,讓我異常興奮。

過去挑戰威權

在那張報紙里,有一段描述讓我至今難忘。裡面寫到王小帥為了拍《冬春的日子》,趴著拉煤的火車,去出產地保定買便宜的樂凱黑白膠片。我常想像,今天已經發福的王小帥,那時侯一定青春年少,身手矯健。河北大地繁忙交錯,呼嘯而過的無數列車上,原來還搭乘過一個青年的電影夢。

但,這何嘗不是一個自由夢。

在當時的環境下,國人還沒有普遍的意識,知道原來我們每個個人,也可以用一己之力,拍電影去表達自己獨立的感受。當時只有國營的16個製片廠,才有財力、有權利去拍電影,其餘都被視為「非法」。

跟那個時候離開國家單位下海做生意的人一樣,那些離開體制、獨立製作電影的導演,很多人內心深處都有一個自覺的意識,就是我們個人要爭取表達的權利,這延續了他們在那場運動裡面的諾言,他們開始從別的角度擴展中國人的言語空間和社會的自由。因此,我一直把那場風波看作是我最早的民主啟蒙。

當時,我是21歲的山西青年,讀過幾本小說,散碎的有一些美術基礎,我是「第六代」的追隨者,我一直以他們為師。我知道他們在對抗威權,爭取自由表達。若干年後,當人們把「第六代」當做是一個不可思議的群體,不知深淺的堂吉訶德,看做是這個時代不合時宜的怪物的時候,我茫然地笑了。

敘利亞詩人阿多尼斯有一首詩:

大海沒有時間和沙子交談,

它永遠忙於譜寫浪濤。

詩人看事豁達,值得「第六代」學習。但,我還是想說,難道都忘記了嗎?

從90年代開始,是誰用自己獨立的精神撕開了鐵幕,用怎樣的努力在密不通風的官方話語空間之外,開始有了個人的訴說。今天,整個社會可以討論普通人的尊嚴。這些是不是得益於一大批「第六代」導演持之以恆地關注中國底層社會,呈現被社會變革拋到邊緣的人群,而呼喚給這樣的人群以基本的權利?對,電影當然不是社會進步力量的全部,但回望90年代,電影是文化領域中和舊體制舊思維戰鬥最短兵相接的部分。很多人被禁止在他的祖國拍片,有的人的護照被沒收。很多人依舊在拍片,很多觀望的人和權力站在一起,對此冷嘲熱諷刺。

我們看今天的年輕人,染著頭髮,在城市裡穿梭,可以自由選擇並公開自己的性取向的時候,是不是得益於張元導演的觸禁之作《東宮西宮》?對,是王小波的著作,李銀河的學術,各個社會組織奔走呼籲,他們的合力帶來的自由。但,張元導演呢?

變革的時代,還有更多的人被權力和經濟利益拋向邊緣,是哪些電影一直注視著這樣的人群?最終在全社會形成共識——去關注弱勢群體。這種力量部分來自「第六代」導演的作品。在我看來,「第六代」電影是中國文化在上個世紀90年代最光彩的部分。

這樣的電影現在看起來無法產生利潤,但是為什麼不能夠去幫助這些電影更好的被公眾接受?這樣的處境本質上不是市場的選擇,這樣的局面是我們的電影長達十幾年無法跟觀眾見面的結果。如果沒有被意識形態控制的十幾年,我們的電影會有同步十幾年成長起來的觀眾,我們背後會有一個巨大的群體。而不是當我們拿著自己的電影,終於可以出現在市場的時候,迎接我們的是那些已經被好萊塢電影完美徵收的青年。很多導演都會有無力感,但是延續中國電影文脈的,是那些真正堅持下來、不合時宜的人。

1997年,經濟變革加速,這一年,婁燁開始籌拍《蘇州河》,王小帥推出《極度寒冷》,張元在籌備《過年回家》,章明剛剛完成《巫山雲雨》,這一年,我開始拍《小武》,我很榮幸我被稱為「第六代」。

作為一個電影運動,「第六代」導演今天已經分化,他們已經走向各自不同的領域,在這不算太長的電影生涯里,我們每個人都呈現了我們日常生活中的缺點,以及電影能力方面的弱點。但可以欣慰的是,我們中的大多數人的電影,選擇跟現實有關係,選擇跟真實有關係。這些影片,相互補充,相互串聯,隱約勾勒出了一條中國變革的影像之線,不至於讓中國人的真實遭遇在物慾的喧囂泡沫中無跡可尋。這是一條劃痕,刺痛時代,也刺痛我們自己。

現在挑戰市場

我最難忘的是在2003年,在北京電影學院,那天大部分所謂「第六代」導演被宣布解禁。有一位政府官員說,今天我們給你們解禁,但你們要明白,你們馬上就會變成市場經濟中的地下電影。隨後將近六年的時間,我親身經歷了新的、來自市場的專制。但需要指出的是,事實上,我們都不是市場的敵人,自由經濟是諸多自由夢中的一種,我們沒有什麼好抱怨的,雖然知道市場有時候會跟權力勾肩搭背,但我們也願意擁抱市場,並為此付出全部的精力和財力。

最諷刺的是每一次發片,媒體異常關心此類電影的票房數字,並喜歡提前宣判「第六代」電影的死刑。文藝片需要有相對長的市場培育時間,甚至頭一兩個月都只是它的醞釀階段,但在發片前就宣布這些電影票房慘敗,作為導演,會覺得是釜底抽薪。連觀望三天的耐心都沒有,觀眾自然散去,沒有人願意看死屍,只有人願意看奇蹟。

在市場的戰鬥里,硝煙滾滾,但我們依然存活了下來。這樣一群打不死的「第六代」,我願意屬於它。雖然這場運動或許已經終結,但我們各自的電影生涯還會很漫長,就好象新浪潮之後,特呂弗變成了偉大的商業電影導演,擁有廣泛的票房,戈達爾變成更加自我的電影作者,而更多的人在走中間路線。個人的電影得失,不能代表群體。因而也不能再以對群體的否定,來否定個人。這,過時了。

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一批忠實於電影的人,我們無論在與意識形態的對抗,還是商業經濟的對抗中,都呈現出超凡的毅力。如果我們願意承認一個國家的電影應該有文化的成分,我會告訴大家,在這十幾年裡,最具文化努力的電影大都來自「第六代」導演,而且很難想像如果失去這些導演的作品,我們氣若遊絲的文化,還有怎樣的傳接,我們還能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作品來告訴世界:中國電影文化還活著。

而對觀眾,對市場,最起碼我對它依舊有激情。有另一首詩歌,來自拉托維亞詩人貝爾社維卡:

你如披上群星歡叫的天空

我在你身上點燃我的愛

每次你傷害我

你只熄滅一顆星星

那麼,我又為什麼要悲聲長嘆?

未來挑戰自己

跟任何一代導演一樣,我們都會衰老,都會或早或遲失去創造力。生命中引誘自己下沉,遊說自己放棄的另一個自己,日漸強大,青春歲月里從未有過的身的疲憊和心的厭倦,也不時會襲來,而私慾也準備好它的理由,笑眯眯來到我們身邊。但對我來說,只要看到滿街如織的人群,我還有動心的剎那,這讓我想起最初拍電影的理由。

學會將滾燙的生命和真實的自我投放在自己的作品中,是我們的電影走向未來的理由。很多人熟悉革命文藝並且至今被這種美學影響。這種文藝的原則是用最通俗的形式,將執政者的聲音傳達給大眾,整個傳達過程不需要也不允許自我的存在。一些人在第六代導演的電影里,突然遭遇了「自我」,因為不熟悉便錯將「自我」當「自戀」。而如果一部影片沒有至上而下的「精神」傳達,便說:這電影沒有主題。

可是,即使是幼稚的自我認識,傳達出來的仍然是尊貴的個人感受。反過來,即使是真理的傳播,也不應該夾雜權力的語氣。

不要擔心我們的偏執,電影應該是一種娛樂,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過去,現在都在捍衛電影作為娛樂的權利。但是,多元的態度不應該是專屬於娛樂的專利,文化失去最後的棲身之地,大眾的狂歡便開始成就新的專制。

我們中的人,還會拍出各種各樣的佳作,也會拍各種各樣的爛片。但,我相信只要自我尚在,就能保留靈魂。只要對現實尚有知覺,就代表我們還有充沛的創造力。

對不起,我說了太多的「我們」,因為一種電影精神不是由一個人構成的。結束文章之前,我想用老文藝青年的方法,來幾句北島的詩:

我不相信天是藍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聲,

我不相信夢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無報應。

我加一句:我不相信,你能猜對我們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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