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霾下消失的京味兒

張藝謀早期有部電影叫《有話好好說》，裡面有段琴書：我從小在北京土生土長，沒招過誰沒惹過誰，是個老實人兒~

我就是土生土長、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兒。

我小時候家住在北京崇文區的一個四合院里。那會兒，宣武區和崇文區還沒有被劃分到東城和西城，這兩個傳統大區，是屬於北京南城。

對北京稍微有點了解的都知道，北京南城跟北城是很不一樣的。比如賣糖葫蘆的吆喝聲。郭德綱老師的相聲里就說過：

北城啊，他那個腔兒特別長，而且特別有穿透力。因為北城的宅子都比較深，有錢人吶，住深宅大院啊，這一嗓子音樂性還挺強。「蜜來哎冰糖葫蘆來喲~」到了南城就簡單了，窮人比較多，宅門也淺，一嗓子都聽得見。「冰糖葫蘆剛蘸得的啊~」

我高中以前就一直住在販夫走卒、草根百姓聚集的崇文區。曾經也有過一次暴富的機會，發生在我七歲的時候。

我們住的那片地兒有過一次大拆遷，剛好拆到我家隔壁就停止了。我爸媽跟院子里的大媽大爺，天天擱院里罵，罵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嗓子都罵啞了，後來大概也是明白了「命運不可抗爭」這件事，就歇聲了，各自認命地接著到廠里上班。

我家斜對面有一家豆汁店，老字號，當時挺出名的。那會祖國大地颳起了一陣搖滾風，很多玩搖滾的名人都喜歡去那買豆汁喝。我特害怕那群看上去像小痞子的人，蹲門口寫作業的時候，一看到他們一群人過來，我就搬著凳子回院里了。

磁器口離我們那不遠，過了崇文門往南紅橋走，再過廣渠門···

外地人來北京，都問哪裡能喝到最正宗的豆汁。豆汁這玩意兒，我說句實話：一點都不好喝。我從小就喝不慣那個味兒，味太大了。但我喜歡鹵煮。鹵煮的味兒其實也忒大，把豬腸、豬肺、豬肝、豬心，這些豬下水，放一大鍋里煮，這味道能不膈應人嗎？

但鹵煮對於童年的我來說，是佳肴，是「窮人樂」。為什麼這樣兒說？你們想想鹵煮的前身是什麼？

光緒年間用五花肉煮制的皇家「蘇造肉」！價格昂貴啊，老百姓家哪吃得起，我們平時連肉都很少吃到，所以「下水」成了鹵煮的主料，加之民間工藝的加入，使得這道菜在口味上更大眾，價格上更親民，這麼一來，一道皇家美味搖身一變成了草根一族的鹵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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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提到過的冰糖葫蘆我也不太喜歡，太黏牙了。我小時候一吃就塞牙，自己笨手笨腳也摳不掉，急地大喊我媽。我媽讓我張大嘴巴，拿筷子給我剔下來，然後說以後再也不給我買了。我心想：正好，給我稱糖耳朵吧！我更喜歡那個！

糖耳朵又稱蜜麻花，因為它成形後形狀似人的耳朵得名。糖耳朵的做法不難，把面和好發酵對上鹼，和上紅糖，捏成耳朵形的坯子，放花生油里炸，炸過呈金黃色時撈出，瀝盡油，趁熱放入溫熱的飴糖中泡一分鐘，稱過蜜，浸透後，撈在盤裡晾涼就成了。

糖耳朵棕黃油亮，質地綿潤鬆軟，甜蜜可口。北京南城的南來順飯莊的糖耳朵現在很出名，我沒去過。我小時候放學，路過胡同口，邊上小攤就有賣的，論斤稱。我把省下來的早餐錢全部交給了老大爺，換回了一小袋糖耳朵，我抓著就往嘴裡塞，一路吃回了家。

齁甜齁甜，吃完一手的油，我隨便往身上一抹，一到家就丟下書包，跑裡屋從茶壺裡倒一大杯濃茶喝下，解解膩。我媽晚上洗衣服時看到衣服上的油印子，又用她最大的嗓門罵我：小兔崽子，你又偷買糖耳朵吃了！我正跟院兒里的孩子瘋打跑鬧，聽到她聲音就躲別人家去了。

她其實是怕我吃太多甜食，牙齒會壞，可我打小就喜歡吃這些甜的，吃完覺得特高興，心情倍兒好。後來牙齒確實壞了。我有一個豁牙，右上顎的第二顆，就是因為小時候吃太多糖耳朵，壞了之後也沒有補上，現在笑地太裂的時候，偶爾會漏風兒。

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糖耳朵，畢竟是三十多歲的男人了。也很久沒有去過南城。我上高中之後就搬家了。

我爸媽那幾年忒發奮賺錢，也趕上了那會兒擺夜市的好時機。他們晚上去賣T恤，賺了不少錢。院里的人都問我爸：「嚯，最近腰包鼓起來了吧？」我爸擺擺手說：「唉喲，哪有哪有，還行吧，就那樣兒~糊口。」我爸還倒過鳥，倒鸚鵡，那陣兒家裡全是鳥屎味。

千禧年的秋天，我們一家三口成了朝陽群眾，搬到了工體附近。我初中時代還曾千里迢迢跑到工體，跟其他學校的學生茬過群架，如今已是天天夾著公文包到格子間上班的「高端商務人士」，女兒已經在上小學了。

這十幾年間，我眼見著北京的房價越來越高，外來人口越來越多，地鐵越來越擠，霧霾越來越嚴重，地道的北京小吃為了迎合遊客，也越來越商業化。我記憶中獨具北京風味的賣糖葫蘆、聞香果、牛筋兒豌豆的叫賣聲越來越遙遠，北京味道也越來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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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代在變遷，在進步，所以必須得拋下一些舊物吧！辭舊才能迎新，每個人都跟著時代的步伐往前走，生怕跟丟了，大家已經很少再回頭看了。除了我爸這種念舊的人。

他現在已經退休了，平時沒事兒就往潘家園跑，去那兒淘一些舊貨。

昨兒個他拿回一瓷碗，偷偷摸摸地跟我說：這碗兒很有歷史，出土自一個明朝的墓······

我問他：店主兒告訴您的？您信嗎？

他眉毛一橫，回我：怎麼不信？

我笑笑說：那我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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