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潔的眼淚 祈廳長的勝天半子和阿喀琉斯之踵

最近有兩件吸人眼球的事，都與圍棋有關。

一件是剛剛結束的阿爾法狗與人類的再一次圍棋較量，以柯潔的完敗而告終。

柯潔在第三場決戰中，幾近崩潰，流下了痛苦的眼淚。在賽後媒體見面會上，坦率承認阿爾法狗的完美，並哭泣致歉。

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玩科技的看到的是人工智慧的強大，玩圍棋的看到的是圍棋自身的危機，而一般吃瓜群眾頂多看看熱鬧跟著起鬨而已。

作為一個人工智慧和圍棋的雙重外行，我能理解的是柯潔的內心，我相信他的眼淚里所包含的內容。對他來說，在他的領域裡，自己幾乎是一個「王」一樣的存在，可被一個冷血的機器冷酷無情地逼到了絕望的境地，任由你亢奮、激進、沮喪、掙扎、躁動直到崩潰，它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不動聲色，不以你喜，不以你悲，完全是「無人」的境界，因為無情，所以它不會犯錯誤，你的一切招數都在它的「冷靜」中一一被化解。和一個完美不犯錯誤的對手對決，人不崩潰才怪呢。它由此壓迫人類的自信、傲慢甚至是狂妄，撕碎人類的尊嚴，使得人類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將你內心的那個「小」字壓榨出來，是何等地讓人不甘心又無可奈何！

好在這僅僅是一場圍棋比賽而已，好在是我們人類與我們人類自己製造的機器比賽而已，誰贏誰輸，都是人類的勝利。

同樣的學習機制，同樣的記憶和檢索原理，人類必須與自身的生理和心理的變化波動做調適，機器不用，人類要克服由此帶來的記憶與遺忘、儲存與檢索的矛盾，還要經受疲勞、疾病考驗，機器不用，它甚至不需要吃飯睡覺就可以保持狀態。記得，柯潔說過，為了第三局比賽，他前一天晚上沒有睡好。而機器「以逸待勞」，根本不用睡，或者說它根本也不需要醒。

由此我們可以斷言，機器打敗了人類只是證明人類是有弱點的，是不完美的，但這絲毫不影響人類的偉大。

另一件是已經完成首播的反腐大劇《人民的名義》，在收穫很高的收視率、獲得廣泛好評的同時，劇中的人物形象也被觀眾津津樂道。

其中作為反面人物的公安廳長祈同偉，從人物性格的刻畫到演員的演技都得到了觀眾的肯定。這是一個很複雜很矛盾的人物，是一個自負而又自卑、陰險而又仗義、痛恨權貴而又熱衷於權貴的矛盾體；是一個出身底層，不甘心命運的安排，為向命運抗爭不斷向上爬而不擇手段的典型。在他看來，自己所擁有的就是上天的不公，當個人的野心膨脹到無以復加的時候，他狂妄地借用圍棋里的術語，發出了要「勝天半子」的狂言。結果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在罪行敗露無路可逃絕望之際，依然狂喊自己已然勝天半子吞槍自盡。

「勝天半子」，不僅僅是「祈廳長」的狂妄和悲劇，更是人類的共同悲劇。這個悲劇的根源來自於慾望，來自於不加節制的貪婪、索取和佔有。不是嗎？前段時間落馬的某金融大老虎不是曾經是自衛反擊的英雄，並創作過反腐大劇嗎？我願意相信那時的他內心是真誠的和乾淨的，但面對權力的優越和由此帶來的各種誘惑，人類體內的那個怪獸太容易擊潰脆弱的理智之門了。而實際上，我們天天在痛恨著那些貪腐之人，是否敢問問自己，當你擁有他們那樣的權力和便利，面對他們所經歷的誘惑，是否能做得比他們好？有人反腐的口號喊得震天響，一旦自己得了機會，其貪婪的程度會讓自己都吃驚。

這便是人性的弱點，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弱點。人類並非沒有認識到這樣的弱點，並且一直在與這個弱點鬥爭著，並試圖通過道德的、法律的、制度的以及等等的國家機器來限制和約束它，通過文化的宗教的來感化和教化它，非常糟糕，對此人類從未全勝過。

但人類從未停止鬥爭，因為人類承認自己是有弱點的。

現代科學技術的發展，為人類認識世界提供了更多和更加精密的手段，但在我看來，在對世界和人類自身的根本認識上，人類並未超過我們的祖先。

阿喀琉斯是荷馬史詩《伊利亞特》中洛伊戰爭的英雄，他半人半神，是阿爾戈英雄珀琉斯和海洋女神忒提斯的兒子。他的出身，簡直無與倫比，比起我們現在的富二代官二代，他的光環足以讓人炫目。他出生後，他的女神母親想使他成為神人，在夜裡背著父親把兒子放在天火中燃燒，試圖將父親遺傳給他的人類基因燒掉，使他更加聖潔，成為純粹的神。白天，她又用神葯給兒子治癒燒灼的傷口。一天，當珀琉斯暗中偷看到兒子在烈火中抽搐時，不禁嚇得大叫起來。這一舉動驚動了忒提斯，使得她沒能燒到阿喀琉斯的腳踵，因此阿喀琉斯除了腳踵之外全身刀槍不入。(另外的一種說法是，阿喀琉斯的母親在他小的時候把他拿到冥河裡涮，由於他母親是拿著他的腳踵倒著涮，因此阿喀琉斯除了腳踵之外全身刀槍不入）。阿喀琉斯在奧德修斯的邀請下參加特洛伊戰爭，在戰鬥中殺敵無數，數次使希臘軍反敗為勝，後來被庇護特洛伊的阿波羅用太陽箭射中腳踵而死。

阿喀琉斯是荷馬創造的幾近神一樣的人物，與我們中華民族的祖先創造的女媧、顓頊、共工等等類似，是人類對自己的始祖英雄的崇拜和敬仰而形成的符號，這一系列形象都在告訴我們一個事實：

這個世界最大的完美就在於它的不完美，而人類從來沒有停止過追求完美的過程，承認和正視自己的不完美，才是人類真正的偉大之處。否則，擔心被自己製造出來的機器打敗和企圖勝天半子同樣是可笑的。

本文為作者原創並首發於企鵝平台，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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