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爾夫夫婦的私人出版社：霍加斯出版社

「懷著無比興奮的心情，我們把手工印刷機卸下來，最後在奈利的幫助下把它搬進會客廳，放在預留好的地方，這才發現印刷機已經裂成兩半了。」弗吉尼亞·伍爾夫（Virginia Woolf）在1917年4月24號的日記里寫道。這一天，她和丈夫倫納德（Leonard）買到了一架手動印刷機，他們的結晶霍加斯出版社就此成立了。從弗吉尼亞33歲生日到現在，他們期待這架當時市值19英鎊的印刷機已經很久了。當時他們作出了三個決定：在里士滿（Richmond）購買霍加斯宅（Hogarth House），買一個手動印刷機自己印刷出版，養一隻牛頭犬並給它取名約翰。

幾周之後，他們拿到印刷機缺失的部分，修理好並讓它正常工作。5月，伍爾夫夫婦發布了他們歷經辛苦印刷出來的第一批出版預告。整潔的印刷稿上寫著，一本名為《兩個故事》（Two Stories）的小冊子即將出版。這兩個故事分別出自弗吉尼亞和倫納德之筆。

就這樣，霍加斯出版社（Hogarth Press）成立了。與其他有了孩子的父母一樣，霍加斯出版社誕生之後，伍爾夫夫婦的生活從此改變。最初這項只限於會客廳的出版事業後來又佔據了他們的餐廳，最後佔據了他們生活的絕大部分時間。出版是一向能讓弗吉尼亞通過注意力轉移來消解緊張情緒的體力活，也是一項能讓伍爾夫夫婦不受其他出版社限制的事業，還是一種能讓他們通過自己豐富的文學社交圈賺錢的途徑。

霍加斯出版社幾乎滿足了以上所有美好的期望。一開始，每個下午，倫納德和弗吉尼亞都會坐在被油墨覆蓋的會客廳里，在反覆試驗中發現排字和印刷是多麼艱難，但這些時光也令他們陶醉。印刷就像是在創造：受人喜愛的成品並不能展示創作過程的苦痛；然而，辛苦的印刷勞作帶來的實實在在的成品讓他們有一種滿足感。

私人印刷也滿足了倫納德和弗吉尼亞對自由創作的渴望。弗吉尼亞長久以來都對依靠她同母異父的哥哥傑拉爾德·杜克沃斯（Gerald Duckworth）出版作品很不滿意。用弗吉尼亞的話來說，傑拉爾德是一個良莠不分的人，而且他對先鋒派的寫作完全沒有興趣。（弗吉尼亞之後還以幼時曾受到傑拉爾德騷擾為由控告過他。）弗吉尼亞之前由於苦等出版社消息而引起的緊張情緒也大部分因霍加斯而消解。倫納德在為省去中間人出版高興的同時，也同樣欣喜地沉浸在這項新的事業里。他在信中寫道：「我不應該再去做其它事情了，你難以想像出版這件事有多麼使人興奮、給人欣慰，有多麼值得榮耀，令人滿足。」

倫納德說的沒錯。他對印刷事業的堅持持續了一生，即使是在戰間期、二戰期間甚至是弗吉尼亞去世後，他依然堅持印刷事業。最初作為興趣開始的印刷工作後來變成了他的事業，在以後的歲月里，又成為了他唯一的收入來源。如果說倫納德對印刷工作的投入是穩定的，那麼弗吉尼亞對工作的精力則因為她時而抑鬱時而激情的情緒浮動不定。早在1924年3月，伍爾夫夫婦準備好出版弗吉尼亞的小說《雅各布的房間》（Jacob』s Room）時，弗吉尼亞就在信中提到「出版自己的書讓我感到焦慮」。到了1933年10月，霍格斯出版社已經走到了第16個年頭時，弗吉尼亞宣稱自己疲於應對經營出版社所需的「又累又乏味的苦差事」和「變來變去的旅行計劃」。她表示自己需要尋找一位「有為的年輕人」接手日常工作。

然而並沒有這樣一個年輕人出現，出版的工作也日益繁重。他們依然在繼續早期的方案，吸收自己的朋友成為霍格斯的作者。一切變得越發複雜，至少對於弗吉尼亞來說如此。霍格斯出版的第二部作品是凱瑟琳·曼斯菲爾德（Katherine Mansfield）的《序曲》（Prelude），但這部作品的出版卻使她們之間的友誼變得緊張。1934年，弗吉尼亞與同性戀人維塔·薩克維爾·韋斯特（Vita Sackville-West）關係破裂，因為她非常討厭韋斯特的新作《黑島》（The Dark Island）。儘管最後霍格斯仍然出版了這本書，但這之前經過了漫長而尷尬的協商。薩克維爾·韋斯特曾多次暗示伍爾夫夫婦更改合同，給她更多的酬金，但夫婦倆都無視了她的暗示。最後，韋斯特拿到了錢，卻失去了弗吉尼亞這個愛人。這件事正好說明了感情和事業之間要是無可避免地起了衝突，結果往往不會是好的。

霍格斯出版社一直經營到1946年，29年間共出版了527部作品。幾乎一整個世紀過後，霍格斯於2012年重新成立，成為了出版業巨頭企鵝蘭登旗下了一個品牌。霍格斯出版社在出版事業上有不可磨滅的貢獻。J·H·威利斯（JH Willis）在其書中寫道「戰間期有許多小型出版社湧現，但大多數都消失了」。霍格斯出版社的發展故事除了宣告其勝利存活，同樣也揭示了出版業的情況，以及在文學創作這場遊戲中，面對作者思潮的轉變出版社做出的轉型。

弗吉尼亞和倫納德二人都發現，他們竟也成為了那種曾讓他們飽受欺壓的出版商。一個代表性的例子是，在出版社成立早期，伍爾夫夫婦寫信給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拒絕出版他的《尤利西斯》（Ulysses）。他們在信中寫道，這本書太長了，而且他們剛經手出版業，這實在是超出了他們的能力。而這正是伍爾夫夫婦身為作者時最討厭的拒絕說辭。可現在，他們自己成了出版商，於是他們也得這麼干。

原文選自：衛報

（編譯：王藝澄，編輯：欽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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