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茶相伴的日子

文化 06-11

獨坐時光的一端，與文字為伴傾聽歲月的訴說，一盞清茶的香霧裊裊升騰，一縷茶香瀰漫在空氣間，我不由自主地捧起杯盞泯上一口，清香在舌尖打轉，書香與茶香浸潤著夜的清冷與靜謐，在無數個夜晚將我的陋室填滿。歲月清淺，如此安然。

我總是期待著這樣的夜晚，與茶為伴，與書為友，靜享夜的孤獨與深邃，在一盞茶一卷書的余香中感知光陰緩緩流走的腳步聲，不急不慢，從容，恬淡。那樣的夜晚，我是在赴與書和茶的約會吧！那樣的夜晚，我總是過得很充實。

只是更多的時候，我湮沒在了閑雜瑣事之中，早已忘了靈魂已經很久沒有滋養了，我的心變得與瑣事一樣空虛、迷茫、荒蕪。

荒蕪的心靈需要植入綠色，比如綠樹，比如青草，並且那一抹綠需要讓心靈的荒漠活轉過來，重新賦予生命以活力。在我的眼前，彷彿就有了這樣的一片葉子飄然而來，它輕舞飛揚，它讓生命與馨香同時抵達。這是一片茶葉，鮮嫩欲滴的茶葉，剛從早春的茶樹上採摘下來，還掛著晶瑩剔透的晨露呢！

一片葉子的不期而至讓我感慨良多。這片葉子對於我來說，並不陌生，它應該來到我的生命中好多年了，不管你喜歡或是不喜歡，它就在那裡，不悲不喜，不離不棄，伴著你有生的日子一路走來，成為你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猶如吃飯穿衣，一天都不曾離開。

平心而論，我對茶並沒有特殊的偏好，沒有特殊偏好的茶卻伴隨我走過了那麼多個四季，一直走到今天，也將一直伴著我走向未知的往後，我說不出其中的原因，或許命里就有這一份茶緣吧！

都說「人生如戲，生活似茶」，不無一定的道理。將一盞香茗品到無色亦無味，人生，亦如同一盞茶的過程，由濃到淡，由絢爛到盡失了色彩。即使這樣，茶依然要喝，生活也要繼續。

如果將一天當中做過的事情作一個梳理的話，喝茶在這一天中總是佔據很多的時間。甚至可以從白天一直喝到深夜，喝到無眠。上班時，第一件事情就是泡茶。煮一壺開水，放一小撮茶葉於瓷杯中，或紅茶，或綠茶，或花茶，然後倒入開水，放置案頭，茶在水的熱情與溫度的作用下慢慢暈洇開，茶色也鮮亮了起來，紅茶呈赭紅色，綠茶清盈中透著綠意，花茶如初次綻開時一樣明麗、悅目，美得如洛神重新復活過來一般。輕輕啜，慢慢飲，或清淡，或濃烈，或芳香，入口，順著食道下滑，五臟六腑也隨之溫暖起來，歡騰起來，於是又是一小口，直至飲完一杯，再續上水，再飲。有時一杯茶可以從上午上班一直喝到下午下班，七八個小時在一盞茶的工夫中過去，你卻渾然不覺，人在一盞茶的工夫中走過年少，走向衰老，也渾然不覺。

從我記事起父親就愛喝茶，一日都不離茶，那個青瓷茶杯被他喝出了厚厚的茶垢，母親過一陣子就得用鹽巴使勁地搓揉洗凈。那時候覺得茶水很苦，難以入口，搞不懂父親為什麼總愛喝這種帶著苦味的茶水。父親常說「生活要先苦後甜，你只有吃得了苦，才更能體會得了生活的甜」。那時的我總是無法將父親如此深奧的語言參透，直到後來自己也喝了茶，也喜歡上這種苦中略帶著芳香的茶水，才略微明白。尤其喝苦丁茶，你會有更明顯的感受。一口茶下肚，再慢慢咂吧回味，那喉嚨口會有一絲甜味，並從咽喉處向整個口腔漫延，有味，恆久。難怪蘇東坡說：「人間有味是清歡」。濃烈的咖啡等飲品，總過於熱烈濃郁，入不了我的口，我還是喜歡那清淡的，帶著點苦和香的茶。

兒時家裡來客人，唯一的招待就是一杯茶。不管是什麼客人，只要進了我家的門就是座上賓，母親會拿出天青色的瓷杯，杯子周身是同樣色澤的竹子的圖案，很清雅，很別緻，母親放入一小攝茶葉，將熱水瓶里滾燙的開水注入杯中，一杯清茶即刻之間沖泡完成。那時父親是國營企業的廠長，家裡總少不了客人，談笑間既有鴻儒，也有白丁。記憶中都是綠茶，估計在那個物質資源相對匱乏的八十年代也只有綠茶了。客人走了，母親就把那茶杯洗凈、收藏起來。我們喝茶則直接將白開水倒進吃飯的碗里，後來生活有點改善了，才有了專門喝茶的杯子，但茶葉，除了綠茶，還是綠茶。

跟我差不多年紀的不少女性不喝茶的，尤其是綠茶，都說不大適應那個味，對腸胃也不好，我倒是很適應，應該是小時候受了父親的影響。但茶喝的太多總不是好事，讓你太過清醒，整晚上睡不著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看著天光一點點亮起來的滋味極不好受，所以人還是不能太過清醒，有時留一半清醒一半迷糊還是好的。

出門在外，我也會帶點當地的茶葉回來犒勞父親，這些年帶來過峨嵋山的小葉苦丁，雲南的普洱，福建的武夷岩茶等，但父親最愛喝的還是綠茶。喝法也還是和我小時候見過的一個樣，放些茶葉於杯中，沖泡開，喝完再續水，直到淡而無味，一杯茶一喝就是一天。父親的喝茶習慣也就是他的生活習慣，對於物質方面的要求極低，一件衣服可以穿十幾年甚至幾十年，一碗粗茶淡飯足以滿足他對味蕾的全部需求。

不知從何時起，喝茶越來越向著精緻、極端發展，不可復回。象我這般簡單的飲茶方式已無法再對外人說道了。高檔次的茶桌茶台茶具走進了更多的尋常百姓家，許多人家庭裝修還專門設置茶室，布局雅緻、不惜成本。那樣的地方我也去過，不止一次，泡茶的器具自不必說，都是極考究的，茶也是上好的普洱、白茶或紅茶，沖泡好的茶水倒在一個小小的杯子里，或瓷器的，或玻璃的，客人慢慢地飲，主人不斷地給你續上茶水。主人很辛苦，他幾乎沒有時間享受好茶，客人倒喝得很舒心，有好茶招待，讓你賓至如歸，何樂而多往！只是去的次數多了，倒覺得乏味了，那茶，怎麼也喝不出我想要的味道來。後來，也就去的少了。

我在家裡也添置了簡易的茶具，心情好的時候就泡上一壺，有時泡普洱，有時泡水果茶，泡普洱茶門道多，溫壺、洗茶、潤茶等工序都有講究，我全然不懂，完全喝的是一種心情。泡水果茶就不需要講究了，把家裡現成有的紅棗、龍眼、枸杞、葡萄乾連同蘋果、梨、桔子等一些新鮮水果一起煮著喝即可，文火慢慢地熬，我也慢慢地喝，味道酸酸的，甜甜的，很好喝。我基本上屬於獨飲，最多和家裡人一起喝。這樣，沒人會計較我茶葉的優劣、泡茶的功夫，茶濃茶淡都是自己說了算，也無需正襟危坐，盤著腿坐或斜靠在沙發上也無人會顧及你的坐相，心放得開，茶自然也喝得酣暢淋漓。

如果把喝茶當成是茶葉存在的主業，那麼吃茶則是副業了。吃茶的方式很多，民間的很多菜品都用得上茶葉，比如茶葉蛋，比如龍井蝦仁，我卻更喜歡茶葉的另一種吃法——春茶炒蛋。茶葉採摘旺季，你隨便到周邊哪座茶山，只要跟主人說一聲，他很樂意讓你采一些回去。採回以後將鮮茶洗凈，在開水裡焯一下去除苦味，然後和雞蛋攪拌入油鍋煸炒，一盆春茶炒蛋就算完成了，有點苦味，又能吃出春的味道，那是只有春天才有的美味佳肴。據說春茶炒蛋還具有清熱解毒、明目降火的功效。究竟這道菜對人的身體有什麼作用我不得而知，但那一口苦、那一抹香在反覆咀嚼的過程中足以讓你回味無窮。

眼下茶山又綠了，又一季新茶在雲淡風輕的春光中呼之欲出。那一抹碧綠幽香不知又要醉倒多少茶客！在春風掛滿枝頭、陽光笑意盈面的日子裡，我來到了茶山，漫山遍野的綠意，讓人爽心悅目，那鮮嫩的茶芽兒，就象剛出生的嬰兒，附著一層絨毛，極綿軟，極細膩，呈鵝黃色，帶著早晨的清新。我在滿山的茶樹中找尋屬於我的那一棵，我一眼就看見了那棵屬於我的茶樹，在眾多的茶樹中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而我立即認出了它，走向了它，從它身上採下了一瓣瓣散發著早春氣息的嫩芽兒。它靜靜地躺在我的手掌心裡，我要把它製成獨一無二的茶，然後用經過歲月積澱的水沖泡成日常生活中那一盞盞清茶，與我共度一段閑適平淡又滿室生香的好時光。

素瓷傳靜夜，芳氣滿閑軒。與茶相伴的日子總是清淺素凈，淡雅芳香，一回頭，光陰在一杯杯清茶中遠了，逐漸從清晰到模糊，到再也觸摸不到的遠方。而在另一端，又是新的日子，帶著苦味，帶著芳香，帶著滿滿的詩意。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