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西瓜的獨白

要不是被她的雙手溫柔撫摸，我可能永遠不會相信，在我的整個瓜生，最值得慶幸的事情竟然是被強扭下來。要知道，從瓜秧上的一朵小黃花成長為一顆圓滾滾的大西瓜，要經歷不少的日晒雨淋，瓜熟蒂落才是我們最好的宿命。

可是那雙手啊，修長如連接著我身體的枝蔓，柔軟似早上灑落我一身的晨光，粉嫩像我二次發育的時候身體里的瓤。她的手肯定是剛用涼水泡過，冰冰的涼涼的，在正午太陽暴晒過後，被這樣一雙手撫摸，就像是在經歷一場毛絨絨的細雨，從頭頂舒服到尾巴；有一點香味兒，應該是用了檸檬味的洗手液。

就是這樣的一雙手，在我身上遊走，掠過每一條細細的綠色條紋，留下淡淡清香；輕輕托起，湊到鼻子前深深地嗅了一下，那一刻我恍惚覺得她是認錯了瓜；再後來，她把耳朵伏到我胳肢窩的位置（當然她肯定分辨不出來），輕輕拍打，靜靜聆聽。

行家呀！我以為這下沒戲了，儘管我很想用渾厚深沉的聲音告訴她快來吃掉我，但還是只能脆生生地回應她——我正在進行三次發育。

就在我倍感絕望的時候，她兩隻手摸向了我的尾巴，我都來不及呲牙咧嘴，就被強扭了下來。感情你壓根兒就不會分辨我熟沒熟，為什麼還要加這麼多戲？要是擱別人我早踏麻開罵了，但是現在我不會，因為我被她緊緊抱在懷裡，只想唱歌。

很快，我被塞進了冰箱。冰箱里很空曠，冷氣劈頭蓋臉地吹來，我開始有點緊張。如果切開我以後，她發現我並沒有熟到紅透，直接扔掉我死得多無能？或者她吃一口，發現我並沒有甜到掉牙，還是把我扔掉我死得多沒面子？

一顆西瓜，永遠都只有一種死法最有尊嚴，那就是用勺子一勺一勺地挖出來吃掉。不能用刀切，殘留的一排排牙印看上去不夠整潔；不能用手掏，儘管足夠豪邁但實在有點粗魯；更不能榨成汁，像是被嚇尿了一樣，完全談不上什麼尊嚴。

一個小時後冰箱門打開了，她擦掉我身上的水珠，小心地放在案板上。姑娘看上去剛剛洗過澡，唇紅齒白，發梢還在滴水，這樣看上去她腿長大概得有2米，我想像著如果剛才她手滑把我摔了，我大概要比別的瓜碎得更徹底些。無論如何，儀式感是有了，沐浴更衣後吃瓜，這是瓜王的待遇。

她拿出了刀，是那種專門用來切西瓜的刀，講究。在我們西瓜界有這樣一種說法：西瓜刀下死，做鬼也風流。比起那些被菜刀、水果刀、剁骨刀、甚至指甲刀送上路的瓜們，高級了不止一點。我已經不計較她會不會吃我了，因為我心裡已經感動到流淚。

不知道為什麼，她在我面前比划了半天，就是不動手。如果不是想嚇我，那就一定是在糾結怎麼下好第一刀。是順著條紋切，還是橫著切；是直接劈成兩半，還是耐心地切成一塊一塊；如果是切成塊兒，那麼是切成長方形，正方形，還是等腰三角形？

正在我剋制不住自己撞上那把刀死個乾淨利落脆的時候，她彷彿終於下定了決心——把我立了起來，順著條紋一劈為二。有性格有思路，被切如此，瓜復何求啊，

這時候我也看到了，我大概能有八分熟，比起那些在全生的時候被糟蹋掉的瓜，我們八分熟的瓜，可以說是很對得起吃瓜群眾了。

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一滴清澈的口水滴了下來，落到了我肚臍眼的位置（當然她肯定分辨不出來）是我覺得好癢。看著她收起西瓜刀，從睡衣兜里摸出一把不鏽鋼勺，雖然怪怪的，但是我知道，我將以最完美的方式完成這一生。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被她一勺一勺地挖了出來——丟進榨汁機里榨成了一杯西瓜汁。

我氣炸了，在榨汁機里翻滾、掙扎，然而只是加快了成為一杯西瓜汁的進程。我有氣無力地看著她，看著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後眉開眼笑的地說：好甜。

那一瞬間我知道了，這才是最幸福的瓜生。我能做的，就是隨著她的手晃動杯子而輕輕擺動，就像是在唱一首動人的情歌：來~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時光~

生活里，滿是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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