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村莊王家營
王家營村,實為王家塋。一個在墳堆里呼吸了五百年的小村莊,一夜之間死亡了。她是被挖掘機活活軋死的。我幾次駐足村子的廢墟,也曾多次端詳村子的新建樓房,每次都有說不出的滋味,每次都有道不出的惆悵。
在五百多年前的一個早上,自西面走來了王家營的先人們,攜婦將雛,背著一把破嗩吶,疲憊地爬到了土庄嶺上,這就是陸姓的先人們。
啊!鳳凰!先人們驚呼。
四下張望,只見有一隻大鳥在天上翱翔,在朝霞的映照下閃著金光。大鳥收翅,飄然落下,藏在了沒(mo)人的草里。
那裡是一片墳場。起伏的墳頭,如同跳躍的波浪。先人們找到了鳳凰藏身的地方,噗通跪下,用雙手扒開了泥土,熱熱的,香香的。他們栽下了一棵從家鄉帶來的小槐樹,然後,撒上了一泡尿。先人們圍著小樹跳了起來,跳的是鳳凰圖騰;隨之,又捧起嗩吶吹了起來,吹得是《百鳥朝鳳》。最後朝著遠方大喊了一聲,這就是俺的家鄉,這就是俺的天堂。
從此,他們結草為廬,築地開荒,慘淡經營,樂不思往。為求生存,先人們發揚傳統,吹起了大杆子號,吹起了小嗩吶,走街串巷,咿咿呀呀,為四鄰八村的逝世者們哭喪。
小槐樹長高了,草屋變成了土屋;小槐樹長粗了,土屋變成了石頭屋;小槐樹綠蔭滿地了,石頭屋變成了磚瓦房。王家營在風雨里飄搖了五百年,他在春天裡繁衍,在夏天裡成長,在秋天裡收穫,然而,卻在冬天裡死亡。
當少男少女們,穿起了花花綠綠的乞丐服的時候,當男人們和女人們,在大炕上舒服得睡不著覺的時候,他們的血液里便有了要住樓房的躁動。隨後,人們便在村頭老屋的屋山牆上,在靠近「太公在此」的地方,用炊帚疙瘩子,蘸著石灰湯子,畫了一個圓圈,畫上了一個「拆」字。
於是,這個村子就開始顫抖了。
馬老漢是老宅子的守望者,也是村子裡眾多吹鼓手的最後傳承者。今年七十多歲,拉得一手好二胡,吹得一口好嗩吶。就在村子快咽氣的時候,馬老漢拿出塵封已久的嗩吶,來到了老槐樹底下,吹了一曲《一枝花》。老淚嘩嘩的。
這個村子終於無力的閉上了眼睛,眼前一片灰濛濛,只有老槐樹在驚詫之中瞪大了眼睛,馬老漢的雙腮也為此腫了半個多月。
村子留下了老槐樹,孑然獨立,終日光著脊樑,在風雨中悲涼的歌唱。不遠處還留有一座老宅,滿目創傷,正在訴說著村子的滄桑。老槐樹堅毅地站著,深情地望著老宅子,似乎看到了老宅子里昨日的輝煌。他依舊在等待著夏天的時候,女人們拿著蒲扇,坐著草墩子,在這兒納涼聊天;他依舊在等待著豐收的時候,男人們歡快起來,鑼鼓喧天。可是,老槐樹啊,你可知道?你不再是滿身的綠衣裳,而是遍體鱗傷?我想,你是看透了世態炎涼,你是與其孤獨地活著,不如在夢中靜美地死亡。
老槐樹真的枯萎了,磚瓦房卻真的變成了樓房。只是有的樓房去了都市,有的樓房去了遠方。離去的人們,動一動手,把雞鴨鵝狗全帶走;他們揮一揮手,又留給了子孫們一代又一代,一縷又一縷的鄉愁。住進了樓房人們,喜滋滋的,就像住進了洞房。只是生活的習慣未改,依舊吸著土煙,睡著土炕,喝著老土酒,吃著大蔥蘸大醬。廢墟的周邊,建起了一些雞棚,豬舍,果園,都是對老地方的依依不捨,都是對舊家園的眷眷依戀。只有馬老漢依戀舊家園,誓與村子共存亡。
每到夏日黃昏,馬老漢就拾起嗩吶,來到大門外,對著遺址,對著老槐樹,一遍又一遍地吹奏《懷鄉》一曲。一會兒高亢,一會兒低吟:「遙望家千里,骨肉各西東。依欄懷鄉曲,無限故鄉情。」
終於,在今年冬日的一個黃昏,老槐樹迎著北風,轟然倒地——不,是跪在了地上,樹頭正朝著馬老漢的家。老槐樹的眼睛流出了最後一滴水,那是老槐樹的血,血型和山西洪洞縣那棵大槐樹是一樣的。
一聲頓響,驚飛了一隻大鳥。是野雞,而不是鳳凰。
今晚,我正在家裡敲打著些文字,馬老漢的嗩吶又突然響了起來,幽怨凄涼。極像是馬老漢的哀嚎,雄渾悲壯,在幽暗的星星間,來回飄蕩。
莫非,又一個村莊將要死亡?


TAG:明德學習 |
※致逝去的村莊
※丁家莊、大澗溝、吳家堡……每個逝去的村莊都曾……
※逝去的皇家寺院:杭州吳山開寶仁王寺
※劉氏莊園——逝去的輝煌
※沛縣老家,那條行將逝去的小河
※丹麥女王撒下逝去丈夫骨灰,亨利克親王遺願是為女王製造最後浪漫
※回到農家院落,徽堂雅居帶你去鄉愁里尋找逝去的記憶
※愛心樹——致我們漸漸老去的父母和逝去的青春
※愛心樹——致我們漸漸老去的父母和逝去的青春!
※托蒂!逝去的青春 不老的回憶 永恆之城最偉大的球員
※《芳華》致敬那些逝去的青春
※【榆社文學?村落】行將逝去的村落
※清明節緬懷恩親,祈願逝去宗親得地藏王慈悲引渡,家人平安吉祥!
※娘親舅大:家英產後出血逝去遺嬰 家陽持刀傷人遭警察追捕
※侗族宗教初探:逝去的親人
※《武林外傳手游》女玩家的長情告白,那是我們曾經逝去的青春
※清明追思:祭奠那些逝去的國家脊樑
※竹遠里·范竹齋·張大千——逝去的街巷
※常村鎮逝去的那些年:露天電影院
※海賊王中已經逝去的三個偉大的父親,羅傑和白鬍子並不是最感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