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藝術家的三位中國「好母親」，引領他「飛升」

知識 06-14

引領楊福東「飛升」的，是三個女人——《愚公移山》的「母親」、資助他拍攝第一部電影的劉麗安女士、自己已離世的至愛的母親。

「今年的雨水不多，應該不會有山洪

山裡的人們都走了，如果我帶著孩子離開

他們回來，會不會去找我們？」

勞斯萊斯汽車與楊福東合作藝術短片《愚公移山》電影截幀

一陣悶人的雷雨，萬茜飾演的母親——一個現代女人在老宅子里喃喃自語，她的丈夫——愚公的兒子不知道去了哪裡，只有兩個打鬧的孩子陪伴著她。每年如期而至的雨水，令她心煩意亂。

在古城西安放映時，外面正下著六月的小雨，淅淅瀝瀝下了一夜。楊福東站在後面，看完了《愚公移山》的放映。

這部46分鐘的黑白「短片」，典出一個遠古神話，在楊福東的手裡，變成一個現代寓言。七個年輕的現代男子在旅途中，誤入這座大山，褪下洋裝革履加入到改造大山的行動中。楊福東註解道：知識分子的呼喚。他很像這些知識分子中的一個。

勞斯萊斯汽車與楊福東合作藝術短片《愚公移山》電影截幀

與知識分子的高談闊論不同，楊福東講話的聲音很低、很緩，要夠著聽。但是在拍攝片場，他是能喊的。影片開場是兩個孩子在床上打鬧，六七歲的孩子扭著扭著急了眼，拽頭髮、揪耳朵，臉漲得通紅。從拍攝花絮中看到，「母親」萬茜看著不妙，走上前來勸架：「快別別別，你們還真打啊……」遠遠的導演楊福東聲音在果斷催促：「不要停！繼續繼續，就這樣打！」

更多時候，楊福東是沉默的，像他過往拍的黑白片子一樣。在《愚公移山》里，有一個愚公、兩個孩子、七個年輕男子、一個母親。這次，楊福東決定讓唯一的女性說話，整部電影圍繞一個喃喃自語的「母親」展開。

藝術家楊福東與其攝影作品《愚公移山》

楊福東又很像這位「母親」，藉助「母親」的口他說：「山又被磨平了一寸，對天上的神仙來說，不過只是一瞬。」中年發福的臉被長發遮住一半，楊福東站在暗光中，像一個來自過去年代的人，直接飛到了未來，旁觀著這個時代的我們。這位最具國際影響力的中國影像藝術家，被稱為「影像的詩人」；大詩人歌德說：永恆的女性，引領我們上升。

引領楊福東「飛升」的，是三個女人——《愚公移山》的「母親」、資助他拍攝第一部電影的劉麗安女士、自己已離世的至愛的母親……她們豐富著楊福東的精神世界，在某種意義上，《愚公移山》也是向這些「永恆的女性」致敬。

勞斯萊斯汽車與楊福東合作藝術短片《愚公移山》電影截幀

「山又被磨平了一寸

對天上的神仙來說

不過只是一瞬」

YT：《愚公移山》這個故事的主角是愚公，但是在你的影片中，唯一的女性「母親」成為主角，為什麼這樣設計？

A：小時候老師講過這個故事，我也去徐悲鴻紀念館看過他的很多畫，在徐悲鴻《愚公移山》這幅畫里就有一個母親，旁邊是兩個孩子。《愚公移山》這個故事強調「堅持不懈」的精神，這種精神其實來自原文中的一句話「子子孫孫無窮匱也」，它的核心就是「母親」，一個承上啟下的紐帶。

反過來說，我覺得拍片子不單是敘事的，我更希望強調一種形式的思考。所以我拍的還是現代人的世界，片子的最後一部分，所有的現代人返回那張畫里——一瞬間又回到徐悲鴻先生的畫卷里。

YT：我想起1995年你畢業回到北京，揣著自己寫的劇本，中邪似地在找演員、找贊助，一個畫畫的決心要拍電影還挺像「愚公」的，當時你對藝術的雄心和抱負是什麼？

A：說那些都是虛的，有時候碰到以前大家一起拍東西的，挺感慨的，20年真快。我常常覺得年輕人是很偉大的，年輕人最有勇氣，也最有爆發力，因為無知者無畏，會做出一些超越能力的事情。

其實在拍《愚公移山》這部片子的時候很感慨，大家常常談過去、談小時候美好的事情，我覺得很多時候不是懷念過去，而是希望未來更接近於自己想像中的自己，從過去透視自己的未來。

勞斯萊斯汽車與楊福東合作藝術短片《愚公移山》電影截幀

我當時拍第一部電影時候那種感受，學到的方方面面的東西，到現在都在分享、在借用。到現在，我都覺得很多偏技巧或技術的東西是很容易學習的，但是真誠的質感是很難做到的。

YT：那三年，作為北京人的你成了一名「北漂」，那個時候母親、家庭給你什麼樣的影響？

A：我從小在軍區大院長大，是那時候通縣的一個隨軍家庭。1995年畢業時，沒有找到工作，隨著戶籍遷回北京。我覺得，父母能支持我去做藝術、拍電影，這本身是很偉大的。

只是到1997年底春節的，父親提出了：「我們當時說支持你三年，你想拍電影就拍，但是三年以後你得工作，想辦法掙錢，不能老指望我們給你錢。」我才開始找工作、賺錢，想辦法拍攝《陌生天堂》。

勞斯萊斯汽車與楊福東合作藝術短片《愚公移山》電影截幀

YT：在你一籌莫展的時候，有一位特別重要的人——劉麗安女士，是她資助你拍攝出了第一部作品《陌生天堂》。

A：她是台灣的一個贊助人，從90年代開始每年拿出一些錢以詩歌獎的方式資助寫詩的年輕人，讓他們在衣食無憂的情況下自由創作。我1996年左右知道這件事，後來實在沒辦法，就托朋友去問問，有沒有可能幫助我拍這個片？

我們約在麗都飯店見面。我和她談拍攝計劃，還把在大學裡畫的一本很厚的大畫冊也帶去了，我想用作品回報這位陌生的好心人，結果劉麗安說：「這是你辛苦畫來的，你留著吧。」什麼也沒要，分別時她問我大概需要多少錢，我說四萬塊。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就給了我四萬塊，我印象很深的是，她說了一句話，「希望你拿著這個錢，真的是去拍你跟我說的那個電影。」

YT：後來你拍完片子，她有看到嗎？有什麼反饋？

A：我記得當時拍完以後拿到北京去沖洗，給她寄了當時出的一套性靈文學裡的一本，張岱的《西湖夢尋》，告訴她說片子拍完了。其實後期製作還有很多麻煩的事情，當時我還不知道，那時候也不懂。

後來通過E-mail給她發信，說當年拍的第一部電影《陌生天堂》想給你寄一張碟，然後她回了一封信，很高興收到你的消息，當她知道片子拍完很高興很開心，但是她說：「片子不用寄，等哪天有機會我到上海過來看就可以了。」再後來，我們就幾乎沒有聯繫了。

按以前她的想法不想讓我說這件事。但是後來我還是覺得應該說出來，應該感謝她。

勞斯萊斯汽車與楊福東合作藝術短片《愚公移山》拍攝現場

YT：2002年，這部片子製作完，就參加了當年的卡塞爾文獻展，那一年你31歲，成為進入卡塞爾文獻展最年輕的中國藝術家。但是坐在卡塞爾文獻展的台階上，你想起剛剛離去的母親，卻無法高興起來……

A：我去卡塞爾文獻展有兩個感慨，一個是真得打開了視野，文獻展有一種氣息，它很安靜，又有很多思想，你在裡邊能感受到對藝術創作的寬容。但對我個人來說很感慨的地方是， 2002年春節前後，在剪輯製作《陌生天堂》的過程中，我的母親去世了，她常年糖尿病，身體不好，春節前後突發了腦溢血。

一邊是參加這麼好的展覽，一邊是母親不在了，我坐在文獻展大廳門前休息的地方，兩件事放在一起的話，我寧可選擇母親沒事。如果情感和藝術相比，我肯定選擇情感。

勞斯萊斯汽車與楊福東合作藝術短片《愚公移山》外景地

YT：在你的成長中，對母親的理解和體會，是什麼樣的？她對你最本質的影響是什麼？

A：我覺得每個人對母親的感覺就是至愛或者至高無上，大同小異。從小到大，她撫養你長大，給你引一條路出來，她離開的時候有點像小孩學習騎自行車，等你剛剛學會騎，母親就撒開手讓你自己騎，那時候你再回頭，這個人不在了。那個時候你可以完整地騎自行車，可以整圈地騎，可以往前騎，可以拐彎騎，但後邊不會再有人推你了……

YT：這麼多年以後你拍《愚公移山》，回到一個家庭的故事，重新演繹一個母親和孩子的世界，裡面有多少你自己的經歷和影響？

A：從《陌生天堂》到《愚公移山》裡面萬茜演的母親，我會加上自己的父親、母親，一直都在幫助我。他們給你良好的教育，大學畢業你想去拍電影，這麼不靠譜的事都會支持你。

我覺得父母，尤其是中國式的父母，對孩子真得是至愛。《愚公移山》里的母親就是一個很純粹的、至愛至美的形象。母親她怎麼看待生活、怎麼去演繹，讓生活不再是日復一日的狀態，而是一種生命的延續或者是一個時間的存在，對一個家庭的影響是很大的。

圖片由勞斯萊斯藝術項目提供

#《YT大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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